第9章
- 灰色的灵魂
- (法)菲利普·克洛代尔
- 1585字
- 2020-11-17 15:51:11
老师总是住在学校上面:三个干净的房间,朝南,对面就是山坡,长着葡萄树和黄香李树。弗拉卡斯把它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地方,我曾多次见到他。有一两个晚上,我们一起在那里聊天,什么都聊,也可以说什么都没聊,大家都有所保留。在那里闻得到蜂蜡、精装书、沉思和独身的味道。“不同意”继位后,再也没有谁来过,当他被护士架走后,更没有人来过。
镇长把钥匙插进锁孔,有点费劲地推开了门,门这么难开,他感到有点奇怪。一进屋,他马上就失去了作为向导的甜蜜微笑:这是我猜的,我编了这个情节,填补了空白,但我认为这不是瞎编的,因为我们都从他恐慌万状的表情中看到了这一点。由于惊讶,他额头上大汗淋漓,脸被憋得发紫,几分钟后,他就从屋里出来,一下子就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然后像农民那样,其实他一直是个农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不太干净的方格手帕擦汗。
过了好久,莉西娅·维尔哈蕾娜也回到了亮处,光线刺得她直眨眼,她好不容易才重新睁开眼睛,微笑地看着我们。之后,她就离开了,走了几步,弯下腰,蹲下来捡了两个刚从树上掉下来的晚熟的栗子。栗子亮晶晶的,棕色的栗壳非常新鲜,落在地上,溅出了液汁。她用双手搓着栗子,闭上眼睛,闻着它们的味道,悄悄地走了。我们在楼梯上跑着,争先恐后,加快脚步,好像到了世界末日。
小屋里原有的魅力已消失殆尽,什么都没有了。“不同意”有计划地破坏了一切,甚至把每一本书都切得碎碎的(勒佩吕,一个对什么都很细心的书记员,甚至当着我们的面量起尺寸来),还用小刀一一把家具削掉,把它们变成一座座高高的金黄色的刨花山。一堆堆食物吸引了各种各样的昆虫,肮脏的被单和衣物扔在地上,就像趴着一具具肉已烂掉、只剩下骨头的尸体。墙上,所有的墙上都贴着雏菊和蜀葵图案的彩纸,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马赛曲》的歌词,鼓励大家勇敢作战。那个疯子把这些歌词抄了一遍又一遍,就像疯狂生长的青藤,使我们都觉得被包围在一本残酷的大书中。每个字,他都是用指头写的,指头蘸着自己的粪便,大便拉满了房间的每个角落。在我们那里所过的每一天,他都是这么干的。也许在做完他的体操后,或者在可怕的炮声中,伴着难以忍受的鸟鸣,在朗朗蓝天下,有轻风微拂,四周混杂着忍冬、丁香和玫瑰不祥的香味。
“不同意”最后终于打响了他的战争。他用剃刀、小刀和大便画出了他的战场、战壕和地狱,他本人在陷入其中之后痛苦地大喊。
里面确实很臭。镇长是个心胸狭隘的人,没心没肝,一个废物,而年轻的女教师却是个淑女:她走出房间时没有发抖,也没有说什么。她看了看天空,天上飘着烟雾和圆圆的云彩,她走了几步,捡起两个栗子,把它们捏碎,好像那就是疯子狂怒的脑门,是他苍白的额头。所有的死人脸色都那样白,似乎那就是人类发展过程中所积累的全部痛苦,是几百年来我们腐烂流脓的伤口。与之相比,大便的恶臭算不了什么,是的,那无非是一具活尸,“活着的”尸体淡淡的、酸酸的味道罢了,根本不值得我们大惊失色,感到耻辱,好像倒了八辈子霉似的。
显然,她不能再住在这个房间里。镇长懵了,在泰里埃克斯咖啡馆,那是离那里最近的咖啡馆,他郁卒地端起第六杯绿色的苦艾酒,像前几杯一样,不等方糖溶化,一口就喝完了,他想摆脱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而我们则想着疯子的板书,想着他那个杂乱而肮脏的世界,他摇着头,大声地吹着口哨,耸耸肩,透过小窗,望着外面,东方已变得像墨水一样黑。
后来,由于睡觉、打鼾,喝得太多,镇长从桌边的椅子上摔了下来。众人大笑。又喝了一轮酒,大家又扯起了刚才的话题。说着说着,其中一个人,我忘了是谁,说到了德蒂纳的脸;另一个人,我也忘了他的名字,他说:“应该让那个女教师住在检察官家里,住在花园中的那间屋子里,那里以前不是住过人吗?”
大家都觉得这个主意好,首先是镇长,他说他刚才也想到了。我们感到很骄傲,好像就这样定了。时间已经不早,教堂里的钟敲了十二下。风敲打着百叶窗。外面,瓢泼大雨狂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