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仗义每多屠狗辈

  • 北宋风华
  • 醒复醉
  • 4010字
  • 2020-11-01 08:59:42

开封城南,燕莺阁。

此处灯红柳绿,游人流连忘返,皆因这里乃是开封城妓院聚集之所。

无论是达官显贵追求高雅一掷千金,夜夜笙歌。还是贩夫走卒五十个大子发泄一番,低贱粗鄙。来这里都能找到相应的对号入座。

所以这里是男人的天堂,也是金钱的天堂。

燕莺阁算得上其中第一档次了,自从燕莺阁的陈妈妈从江浙一带买下了一批好胚子以后,这十年来,燕莺阁可谓是独占鳌头,一时风头无两。

今天陈妈妈听说官坊司又送来了一批罪臣家眷,虽不是十分热心,倒也要去挑选一二。

罪臣家眷依宋律来说,应该在官坊司内调教,不得私自买卖。

可这百余年,早已律法荒驰,官坊司内将品相稍好的罪臣女眷,卖与各式妓院,从中渔利,早已屡见不鲜。

女子入了官坊司倒还好,毕竟尚能免去被人凌辱身体,若是卖入了妓院,那可是人尽可夫,凄惨万分了。

北宋时,宋太祖沿袭唐代旧制,创设官坊司,也称教坊。官坊司其下设四部,分别是:第一类为大曲部、龟兹部、鼓笛部。第二类为法曲部、云韶部。第三类为坐部。第四类为鼓吹部。这正是宋代官坊司所谓的四部合一。

由此可见,官坊司乃是琴音鼓乐之处,也是为了方便管理宫廷音乐、掌教习音的官署所在,同时还能让显贵文雅之士听曲消遣之所。

那官坊司内,以宦官为教坊使,对于教坊内女子有生杀予夺之权,进了这个地方的人大多都不是平民百姓,而是有头有脸的人的女眷们。

她们昔日高高在上,养尊处优,但是到了这个地方就犹如到了地狱,落差不仅仅是外在,还有个人的尊严。

如今的教坊使是曹承福,十二岁入宫,因缘际会的认了童贯当干爹,从此也算得上是青云直上。

曹承福为人媚上欺下,性情阴骘,又仗着又童贯撑腰,官坊司向来是他私人之地,不许他人染指,且其素来对于官坊司内严加管制,视罚没而来的犯官家眷为私人产物,随意殴打责骂。

燕莺阁的陈妈妈向来把曹承福当作财神爷,这些年不知从官坊司采买了多少良家女子,逼良为娼。

陈妈妈乘着小轿来到官坊司官署,见到了曹承福,她满脸堆笑跪在地上道:“曹公公,您老人家越发年轻了,小的和您一比,简直像个老太婆一样!”

曹承福阴阴一笑说道:“你这张小嘴,死了也能说成活的,俺还不知道你们这些皮肉老鸨?哼,你要来选些货色就赶紧去吧,别来烦俺!”

陈妈妈赶紧磕头道:“是,曹公公,小的这就去看。”

又抬起头看到曹承福阴冷的目光,说道:“您放心,曹公公,价钱小的不敢做主!”

曹承福冷哼一声,摆了摆手,陈妈妈退了下去。

又绕过了三层进出的院子,来到了官坊司的教所。

说是教所,实际就是官坊司的私人监狱。官眷们心高气傲,这第一遭进来,就要关在这里,大多数女子遭此打击,便欲求轻生。

这教所乃是特制的,四周墙面铺以厚棉,且这些家眷入内之时,全要搜身,但凡有任何硬物,都会被没收。

入得此处,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欲死无门,苟且偷生!

陈妈妈捂着鼻子进入了教所内,在差役的带领下七转八转的,来到一处监牢。

只见里面关了七八个女子,浑身污秽不堪,精神萎顿的靠着墙坐着。陈妈妈心里知道,这些女子为免被卖往青楼,当然会将自己弄的一塌糊涂,好在陈妈妈精于此道且慧眼如炬,她细细的盯着这些女子挑选起来。

“你,站起来,转个身子让俺看清楚。”那女子哆哆嗦嗦站起身,陈妈妈点了点头,差役们打开了门,如狼似虎的冲进去,将她提了出来。

那女子惊吓失措,连叫都叫不出来,就被差役们压了出去。

程曦在一旁看到,内心也自惊惶不已。她的父亲程颐学,正经科举出身,官至枢密院副使,一向是官家千金,如今受此劫难,一个弱女子又能奈何。

正自心惊胆战,偏偏陈妈妈就看到了她,指着程曦说道:“兀那女子,站起来,转个身,让妈妈看看。”

程曦木然起身,那陈妈妈见这女子身材苗条,脸上虽脏乱,却不掩其面目清秀,心道:今天可是来对了!这个女子调教一番,可是一颗大大的摇钱树!

转过头对差役说道:“劳烦老哥,把这女子也带走!”

便在这时,门外的牢头走了过来,对那差役耳语了几声,说完就转身走了。

这时,差役回过头对陈妈妈说道:“这女子你可不能带走!上头交待了,这女子要好生看管!”

陈妈妈笑道:“差爷,是不是嫌钱少了,俺这次愿意多出一百两银子。”

那差役不耐烦说道:“你出一千一万两,我也落不到一个子!上头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有啥你找王总管去说去。”

陈妈妈不敢再言语,又仔细挑选了几名女子就离去了。

程曦逃过这一劫,浑身如虚脱一般瘫坐在地上,心里只觉得极苦,可她的眼泪早已流干。她虽然是女子,却自幼熟读诗书,十分明理。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进来这官坊司,也知道父亲写的那份奏折,当时她的心里甚至是十分赞同的。

她知道奏折呈上去,惹怒了皇帝,肯定要付出一些代价,只是没想到这代价竟然如此巨大,连同父亲的前程、自己的清白,以及程家上上下下的几十口人。

可是她依然不后悔,这个孱弱的女子,像极了她的父亲,一样的保守,一样的坚毅。可是眼前的处境,让她也不得不绝望!

程曦十分理智的明白,杨建安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救她,他只是一介布衣而已!

可是,这一个布衣书生,却让她彻彻底底的倾心爱慕。

从第一眼看到他起,仿佛程曦就注定了今天的命运一般,一段痴怨的孽缘,缠绕在程曦的生命中,剪不断,理还乱。

那一年,十六岁的杨建安,穿着洗的浆白的青色长袍,怯怯生生的来到程府拜见她的父亲。她躲在门帘后,看着这个瘦瘦高高的,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男孩,恭恭敬敬,认认真真的向着自己的父亲施礼,随后又坐在凳子上。

当他从程颐学的口中得不到任何关于他父亲的消息时,倔强而伤心神情让她心疼,看着他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的的时候,程曦感到更是感同身受,心如刀割。

从那以后,每当杨建安来到家里时,她总会偷偷看他,直到被他的父亲程颐学发现。

程颐学并没有责怪她,反而在下一次杨建安来到府里时,让她出来相见。

她和杨建安渐渐的熟悉起来,他们交流文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那个局促的男孩在谈论这些时,仿佛有一种特殊的气质,正气十足,整个人都伟岸了起来。

直到前几年,程颐学让杨建安娶她的时候,那个傻子居然拒绝了!

程曦想不通为什么?现在在官坊司的监牢里,她依然想不通为什么。

程曦不明白杨建安的骄傲,一个布衣平民的尊严。

方腊一觉睡醒,发现已经日上三竿,他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脖子,发出喀咔的声音,随后穿衣起身,附上包袱,出了旅舍,往城东大步而来。

他自小身体强壮,性格豪放,不拘小节,与四方交好。家乡四周临近,都知道这个方腊力大无穷,是条汉子。

去年睦州大旱,青溪县更是颗粒无收,老百姓都活不下去,纷纷向外寻生路。当时睦州一伙劫匪势力颇盛,方腊名声在外,劫匪首领亲自赶来青溪县邀他入伙。

方腊与那首领喝的酩酊大醉,而后说:“兄弟一条烂命,承蒙哥哥瞧得起,原本应该随哥哥就此去了,绝无二话!”

“只是兄弟心有不甘,只想去那东京见识一二!待俺回来,再来寻哥哥吃酒!”随后方腊独自一人,来到东京,盘缠早已耗尽,只能在码头卸货赚些盘缠,那日辛劳一天,晚上在酒肆喝点酒,却遇到了杨建安遇险,随后出手相救,二人把酒言欢。

方腊见他也不是富贵之人,不欲麻烦他,便想着早日离去,北上大名府参军,看看能否博个功名出来,也胜似在这东京城内混吃等死。

方腊沿着城东一路北上,他脚力惊人,行的也快,一会就走到了开封北门安远门,远远望见城门守兵正挨个检查进出之人,那受检的队伍一条长龙,竟是极长。方腊行了半天,也觉得有些口渴,便停了下来,心想先找个茶肆喝点水,歇息一会在出城去吧。

那城门东南角搭着一个帐篷,正是为过往之人卖水之处,方腊坐了进去,要了一碗水喝着,心中正自盘算着日后去了大名府如何参军之事,耳听得城门那边轰轰隆隆之声,抬起头望去,只见城外一队人马自北方而来,那人马约莫一百多人,身穿铠甲,个个精壮无比,当先一人手举旗号上面写着大大的童字。

这队军马好快,转眼间便到了城门口,众人驰马放纵,竟驾喝不停。

城门前待检的人群眼见军马驰来,纷纷闪躲,慌乱惊吓下,各自逃散。

一个孩童约莫五六岁,被众人冲散在地,眼见那军马疾驰而来,这孩子免不了被众马踩个肚肠破碎而死。

方腊见此,更不迟疑,一个箭步冲上前,左手抓住孩童后领,一把将他提起,放在一旁。

此时,众马已入城内,见得此状,齐勒马缰,只听众马嘶鸣不绝于耳。

中间一老者,发须俱白,身穿明光铠,神情倨傲之极,左顾右盼,十分不耐烦,他身旁一汉子叫道:“瞎了你的狗眼,竟敢冲撞了童大人的阵驾!”

方腊见此人骄横跋扈,不顾孩童死活,尚自口出恶语,心中气极,说道:“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你们这些人眼中没有我大宋律法了吗?今日若不是方某顺手拉起了这小小孩童,恐怕他已死于你们的乱蹄之下了!”

那汉子骂道:“律法?我看你这厮是来找死了!”说着扬起马鞭向着方腊狠狠抽来,方腊一把抓住马鞭,心中怒极:“这些人草菅人命,竟如寻常,平日不知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心念于此,顺手向下用大力一扯,那汉子一个坐不住,竟摔下马来。

他在上官面前丢了脸,心中恼恨,一不做二不休,抽出刀来,向着方腊劈去,方腊一个矮身,右手捏指成拳,正中那汉子腹部,跟着左手反抓那汉子右手手腕,一脚将他踢倒,踩在脚下。

那汉子挣扎不已,却起不来身,口中大骂道:“你想造反么!都给我上,都给我上,给我抓住他!”

中间那老者仿佛看不见眼前之事,只抬头看向城中,神情依旧不耐烦之极。

众人得了长官号令,上前来拿方腊,方腊拳头左挥右挡,打到了七八人,无奈寡不敌众,被按倒在地。

那汉子从地上爬起来,走上前来,狠狠一脚踢在方腊面门之上,只踢的方腊满面鲜血直流,那汉子还不解恨,提起马鞭照着方腊头上劈头盖脸的抽下,只抽了几十鞭方才住手,尖叫道:“把这反贼给我关到兵部监牢,好生看管,老子回头再来找他!”

方腊此时已是面目全非,瘫软昏倒。随后便被人拖着带走。

那汉子转身跪在地上,向着中间那老者道:“小的办事不力,大人您受惊了!”

那老者看也不看他一眼,只鼻孔里哼了一声道:“恬噪!你速引得众兵出城去,我自去面圣,尔等不得擅动,违令者斩!”

那汉子双手抱拳应道:“属下遵命!”

随后那老者乘马独自前往城中,身后众兵缓缓出城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