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家宴与夜话

  • 血月江湖
  • 江上雪
  • 3849字
  • 2020-10-29 16:01:16

这场家宴是为苏牧云临时举办的,因此规模并不算大。参加的人只有二三十位,多是将军府中的亲眷、嫡系等。

苏牧云与母亲沈嫣然、小姨沈绒雪等人坐在靠中间的一桌,随同落座的均是府中极为亲近之人。比如那位满脸皱纹,自苏牧云落座后便一直盯着他看的老妇人。经过沈嫣然介绍,苏牧云这才知道,这老妇竟是他儿时的姆妈,难怪看他的眼神如此慈祥宠溺。

苏牧云也是懂事地朝老妇人笑笑,帮她夹了些易消化的点心,看得沈嫣然又是一阵欣慰。

这孩子以前虽然听话,但总体来说还是太过木讷,极少会像今天这样待人接物都能做到面面俱到。看来剑心前辈的确是花了不少心思教育他,下次见面可得好好感谢他老人家。

若是苏牧云知道沈嫣然把自己的‘乖巧懂事’归功到剑心那个老不修头上时,脸上一定会很精彩。

他此时白衣楚楚,静坐一旁,脸上挂着和煦温暖的笑容。不时有人过来跟他打个招呼,沈嫣然便会笑着给他介绍。若是亲近一些的,则多会谈起一些苏牧云的往事,然后感慨一番。

“牧云表哥似乎真的变了很多呢。”远桌上有几个年纪稍小的孩子,也是将军府的嫡亲。

此时说话的女孩名为夏浅薇,算是苏牧云的远房表亲,十四五岁的年纪,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正好奇而又崇拜地看着周游在那些大人身边而举止有度的苏牧云。

她的话显然也得到了认同,同桌的其他孩子纷纷点头。

夏浅薇回想起了小时候跟随父母从西北之地远到帝都暂居将军府的那段时日。

因为是远房表亲,将军府对这一家子也很照顾,彼时的沈嫣然便让同样是小孩子的苏牧云去照料夏浅薇。

但那时的苏牧云生性木讷,不擅长与人打交道,更遑论是照顾比他小的孩子。因此夏浅薇更多时候都是犹如跟屁虫般乖乖地跟在苏牧云的后面。他去哪,自己便跟着去哪。

由此她也见识到了不少天墉城的世家子弟,更隐约猜到了自己这位远房表哥对那位秋家小姐姐的心思。

不过这些事情她也只能默默藏在心里,无论是自己这表哥还是秋家的掌上明珠,亦或是其他与他们相识的公子哥,多数时候都将自己当成是一个小透明,没有人会注意得到。

自己的父亲虽说在西北也是一方父母官,深受百姓爱戴。但在天墉城这块地方,却实在不是一件多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不过事情也有例外。在她的印象里,还有一位比她年纪稍大的女孩,那时候虽然听说她是上官家族的掌上明珠,但因为性格懦弱,瘦弱的脸庞上总是挂着两道鼻涕而被其他孩子嘲笑。

或许是有同病相怜的感慨,也或许是从小家风使然,让得夏浅薇对那位名叫上官轻雪的姐姐有种格外的好感。经常主动前去找她搭话,一来二去,两人竟然成了要好的朋友。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更是让得上官轻雪对自己的那位表哥产生了一些微妙的感情,不得不说让她感到极其意外。只是自那之后没多久她便随着父亲回了江南,便再没见过那位姐姐了。

这次她是随着母亲回天墉城省亲,才又暂居这里,没想到竟然能见到那位消失了几年的表哥。更让她感到惊喜的是,眼前的表哥似乎整个人都变了样。

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呢?

小丫头抿了抿嘴,犹豫许久后,还是在忐忑间款款站了起来,朝中间的酒席走去。

“牧云...哥哥...”夏浅薇由于太过紧张,说话磕磕巴巴的,一张白净的小脸此时也红彤彤的,犹如一颗熟透的苹果。

苏牧云闻声转过头来,看到了站在身旁的小丫头,尚未开口说话,坐在他身边的沈嫣然却是笑了起来,“是小薇啊,你与你牧云表哥已经好些年没见了吧,可别生疏了。”

说话间又向苏牧云介绍道,“这是你浅薇表妹,小时候还来过府上住过一段时日。”

沈嫣然似乎对这丫头很有好感,开玩笑地说道,“那时候还是个小不点,天天跟在牧云哥哥后面。如今也长大了,出落得水灵了。”

“没...没有。您别逗我了。”

一旁的夏浅薇闻言,脸蛋则更红了,紧张地摆着小手。沈嫣然虽然亲切,对方又是自己的,但毕竟双方身份悬殊,夏浅薇还是格外乖巧,不敢多言语。

苏牧云似乎看出了这丫头的紧张,笑着解围道,“这段时间你就安心住在府上,想去哪玩就跟我说,反正现在的我对天墉城也没了印象,正好陪你一起逛逛。”

苏牧云半开玩笑的话语让夏浅薇又惊又喜,忙点着头。浅浅地笑了起来,“谢谢牧云哥哥。”

灯火轻摇,院子中一顿不算很丰盛的家宴在其乐融融的氛围中已然到了尾声。

一向不怎么饮酒的沈嫣然今日破了例,少饮了几杯,用手撑着额头,黛眉微皱。

自己的姐姐难得如此高兴,身为贵妃的沈嫣然此时也是有些醉意熏熏,白皙的脸庞有些微红。

听闻帝君特许她今夜在将军府过夜,想必也是得知了苏牧云今日回天墉城,对她破了例,

这如果是在普通人家那便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无论是将军府还是她贵妃的身份,都注定会被有心之人拿来揣测一番。

————

————

同一时间,天墉城城乌衣巷内,距离卫国将军府不远的一处豪华宅院里,有两道人影在屋内烛火的映照下摇曳着。

“你今天又去见了太子了?”有中年男子的声音传来,低沉而沙哑。

“是。太子殿下希望我们能加快脚步。”回答他的是一个少年恭敬的声音,赫然便是端木溪。

而站在他面前的正是端木家的现任家主,也就是他的父亲——端木朔。

这个男人身材魁梧,须髯飘洒,眸光如电,婉若夜色中的雄鹰。此时整个身影笼罩在烛火中,右手轻轻抚摸着眼前横挂在兰锜上的一柄宝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端木溪的目光也被吸引到了那柄血红色的长剑上,眼中透露出一丝狂热和贪婪。

这柄剑名为赤影,在夜阑帝国的兵器谱上可排名前十,乃不折不扣的名剑。

只见其剑身赤红如血,至刚至阳。传闻其能削铁如泥、横断山海,有气贯长虹之势。乃当朝帝君赐予端木家族的宝剑,引来无数艳羡。

“自古以来,急功近利者多不得志,更何况我们谋的可不是些许小事。”端木朔缓缓开口,“太子虽有野心,但还太年轻,自以为可以将天下苍生都握在手里,天地悠悠,只有自己才是最聪明的猎人......殊不知,自己却小看了天下的智者。”

“这天下有三种人,一类人我轻而易举便能将其看透,这类人我称之为愚者,就犹如天底下的蝼蚁般,无需在意。一类人则是看不透,我将其称之为智者。虽然不喜欢,但也不得不佩服他们,因为这类人所能看到的东西不输你我。而还有极少的一类人,我自以为看透了,最后却发现自己看错了。”

端木朔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说到此处时眼睛微微眯起,将自己左手的绣袍甩了甩,又继续道,“如果可以,我实在不愿意同这类人为敌。但奈何,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他的左手始终隐藏在宽大的袖口中,看不清楚模样,但端木溪见状脸色却是有些难看。

有畏惧,也有愤恨。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

端木朔微微一笑,对儿子的表现很是满意。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他作为一个皇帝近臣,自是知道,只有知道畏惧的人,才能活得长久。

但...若是只有畏惧,便一生都只能匍匐在别人脚下。于是他又一字一顿地说道,“既然我们选择了这条路,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道观那边已经传来消息...”

有风吹进屋内,烛火摇晃了几下,将两道身影笔直地身影扭曲了一会,方才又恢复如初。而父亲的话语却是一字不落地落在了端木溪的耳中。

他豁然抬头,眼神中逐渐透露出一种狂热。那是一种赌徒堵上一切的疯狂。

端木朔摆好赤影剑,拉开凳子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后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可知陛下为何会将这赤影剑赠与我?”

“难道不是因为父亲统领虎卫军,护卫天墉城有功,陛下赠剑以表对您的信任与支持?”端木溪思索了一番,犹豫地回答道。

众所周知天墉城军队共分三支,其中一支为守卫皇城的御林军,直辖于帝君。一支为驻扎在城外十里左右的御甲军,由二品骠骑将军统领。而最后一只便是端木朔手上的虎卫军,隐藏在天墉城城中,专门负责天墉城城内的安危。

自从十数年前,夜阑帝国吞并周遭各国后,诸国遗民便成了夜阑百姓之一。只是相比当地的原住民,他们的身份难免会低下几分。常常会被视为下等人,更有甚至甚至会被贵族拿来拍卖。

亡国之恨加上自身环境的压迫,逼迫着不少亡国之人无时无刻不在谋划着复仇与复国。铤而走险前来天墉城的刺客更是不在少数,但均被端木朔率领的虎卫军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只有极少数武艺高强的刺客能闯进那座深宫大院,但最终也都是石沉大海,掀不起任何波澜。

正因为有了虎卫军的守护,天墉城才能有如今的平静与繁荣。因此端木朔自然而然成为了皇帝宠臣,左膀右臂。端木家族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成为天墉城城人人巴结的对象。

尽管有文臣不止一次弹劾过他们,但都被帝君轻描淡写地搪塞了过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端木溪便渐渐意识到了端木家族的不凡,父亲的不凡,以及自己的不凡......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嚣张跋扈起来,成为天墉城有名的二世祖之一,甚至连卫国将军府的少公子也曾被他打得鼻青脸肿。成为当时天墉城百姓的谈资。

至于陛下为何会赠与父亲赤影剑,若是之前父亲提出这个问题,自己一定不会对这个答案有丝毫的犹豫。但现在...

他竟然有些不确定了。

果然,端木朔对儿子的答案嗤之以鼻,他冷笑一声道,“信任?天下之大,陛下唯一信任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自己。”

这话若是被人听见,恐怕便是诛九族的大罪,但端木朔此时说出来却是丝毫不在意。他抬头看了自己这个儿子一眼,“

如果你知道陛下所求是什么,或许便会知道我们与他之间的区别了。或许你会觉得我们与太子所谋甚大,但与那人一比,依旧是渺小如蝼蚁。”

“权力与财富在他眼里,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我们所求的,他早已拥有。而他所求的,却是我们不敢想象的。虽然我尚不清楚这些年他一直深居宫内,所图为何,但显然并不会如太子所说只是身体不好那么简单。”

男人的声音不大,似乎只是在感叹着,仿佛被窗外的风一吹就散了。但落在少年的耳中,却是犹如钟鼓般激荡着,久久不曾消散。

夜青,那个被誉为千古一帝的男人,此刻仿佛犹如一座厚重的山般砸在了他的眼前,让得恐惧一下子有了实际的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