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画中仙子交千里

  • 清末低手
  • 司徒啸天
  • 4581字
  • 2020-10-31 22:49:23

熊岳副都统,一个身随帝侧三十载,光朝所剩无几的老臣李占云一夜间自尽而殁,只因为西洋舰船于渤海对周边等地虎视眈眈,为瞒天过海,府上对他的后事只寥寥而行,更未向外传出都统死亡的消息。

坐镇此处的胜保不敢在此多逗留,第二日拜了李占云的灵趁着黄昏便率众而行。向北十来里路,临海有一座神井烟敦,那上头腾起了滚滚狼烟,残阳余霞,照得整片渤海犹如洪荒黑夜。罗启天依旧与韫儿共处一骑,见了这般光景,自知是将有大事发生,忙加快马步跟上前面的胜保,说道:“咱们要不要在这待几天?”胜保却一脸无事,鞭梢向北一指,略有责备之意地说道:“你可知此处据奉天还有多少路程?就照这个走法,到了那里早已天寒地冻,咱们这些弟兄都是打南面来的,如何消受?你若是觉得熊岳是个温柔乡,尽管留在那!我带着关正轩同样打胜仗。”,罗启天心想:“尚有军务在身,况且留在这也不济事,走了也好。”

半个月后,终于到了奉天,虽然日头高照,但此地的大街小巷的路面早已铺了霜。盛京将军塔齐布率队迎候在大南关德盛门楼下。此人与胜保在北京时有过一段交涉,故一拍马飞了上去,拜道:“大人快回府修养!”,胜保笑道:“不错,备酒菜来吃!”塔齐布道:“头回皇上赏的膳谱,咱们舍不得吃,首请大都统尝鲜。——来人,为大都统上裘服!”故将胜保引到了府内,不在话下。

韫儿只念父亲在奉天受害残状,不愿在行政处这个故居多待下去,便说:“爹就葬在龙泉山,趁着晌午,我去拜祭。”罗启天初来北方,未免想看看风景,又理解她触景生情的心理,因说道:“小轩子,伺候好神将军,我与韫儿同去看看。”

二人共驾一骑来到了北边龙泉山上的赵公墓。此处只与昭陵有着一山之隔。这边却不像城里,刚下过一场不大不小的雪,坟包的四周枯草蓬生,玉屑盖碑,若不是记得地点,只凭碑文却浑然看不出是赵公之坟。

“这是谁供的果品?”韫儿只见父亲墓前有一碟新鲜苹果和花生,另外一坛酒伴两大瓷碗,现今早过了祭日,不知是谁这么有心前来安置这些东西,罗启天见道:“你看这些碗碟都没被雪覆盖,这人显然是刚来过。是你家亲戚么?”韫儿摇了摇头,自己哪还有什么亲戚敢冒着风险来拜奠一个“被定罪之人”呢?“会不会是别人上坟剩下的祭品,怕浪费,所以才将这食物顺手送在这?”

“不错,不错,应该如韫儿所说,不过,这人敢情疯了罢?”罗启天道。

“你才疯了,鬼还吃独食呢!”

“什么?谁?”罗启天和韫儿回首,只见一人穿了一件旱獭棕皮大衣,罩了一顶同等镶白块皮帽,正朝二人走来。近身来看,那人耷拉着脸皮,留着八字胡,约四十岁许。且左面眼睑下长了一颗不大的黑痣,透出来的目光却如电般骇人。

罗启天见他手里提着撮箕,握着扫帚,自以为是此地守墓值班的委员,便说:“怎么地?难不得是你摆的供果不成?”

“然也!”那人将除尘具器规避在身后,亲手为韫儿父亲的墓碑拂雪渍,拾了拾土包上的枯藤烂叶,问道:“你们是来拜谁的?”

“这墓主便是我父亲。”韫儿跪了下去,却相问那人:“您认识父亲?”

“啊,”那人顿了一顿,将手中的枯叶一片片整理得甚厚,接着说:“不算得大相识,只是慕名前来而已矣。”

“谢谢……”韫儿觉得诧异,他是慕什么名?他也知道父亲被暗杀?

罗启天突然问了一嘴:“老兄,你看经书吗?”心想这人图谋不轨,定是来寻宝书的,故特此一问。

可那人猛地转过身来凝视着自己,像是想到了什么又不愿吐露,半晌,方才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读经书?《地藏经》,《妙法莲华经》,凡是集大乘之作,我均有品读。不过只参透小乘法,上乘法门就像我这般凡人,终究难以顿悟。”

罗启天心头一紧,自己不过是将《顺天宝鉴》说成是一部经书,没想到此人反映极大,而且直言不讳地说自己喜欢,心想:“打这本书的主意都打到死人的身上了,用心不浅哪!或许……能从他的嘴里套出第三本书的所在也未为不可。”遂又问:“老兄尊姓台甫?”这句话是从听书先生那里来的,头一次从自己嘴里说出,还不大习惯,心想这厮无非是条江湖游子,何须与他这般尊敬?

那人笑道:“你既然叫我老兄,那我也不瞒你,我姓罗,名七十六,表字雨亭,祖籍兴京老城。”

“嘿,你他妈真当我是糊涂蛋,哪里有人会叫‘七十六’这个数字?”罗启天搓着手掌,仔细凝思道:“难道是你江湖诨号?但这个数字有什么来意?要么就是叫你‘七十六’这人不识字……莫非你是青帮成员?”因为这个帮派是个专门违背朝廷的组织,自己如今身为半个朝廷当值,当下吓得急往韫儿身边窜。韫儿也刚是拜完父亲,见他如此,不禁莞尔一笑:“这个名字在满州也不多怪,像你们罗氏大家大业,同辈甚多,多则上百的弟兄也属寻常,总不能上百口人都泛‘启’字,只最后一个字有差异吧?那样着实芜杂凌乱了些。就不如序号来排清晰得多。就像前明太祖高皇帝似的,起先的名儿也是这般。”

“经你这一说,还真有几分道理。”罗启天向那人道:“嗳,你姓罗,我也姓罗,敢情是一家人,叫你老兄真个没错!”

“的确。”罗七十六坚决地补了一句:“二百年前准是一家!”

罗启天笑道:“明日得了空闲,送你几部‘真经’瞧瞧?”自己本是想找个机会与他过问过问《顺天宝鉴》的事,没想到罗七十六极为应允,说:“山下有座酒肆,你若真想见我,明儿就到那赴会。我瞧你悟性不浅,总不该食言吧?”

“好说,至于真经中的奥秘,到时罗大哥定要给我‘提点提点’了?”

“只是相辅相成而已,没什么提点不提点。”

罗启天带着韫儿下了山,在城中遛了一圈子的马,吃了晚饭后,这才说道:“好韫儿,咱们回府找小轩子罢,奉天这地方冷得要死,你可别受了冻。”韫儿却笑说:“这话应是我对你讲的吧?你忘啦,我可是在冰天雪地里生活好多年呢!但倒是你,初涉这苦寒之地,还要顶着过了三九,万要记得保暖才是。”

“我倒忘了,”罗启天勒住马先下了,接着扶了韫儿下来,又道:“回府好好睡他一觉,这十几天奔波太苦,趁着机会,咱们也享受享受奉天府的软枕香榻。”

二人进了府并未参见胜保,而由他的随从引领来至关正轩的东耳房,一见了面关正轩就问:“听说了没有?”

“听说什么?”罗启天问。

“听奉天将军塔齐布所言,这几日从朝廷那边来了几个户部大臣,因为恭亲王上本说兴京要开仗,所以他们名义上说是调看军备,实则是查某人罪状来的。”

“干我屁事!”

“确实是不干咱的事,可关系到了胜都统。”关正轩又说:“现今咱们是在他翅膀下护佑,他出了事,咱们有得好?”

罗启天一听是神将军,起初十分诧异,但想来想去自身并未干什么违法勾当,故理直气壮地说:“洗劫陈家湾那回根本不是咱们的主意,得来的赃物咱俩也一分没捞着啊?”关正轩摇了摇头,叹道:“这个是小,老爷子您别忘了,英王和安王是咱们抓的。”罗启天道:“是啊,结果一分赏赐也没有,人还不是给放了?”自己说到最后两个字“放了”之后,这才恍然,心想:“神将军一旦翻了船,咱们私放重犯的勾当可就怎么也说不清了,还不是死路一条?”当下有点沉不住气,呵斥道:“你别一天怀里别总架支剑,像死前决战似的,赶快想个没辙儿,可不能叫户部那伙人得了把柄!”

关正轩也难为情,自己刚入了胜保门下却要易主,这江湖颜面可无法挽回,说道:“兴京那边的仗得赶快打,而且不能败,必须大胜,胜都统得了这个势,户部的人就算找到了罪名也无乘敌之虞。”

“我看……咱们还是逃罢?”罗启天与胜保相交的这些时日之中,总觉得他好大喜功,欺上瞒下,虽功夫了得,位极人臣,却不是福泽之相,当下早有了退却之意。关正轩更没料到老爷子翻脸之甚,只想事在人为,尽力而行,方不负于人,说道:“现在入了夜,明天我去问问都统的意思,咱们先别做早了抉择,未免遭人鄙弃。”

“不错,不错,咱们必须要知晓神将军如何看待这件事的。”罗启天随即又补了一句,“门子这口饭不是咱们能混得的,就如熊岳李将军说的,‘那人咱们惹不起’,我看,还是尽早回湖北老家陪韫儿,日头出来就做,日头落了就歇,那生活倒颇为逍遥。”

“我也赞同。”关正轩却志同道合,但总是觉得某些物件尚未得到,实不甘心,罗启天知晓这个兄弟欲寻个知心老婆来度日,可至今未遇到合心的,遂笑道:“你要求那么高,我觉得有一种女人最合适不过于你了。”

“老爷子又显神通了,说来听听!”

“紫禁城里的鸦头。与你,般配无比哪!”

“您……您老也太高看兄弟了吧?”关正轩被他说的心里蹦蹦直跳,早已心动,却不敢有过境之想,“如果我能寻觅个宫中侍女,那后半生还求个什么?死也无悔了!”

“你就那么点出息?”罗启天翘着腿倚在安乐椅上,不知从哪捡了一把湘妃扇胡乱地摇沉睡了。少许,醒过神来,模模糊糊地看着扇面,上有一女子面对着纷纷尘雪泣血涟如,后有苍山负雪作为背案。再稍微细致地观看,那女子雪胎梅骨,冷韵幽香,煞是怜人,手中竟也有一把湘妃竹扇,遂讽道:“这么冷的天,你我拿扇子干什么?”欲要撇到一边,但听有人喊道:“公子,救我一救!”

“谁!谁说话?”罗启天见屋中只燃一烛而已,却无旁人,忽闻呼救之音,顿时想起了《聊斋志异》中的女鬼,一时之间惊慌失措,毛骨悚然。

“是我!罗公子,我是扇中的这位女子。”

“你、你、你、你是人是鬼?”罗启天再一看,那女子安然于扇面之上,美丽依然,但神情未免伤感了些,便问:“你、你是画中仙?”

“我叫……李之絮,前世是天庭掌管鬼影剑的仙子,因受了天归被责下凡间于南瞻部洲,化形为江梅一朵,却永世不得绽放、命主孤煞……”

罗启天起先听说书的讲过一些奇闻怪谭,鬼影剑是极邪之物,是神界攻打魔界时在魔尊手中缴获到的。原来,守护它的居然是这般貌美之人,忙问道:“你犯了什么过错,受了这么大的刑罚?”

“那剑被偷下了凡……”

“是谁偷的?”罗启天道:“既然不是你一个人的过错,为什么要担当这么大的罪名啊?”

“心魔偷的。”

“心魔是魔界的?找到他了没?”罗启天心想这偷剑的心魔定然在魔界,天庭抓不到主犯只好那画中仙来顶罪,自疑道:“难道神仙也像凡人这般是非不明?”

“宇宙万物,无论是佛神魔鬼、还是山河日月,自身都有那挥之不去的心魔。心无杂念、尽是纯净方不可有灵。反之世间,草木皆有灵,更何况那鬼影?”那画中仙语气突转得低沉,“神与人还不是四肢同体,姿态无异,只是他们有他们的世界,人有人的世界,互不干涉!”

罗启天才知道,心魔不是魔界一员,而是灵性所必须具备的无形之物,“你知不知道那把剑在什么地方?我去帮你找回,然后你拿着它回天庭赎罪,或许你还能回去做神仙。不过到时候你一定要保佑我在人间长命百岁,天天发财,老婆千千万,如何?”

“那剑戾气太重,找不得的。”

“为什么?东西丢了,你的罪也承受了,还不让人找回来?”

“鬼影下凡,或许他化作了人形、或意念可致南瞻部洲历经一场千年未有之变劫。我忘问了罗公子,现今是何年?”

“清咸丰……咸丰……”

“啊……我被贬时人界尚在贞观!——人间巨变,沧海桑田……千年弹指一挥间……我倒是死了干净!”

“别啊,”罗启天对她很是入觳,也知道她说“死了干净”时绝对是哭了,只是扇面的画依旧是死的,见不得神情,可却没想到此人如此轻生,“你让我救你,现下却又要死?你快说,我如何能救得你!”

画中仙的声色愈加悲婉:“那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孤,命,一,条!无人……采撷……”

“我采!我已经是孤命一条了,还怕什么孤独不成?咱俩若能在一起,那便成了双!”罗启天见画中女子的血红的泪珠竟然一滴滴地流进自己的手心里,便更加急促地相问:“画中仙,你别哭,告诉我你在哪里,我这就去寻你!”

“呸!你许不得般这宏愿,怕将来应了验,也把你牵连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