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玉照斜红冷(2)

  • 江山
  • 洛妃然
  • 1858字
  • 2020-10-23 21:44:27

已经记不清是今冬的第几场雪,一脚下去就没了半踝。姜喜在前面掌灯,宇文雍在后面跟着,真是冷,呼一口气都像结了霜,脑筋也被冻得打结,怎么也记不起睡前背过的书。他想,这下糟糕,太傅是出了名的严厉,肯定又要罚抄书。正在恍神,忽然听见姜喜轻声“呀”了一下,他抬眼望过去,长廊的角落里缩着个小小的人儿,头发披着,衣服质料虽是昂贵乱裹,一张小脸冻得通红,可是眼睛却亮的吓人。这里离昭阳殿很远,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躲过来的。宇文雍仍然是漫无目的的想着。姜喜已经走上前:“诶哟,公主,天还没亮呢,您怎么就跑到这来?等会娘娘肯定要着急了。奴才让人送您回去吧。”

她瞪着人,却不说话。宇文雍看着她,不禁想笑,看来人人都有难念的经。父皇最宠爱的杨妃去世之后,宸贵妃已经是后宫之中最尊贵的人,却拿唯一的女儿毫无办法。听说性子野傲难驯,骑马射箭都精通,可惜贵妃娘娘请了女官来教读书写字,却把女官气得自请死罪也不愿留在昭阳殿。父皇倒是很宠着,说鲜卑女儿就应该如此,左射右射必叠双,褰裙逐马如卷蓬。两个哥哥也都附和,他面上跟着笑,心里却大不以为然。真正的美女子该是《洛神赋》里描绘的那样:“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柔情绰态,媚于语言。”说起来,等到十五岁就可以向父皇请求去南朝游历,见识真正的汉人衣冠。

姜喜问:“殿下,这可怎么办好?”

宇文雍回过神来:“哦,你送她回去吧,这儿离国子寺不过几步路,我自己走过去就好了。”姜喜略有些为难:“奴才就带了这一盏灯,夜黑路滑,您要是有点闪失……”宇文雍截断了他的话:“好了,你去找侍卫吧,我在这儿等着。”姜喜做了个揖,就赶紧去了。

宇文雍坐在扶廊上,也不搭话,许是受了母妃的影响,他为人内敛而寡言,父皇也说:“弥罗突很像朕,将来一定能完成朕的愿望。”两个哥哥为此而嫉恨,但在他十岁时,父皇还是立了突厥公主所生的大哥为太子,不过从那以后,自己的日子倒是好过很多。这个妹妹,常年不见,又不长在一处,况且帝王家哪里还剩什么情分。继续回忆着《中庸》的章节。“你在想什么?”脆生生的嗓音问。他反应过来是宇文嫣在问他,笑了笑:“等一会太傅要考文章,再背一背。”

宇文嫣“唔”了一声:“我冷了,你把斗篷给我。”

宇文雍简直被她的蛮横惊呆了,不过八九岁的小姑娘,却颐指气使到了如此地步。他完全没心情应付,冷冷地说:“自作自受。”

宇文嫣哪里听过这样的重话,她脾气倔强,就算心里针扎似的难过,依旧板着脸。想了想,她把地沿的雪捏成团,然后狠狠地砸过去,宇文雍猝不及防,自然被扔了满脸。她看着他的狼狈样,拍手哈哈大笑:“你也是自作自受。”宇文雍大怒,但是要以牙还牙又未免显得以大欺小。他揩掉脸上的雪渣,又往远处挪了几步。

宇文嫣看他没有应战的意思,拌了个鬼脸:“没胆鬼,还以为是什么英雄好汉呢。”

宇文雍已经看见姜喜带着人走过来,也就懒得理她,起身往国子寺去了。

从那以后,却像是惹了瘟神,但凡在宫里行走,要么是脚下的砖石松了,就是莫名其妙被泼了水。他心知是谁干的,只觉得恶毒而无聊。倒是宇文嫣沉不住气,又一次拦住他:“喂,冰块脸,以前听父皇说你挺能耐的,看来真是那什么小时……哦,对,了了,大未必佳啊。”他浮起一丝轻蔑的笑:“不容易啊,这个词你也知道。”

宇文嫣只觉得又是一把火上来,烧得自己两眼通红,这个人,简直可恶,他有什么资格这样神气。

她翘起嘴角,蜜糖滴嗓般:“是太子哥哥说的呀。我们鲜卑怎么会养出你这种喜欢低贱汉民玩意的人啊。”

宇文雍看着她,内心波涛翻滚,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哼,吾志所向,岂是燕雀可知。十三岁的少年目光像顽石一般冷酷静默,气焰嚣张的少女也慢慢收敛了音量,可是事已至此,唯有硬起头皮继续说:“不如我们比一比好啦,你要能赢过我,我就放你一马。”

宇文雍淡淡地说:“说吧,比什么。”

宇文嫣扬起脑袋:“射柳,诶,不行,是冬天。唔,就比射梅花。”

宇文雍点头:“好,让你三朵。不算以大欺小。”

宇文嫣觉得自己又被看不起了,怒哼:“谁稀罕,你可别到时候输得哭鼻子。”她鼻子里出气:“对啦,你要是输了,就自己背块写着乌龟的牌子,绕着宫城走一圈。”

这样令人难堪却直白的惩罚,不过是小孩子罢了,他也未曾想过自己倒是完全以大人自居。修长的眉皱也不皱:“知道了。”

宇文嫣拉起他的一只手,击掌:“一言为定,三天之后,乐游原上见。”松了手就跑跑跳跳的走了。宇文雍低头一看,手心漆黑,抬起来头来。她吐吐舌头:“你不是喜欢读书么,这可是上好的墨。”转身跑的更远,火红的衣裙在白皑皑的琼楼玉宇中,竟然是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