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死亡萌芽(8)

  • 夜空的抚慰
  • (波黑)杰瓦德·卡拉哈桑
  • 7603字
  • 2020-09-11 16:41:20

“亲爱的,人就是这么块料。这既不能怪你也不能怪我。真主赐予我们头脑,好让我们能够去欺骗、撒谎和偷窃,这些坏事我们没少干。所以不是说吗,别太对我们自己吹毛求疵了。但也绝对不要不承认,我们的确有此才能。”

密探苏哈拉卜用一番诸如此类的语言,极力开导无比沮丧的海亚姆,后者则苦恼郁闷地试图证明,把暗害米尔宏德的凶手锁定在其家人和朋友圈当中简直荒谬无耻。海亚姆声称,他对死者家里的主要成员都了如指掌,发誓愿为其中任何一个人的清白担保作证。他自信地说,可以通过了解一个人内在的本质得知,此人能干什么和肯定不会干什么。“一个人灵魂和精神的内涵比所有来自外界的东西要持久和强大得多。所以,这种内在的因素对其行为的作用要大于一切外部条件、诱惑和其受到的所有影响。”海亚姆的坚信不疑中流露出一股愠怒。他强调,自己认识米尔宏德家里所有的人,因而恰好了解他们每一个人的内在本质,所以他知道,要说其中有谁会对别人下此毒手,这是无法想象的。对此,他深信不疑。但同时他也知道,其实自己对米尔宏德家宅门里的居住者并不个个知根知底,就拿费力敦这唯一算得上有几分认识的熟人来说吧,两人的关系也不过是在公事上打打交道和偶尔跟年轻人一道聚聚而已。实际上他心里清楚,这使自己拍胸脯说的大话里多少缺了些底气,不充分具备让人心服口服所必要的力度。一切迹象表明,素弗彦举出的理由和证据倒确实无懈可击,至少听上去合情合理,不容置疑。

比方说,海亚姆的朋友费力敦生意做得就是一塌糊涂。那个自称其朋友的设拉子人胡斯勒夫给了他好几个大单,还说服他又接了另外几个项目,而且规模也差不多大,理由是只有这样他才能变成建筑行当里举足轻重的承包巨头。费力敦相信了他的话,觉得生活在眼下这种太平盛世的大好时光,不能畏首畏尾步步为营地发展。周围有这么多飞速成长壮大的建筑承包商,即便并非出于本意,但按自然规律,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把落后的同行一口吃掉或者一脚踩死。“当今之日,干我们这行的,要么大干快上,要么出局走人。”费力敦在和海亚姆的交谈中也提到了胡斯勒夫给他的忠告。可事实上,正是因为一下子同时揽了这么多活儿,搞得费力敦材料吃紧,债台高筑,落到了仰人鼻息的地步。而且最大的债主偏偏就是胡斯勒夫本人,费力敦完全受制于他,没有他解囊相助,出谋划策,费力敦现在恐怕早就破产倒闭了。倘若不是遇到眼下的调查,胡斯勒夫分文不花,将费力敦的所有工地、库存材料、人员劳力连同现金统统接管,只是个时间问题,大概也就个把月的事吧。而到头来费力敦还得感谢这位大恩人接收了他的债务,使其免遭牢狱之灾。

胡斯勒夫把费力敦引入了一条死胡同,能够帮他摆脱这一困境的唯一出路就是拥有足够的财产,比如米尔宏德的家业。如果父亲出点什么事,真主保佑,那费力敦便可继位成为一家之主。若以家财作抵押的话,他可以获得几乎不封顶的信贷,而这又能让他把现在所有在建的承包工程做完,随后把进款收入囊中。这样一来,他一夜之间便可成为建筑行当的大佬:身无债务,囊满现金,可以接新的项目,而且更重要的是还赢得了做大生意所必不可少的名望和信誉。然而,若想这一切美梦成真,他就必须成为一家之主,如果贷款人不是家产的所有者,没有人会同意用家产作为担保。而费力敦只有在父亲发生意外的情况下,真主保佑,才能成为米家的掌门人。

米尔宏德的小老婆什丽妮的情况大概比费力敦还要糟糕。结婚几个月后,大部落巴萨力的酋长显然不知道她已经成家,于是便想替儿子向其求婚。不久,酋长带着皮毛到什丽妮家下聘礼,对她父亲说,如果什丽妮能进他们的家门,他和他那痴情公子都会喜出望外。美女什丽妮的父亲承认,酋长此外还提到,或许什丽妮父亲可以出面去和米尔宏德协商一下离婚的问题,反正这老头也用不上这么年轻的女人了,两人又没孩子,而酋长一家绝对敞开心胸与怀抱欢迎什丽妮过门。巴萨力是个有钱的大部落,酋长的儿子可以在伊斯法罕甚至巴格达生活,住自家的房子,或者起码有父亲的房产可用。他的妻子可以披金戴银,丝绸裹身,仆役簇拥,车马伺候,名贵坐骑,出入豪门。不过最重要的是,年轻的女人身边将是位充满活力的青年男子,而不是一个力不从心的老头。有多少女人能抵御这种诱惑呢?难道你能列举出这一切足以让人铤而走险的理由而后又无动于衷吗?具有这种抵抗力的女人凤毛麟角,尤其在物欲强盛的女人中更是微乎其微。难道什丽妮就是这样少数的圣女贞妇?她年纪轻轻的就能拥有如此富贵不淫的坚强意志和美德吗?

她父亲和米尔宏德谈了关于转让女儿之事吗?如果女婿回答了他,是怎么回答的?在同女婿交谈之前或之后他对女儿有没有讲过此事?他告诉过她巴萨力的求婚吗?女儿怎么看待他们提出的条件?如果米尔宏德拒绝给她自由,不同意离婚,她又怎么办?她爱她丈夫吗?这爱的底线在哪儿?不管这份爱有多深,她会为之放弃年轻的公子和在实力雄厚的大部落酋长家里荣华富贵的生活吗?

海亚姆突然回忆起了香料商素弗彦的忠告:米尔宏德家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死亡事件,当事人灵魂出窍前几个月就已经是虽生犹死了。想到这儿,海亚姆提醒苏哈拉卜和富兹依勒两位警官别忘了这话,然后自言自语地大声问,到底是不是要老夫放少妻一马的请求,把米尔宏德置于被他朋友描述成活死人的境地。这一请求想必对他是可怕的打击,即便岳父找到一种途径,可以巧妙含蓄地表达此建议,但从逻辑上讲,这也足以让倒霉的女婿心寒血冷,在余下的日子里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

“那么你已经有把握,岳父大人同女婿谈了这事?”富兹依勒问。

“好像你不这么认为,对吗?”海亚姆反问道,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哪个当父亲的遇到这种情况会不求人放自己女儿一马呢?你跑遍全国给我找一个出来试试。”

“这一切推断中掺杂了过多的个人感情,不过或许里面也隐藏着真相。”

两人对所有的猜测假设作了一番研究,反复探讨在丈夫不同意离婚的情况下,什丽妮将其除掉的可能性有多大,揣摩她会用何种方式下手。当丈夫成了妻子通往锦衣玉食和社会名流之路上的障碍时,后者便别有用心地给他端上一份美味的肉食享用,有这样的可能吗?答案是肯定的,而如果她不这么干的话,才难以想象。那她肯定要么是得了病,要么就是中了丈夫的魔法,使她不会对其下毒手。可什丽妮既没得病,也没中邪,而且亦非不同寻常的忠贞烈女。因此可以相当有把握地说,她具备了干这事的一切条件。那么她又是如何得手的呢?就像喝水喝个够那样简单?过去她常从亲戚那儿得到不同稀有品种的肉类,供自己和丈夫食用,为什么现在她就不可以因为特殊情况而得到点特别的供应呢?为此,所要做的只是找个阴暗无光、密不透风的地方,把肉存放那么几天,就大功告成了。不过她既可以这么亲自动手,也能够用别的办法拿到现成的腐肉,一切都能操作,甚至无需她本人知情。

“好好想象一下,他享用那只小母鸽亲自为他烹调的食物时那副狼吞虎咽的模样吧!”富兹依勒叫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一股无名火。

“夫妇间若有真爱,即便妻子亲手递过来的毒,也胜过外人之手送来的药,只不过你对此没有太多的了解罢了。”

“我什么也不了解。”富兹依勒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语气恢复了平静,“但并不感到遗憾。”

海亚姆提出了几条不同看法,想对推测的事件过程表示质疑,可全被一一驳回。他首先认为,如果有关离婚的不愉快谈话刚过,什丽妮的三亲六戚就接二连三地送来特殊礼品,对此,就连迷恋爱妻的米尔宏德也会觉得不可思议。在两位警探看来,这一说法不能成立的头条理由是:此次谈话未必就不愉快,甚至完全可以坦诚相见地进行,就算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发生,最后也能够抹平。美人什丽妮的父亲是位认真的绅士,不会对心中的烦恼、愠怒与不快缄口不言和自我排遣。那些亲戚不必亲自公开送礼上门,他们可以把礼物交给米家打杂的仆人,让其转交。家中的仆人和其他所有成员肯定都跟他们认识,不会觉得朋友给主人送礼有什么奇怪,特别是这些人已经不知道送过多少回礼物了。

第二个不同看法是,就算什丽妮能做饭,也肯定不会经常下厨房,所以倘若她突然端着一盘美食出现在丈夫面前,尤其是在刚刚表达离婚愿望之后,即便是色令智昏的米尔宏德也至少会有些惊奇。可这一观点也被轻而易举地推翻了:首先,什丽妮无需亲自动手,可以把肉交给厨子,吩咐其为主人烹饪吃喝,好讨他的欢心(逻辑上可以推断,这一过程已经发生)。其次,从夫妻关系的本质来看,海亚姆的论点就站不住脚:只要米尔宏德认为,通过婚姻这层关系能把妻子拴住套牢,哪怕她手里端的是毒药,他也会毫不怀疑地欣然接受。

海亚姆的另一个观点涉及该事件中一连串环节的时间脱节,不过这一怀疑可以说不攻自破了。如果真的有过这么一次关于离婚的谈话(这点还说不准,必须有事实为证才行),那么想必也是一两个月之前发生的事了。那么如果在此期间,也就是最近这一两个月内,他的娇妻什丽妮娘家根本没有人到米尔宏德府上登门拜访的话,两位的推测还能自圆其说吗?这一观点刚一出口,两位争辩对手还没开腔,海亚姆自己就先把它否定了。像米尔宏德这样的大户人家,收到的东西来自四面八方,作为一家之主的老爷怎么样也没法监控和掌握一切来龙去脉。再说,那些亲朋好友也不必事先和主人专门打招呼、更不用特意约会说明,就可以把礼物送来。所以,想让在米尔宏德生命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的那块肉进入米家,送肉者根本无需亲自上门。而米家大院里也不必有任何内应或者知情者存在,甚至连什丽妮也无需知道有人为丈夫准备了特殊的礼物。

如此这般,三个人把米家所有的人都过了一遍,诵读了搜集到的每个人的材料,分析研究调查对象的个人情况直至最小的细节,比如目前存在的或在他们看来可能存在的麻烦,梳理其未来的前途和目前的麻烦对其前途可能产生的影响,同时对米尔宏德及其地位与米家大院里每个人的麻烦和前途之间的关系这几点尤为关注。他或她有多少理由在米家生活并忍受这种生活现状?此人的生活所获是不是如愿以偿?米尔宏德之死对其有什么好处?他或她有多少理由除掉主人,即使他们的前途并不会因此得到改善而且本人也无利可图?比方说,难道二房费特娜就真的那么绝望,以致不得不把丈夫之死当做真正的解脱?想必她凭自己的经验就该明白并且感觉到,不管是她离开的那个家,还是她走进的这个家,哪里对她来说都等于下地狱。所以无论从感情上还是理智上都可以逻辑地推断,她要毁了这个犹如囚笼的家,而要达此目的最轻松的办法莫过于斩首行动。这是她的最佳出路,现在她自由了,独立了,可以到别人那儿去打工,出入名门豪宅,参加社交,或到医院去当洗尸工和护理员,也可以去远足旅行,就像那些寻求觉悟的信徒,先踏上朝觐之路,再继续前行,从一个城市到一个城市,从一个国家到一个国家,直到病魔和死神降临……现在她有无数种选择,每一种都比她曾经的状况要好。是去大户人家做女佣,还是为了寻求知识和智慧而云游四方,是在贫民家庭里安身立命,还是到雨后春笋般涌现的学校里去给孩子们当厨娘。离开这儿总比待在这儿强,那样她总有尊严,有立足之地,有朋友圈子,有饭吃吧。可像现在这样,除了有饭吃她一无所有,而且连挣饭吃的机会都没有。然而,费特娜的绝望程度之深和时间之长与她的杀夫嫌疑相矛盾。还有她生活经验不足,缺乏对外界的了解,也对这一推测不利。长期生活在绝望的环境里,费特娜的力气和希望早已耗尽。置身于这种状况,她不可能觉得还有出路,更无法想象可以凭自己打开这条出路。再说,她结婚时还是个孩子,涉世不深,经历肤浅,天真无知,的的确确只是从一户人家搬进了另一户人家,从一个封闭的圈子走入了另一个封闭的圈子。所以她根本没有一点点机会得知,自己本可以在这儿或那儿安身立命,干这样或那样的活儿,完全能够自食其力,吃住不愁。很可能她都不知道,这世界上除了锁住像她这样可怜女人的宅院之外还有其他能够生存的地方。

海亚姆尽量据理力争,他拍案而起,竭力从两位捕头的判断中挑出矛盾之处和逻辑上站不住脚的结论并予以攻击。“这不合逻辑,”他说,“让人无法理解,为什么呢?如果不能明确且令人信服地说出,一个人行为的原因何在,是不能随便给其定罪的。所以我们做不到这一点。为什么?请告诉我,为什么!”

“对每个‘为什么’都有一个‘我——无——可——奉——告’的回答,亲爱的,这就是令人痛苦之处。”苏哈拉卜说,富兹依勒一听便放声大笑。

海亚姆的反驳基本上无效。苏哈拉卜和富兹依勒的阐述大都具有不容推翻或至少令人信服的论据,以致他到头来不得不服软承认,有充分的理由可以推测米尔宏德家里的这个或那个成员有作案嫌疑,或许可能有罪,甚至肯定有罪,比如什丽妮和费力敦。也许是因为两位警官铁面无私的逻辑分析,也许是由于在长时间的激辩中不得不一次次地认输,海亚姆感到一阵压抑涌上心头,这感觉真实而强烈,就好像有个壮汉用带子勒紧了他的胸膛,让他着实透不过气来。他实在想不通,自己居然丝毫没有觉察到,一个人有这么多理由,要把自己最亲近的一个人——也没准是亲人中的好几个人——置于死地!这怎么可能呢?他仔细倾听两位警探的推理分析并从中发现,簇拥在一个人周围的亲朋好友,其实有着一大堆将其杀害的理由。你的儿子和女儿,你的妻子和兄弟,他们都能对你干什么?如果是正常人的话,他们可以干的事情五花八门。不过,如果他们真的正常的话,那干的最多的就是取人性命。这种事我见的多了,也看透了,因为我能看得下去。在我们生存的这样一个动物世界里,能够长时间感觉良好的人,得是个什么样的大傻瓜呢?!这样的世界上怎么可能还有人的存在?从逻辑上讲,人有一切或者至少无数理由,杀死自己的父亲、母亲、妻子、兄弟,以及不得不与之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任何一个人,甚至所有的人,因为没有这个人或所有这些人的话,他的生活肯定会更加简单,更加舒服。对亲人痛下杀手的人,没有谁不是为了在现实中得到好处,在未来改善自己的处境。因此,无休无止地加害亲人,不仅合乎逻辑而且本来也是生存的必然。

然而人还是坚定不移地继续活着,就连那置身于众多爱人亲人包围之中的人也没有都一命呜呼。原因何在?怎么可能?如何理解?是害怕受到弑父杀兄之罪的惩罚,不敢对那些不胜其烦并挥霍无度的亲人下手?肯定不是,惧怕受到惩罚只是可能的原因之一。而除掉亲人的理由是相当具体的,惩罚的威慑力敌不过具体、真实的动机。此外富兹依勒还承认,即便是神探尽其所能发挥到极致,破案率也不过是三十分之一,如果有好运相助,加上一切顺利,比例或许会稍微高那么一些。所以没有理由真的去害怕警察及其惩罚,就连那些对各种惩罚想象力丰富和深信不疑的人,也大可不必将此放在心上。既然如此,那人们干吗不按理智所期待,循逻辑之规律,杀够数呢?他必须找到问题的答案,当看到真实情况与逻辑推理之间存在偏差,发现人的行为令人无法理解,他内心深处总有一种惶恐不安的感觉在挑战自己。无论怎样殚思竭虑,不管如何开动脑筋,他还是想不通,脑子里依旧迷雾一团。与理智所期待的指标相比,人开的杀戒不达标,这本是件好事,作为警察局长他自然也感到欣慰,但这必须经得起推敲,得有个明明白白的解释。不像有关眼前这个案子他已知的种种推测,如同蜗牛一样缩进壳里,藏而不露,让人看不清,摸不着。可他无法对此做出解答,至少根据迄今为止的经验来看,也没有希望什么时候能够找到答案。

最后排查到赛卡伊娜时,可真的冒出问题来了。一开始,海亚姆心头涌上一股无名之火,拒绝一切关于这位米家千金任何疑点的谈话,尤其是涉嫌谋杀亲父的猜测。苏哈拉卜和富兹依勒保证,他们不怀疑任何人,而只是想帮他摆正自己的位置,以便在明天对米尔宏德家人的调查开始时能够心里有数。两人认为,谋害米尔宏德的凶手肯定就在他家人中间,这一点根据迄今为止的调查已经确定无疑,所以他们现在就其所知,要告诉海亚姆有关米家和米家每一个成员的一切情况,关键的是,接下来在米家内部的调查得由海亚姆来完成。如果他了解了两位警探所知道的一切再来进行调查,肯定比仅凭一己之见,尤其是个人感情要轻松得多。倘若他们现在一起不受局限、毫无避讳地探讨一下所有可以想象的情形,畅所欲言地研究研究米家成员中谁有多少理由和可能性除掉死者,那么海亚姆一开始就可以将一切预想的情节,以及事情发生的过程尽收眼底,为己所用。如果你头脑里已经有了整个案情的印象,知道了事情大概的结果和每个参与者所起的作用,那调查就已经完成了一半,剩下来要做的就是注重细节和有关人员无意识的举动和行为。关注细节的目的在于搜集证据,观察涉案人员的行为则是为了检验你对事情的想象是否正确,去伪存真,不为别人有意和无意的谎言所欺骗。

“我们都是人,亲爱的,”苏哈拉卜又操起了他擅长的甜腔腻调,“如果你不曾一百次想杀死生父,那就说明他没有尽到好好教育你的责任。要是你到了成熟之年还没干掉他,那就是他及时终止了对你的教育,告老退休,和你有一定的距离了。”

海亚姆后来不得不承认,两位所说的一切都符合逻辑。所以他不得不强压着性子,让他们把话说完。尽管如此,他还是无法心平气和地接受这次把赛卡伊娜当成嫌疑犯的谈话。苏哈拉卜述说他们之所以盯上赛卡伊娜的原因时,他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瞧着窗外,摊开双臂,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米家的闺秀比她三妈什丽妮还稍微大一些,父亲却对她的终身大事不闻不问,所以他绝对称不上是个好父亲。眼下正是她谈婚论嫁的最佳时期,过两年就到不嫁不行的地步了,等三年以后再找人家就为时已晚。一个对此熟视无睹的父亲便不配叫父亲,她的父亲就没看到这一点,而且她也不得不看到,父亲没把这事放在心上。陶醉在老牛吃嫩草的幸福里,当爹的乐不顾女,只会一个劲儿大把地给她和家人分发礼品。久而久之,这无疑是加速财产空虚、家境没落的最佳途径,搞得儿女无房可继,无业可承。本来,若有笔可观的嫁妆,赛卡伊娜不愁找不到个如意郎君,但是再往后拖两年可就要费点儿劲儿了。要是没了陪嫁,她即便现在就找也找不到了,更别提两年之后。为了马上而不是一两年后让女儿一无所有,这位当爹的可谓孜孜不倦、勤奋至极啊。

寥寥数语以蔽之,这便是苏哈拉卜对赛卡伊娜境况的大体描述,也是让海亚姆在屋里飞快转圈并频摆双臂的原因。刚听了开头几句话他就发现,自己之所以做出这样的举动并非是因为愤怒,而是由于上腹产生的一种脉动,一跳一跳的,既舒服又疼痛,使他置身于一种完全陌生的状况,激发出了让他不知所措的情感。他不得不承认,对赛卡伊娜的怀疑并不是阻碍他接受这次谈话的原因,真正叫他难受的是这次谈话本身。这一点,在苏哈拉卜沉默不语,富兹依勒用手势表明自己无可补充,而他海亚姆用手象征性地捂住嘴巴以示自己什么都不说时,他便意识到了。也就是说,在现实中他不愿意同陌生人谈论赛卡伊娜,至少这一点无论他还是那俩哥儿们都心知肚明。

富兹依勒随后朝海亚姆歪了歪头,一脸坏笑,语气十分友好地对苏哈拉卜说:“明摆着的事呀,但愿他走红运吧,她跟他的年龄倒是蛮般配的。”说完他站起身,以此示意跟前的这两人也该站起来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