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毒胭脂07

丁琦泽怀中的楼华静突然睁大了双眼，瞪着夜秋水，喘息突然急促的起来。

夜秋水语气淡淡，依旧无波无澜：“你极力想让我知道你才是养女，所以借故向我提起你五岁时被楼谷主收养，自己仍记得童年时与母亲相处的情景。但却不知，侯爷将女儿交给楼谷主抚养时只有两岁，而她的母亲，也在她未满周岁时便已病逝。”

楼华静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升起了泪水，眼中尽是绝望与不甘。

不是……不是？为什么不是？怎么会？自己明明是楼长风捡回来收养的，自己明明记得曾有家人疼爱的……那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丁琦泽抱着楼华静，望着楼华瑶。心中似有千万风云，又似空无一物。天啊，天啊，我的家人都在做些什么？

不过是有人来寻托付给朋友养大的女儿，怎么会生出这么多的事情来，到底谁是？到底是谁？眼前这些人，真的是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亲人们吗？

楼长风的冷笑声突然如钢刀划破了屋里的安静，破风而来，将所有人的心一震。“我真是小看了夜姑娘，想不到不过短短几天，竟能将事情查到如此的程度。而且还能如此镇定。”

夜秋水淡淡的道：“楼谷主和楼小姐，都急于想向我证明谁是侯爷的女儿，才让我知道了许多细节，若非如此，我也无从知晓。”

楼长风又冷笑了一声：“是啊，若不是静儿这个贱丫头，也不会毁了我的计划。”

“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假的终究是假的，早晚是会揭穿的。”夜秋水眼中的凌厉不减，看得楼长风心中也虚了一虚，面上却笑了一笑，“夜姑娘，楼某是个商人，不如我们来谈个交易。如何？”虽是商量的话语，却没有半点商量的语气。

夜秋水冷冷一笑“什么交易？”

楼长风道：“侯爷差姑娘前来的目的是带女儿回去，只要姑娘能带个女儿回去，此事便是皆大欢喜。瑶儿她聪明美貌，学识性情具是上乘。你将她带回去，侯爷定是欢喜，我也自会为姑娘准备一份厚礼，多谢姑娘照付瑶儿。”

夜秋水的目光从楼华瑶因妒恨而变得狰狞的脸上划过，回到楼长风脸上，“我若是不肯呢。”

“不肯？”楼长风脸上得意之色显露，抬手击掌，“来人。”

话声未落，十几个护院打扮的壮汉冲进花厅，手持长刀弓箭将夜秋水围住。

“夜姑娘，中了我的软筋散还能强撑到此刻，真是了得。”

其实，从刚才夜秋水已经感觉到有些眩晕，身上也有些发软，一直强撑，此刻已经越来越严重。看来她猜的没错，这楼长风给自己下了毒。

“不知道侯爷有没有告诉你，当年我闯荡江湖时，乃是江湖上有名的用毒高手，这几日我在你的食物中我加了些东西，配上今日我在这厅中放的熏香，便成了软筋散。”

夜秋水淡笑一声：“楼谷主真是好手段。看来早就打算好了。”心中有些懊悔自己，这样的江湖惯用手段竟被疏忽了。

“从长风谷到京城，一路山高水长，所经之地有些山匪劫掠也不是新鲜事。我只需派人将瑶儿和姑娘的尸首送到京城侯府，对侯爷说姑娘是在路上遇到山匪，为了保护瑶儿被山匪所害，到时候侯爷必定感激姑娘救了自己的女儿，为你厚葬。”楼长风的脸上带出些得意。她就算知道了楼华瑶不是侯爷的女儿又怎样，灭了口就行了。他早就为此做好了准备，就算她胆识过人，聪明绝顶，又怎比得上他江湖老道。“夜姑娘，这笔生意怎么选合算，不用我说了吧。”

夜秋水眼风如刀：“我还是那句话，假的终究是假的。”

楼长风怒道：“你这便是自己找死。”

话说未落一抬手袖中两道寒光向夜秋水射来。夜秋水一个转身，手拉披风带起一阵劲风，两支暗器已被拨落在地。十几名壮汉得令挥刀而上，夜秋水晕眩无力越来越厉害，闪展腾挪，施展身法躲开这些人的进攻，她心里明白，必须要尽快脱身才是，否则自己怕是危险，可自己体力退散的极快，几个回合下来身法已经明显的减慢。她强撑着，终于找到一个缺口，立刻纵身便要走脱，却再此时，楼长风手一抬又打出两只暗器。

这两只暗器打的刁钻，想冲出包围却会被这暗器射中，若躲开这两只暗器就要落回包围之中。其实以她的武功和身法这十几个人是困不住她的，突出重围躲过暗器更非难事。但此刻她眩晕之感更重，身体发飘动作越来越慢，以现在的状况，想冲出去必然是要挨这两下的。眼下脱身要紧，这镖九成已经喂毒，脱身之后必要赶紧找地方解毒。心念动处脚下加力，那点点寒光瞬息间已经到了眼前，却是躲不开。

夜秋水咬住牙等着因那飞镖打入肉中带了的疼痛也可缓解身上的麻痹。突然，耳边却是劲风骤起，身子一轻，自己已经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入鼻是熟悉的气息。耳边是暗器落地的清脆响声。

抬起头，修长的眉，挺直的笔，狭长的凤眼中正酝酿着怒火，这面容她再熟悉不过，“师兄……”

长眉微拧，凤眸如火，薄唇紧抿，林怀宇原本极是俊朗沉静的面容上写满了肃杀与愤怒。“下毒？”

夜秋水摇摇头，“只是软筋散。”

林怀宇将夜秋水紧紧揽在自己怀中，与他同时进来的还有一队侍卫，只瞬间已将屋中所有人制住，纵容训练有素长风谷的护院也不过是绿林草莽，岂是宣王府的精锐侍卫可以匹敌的。

楼长风没想到有人会在此时闯入，更没想到这些人竟然无声无息的突破了他为了今日之事特意布置下的重重守卫。“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闯我长风谷。你这是私闯民宅。”

“宣王林怀宇。”冷冷的语调中除了威严还有着怒意，“不知是楼谷主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大，还是本王情急闯入谷中救人罪名大。”

楼长风的脸彻底惨白，皇长子宣王林怀宇。这样的身份，他是惹不起的，而他带进来的侍卫均是大内高手。除了眼前这队侍卫只怕外面制住护院的侍卫还有更多，他打不过。这一次，自己怕是真的完了。

夜秋水吸了口气稳住自己的心神，想起自己原来还有个皇上封将军的散官，虽是散官，也是朝廷命官。但眼前这些都不重要，“先救人。”

林怀宇向旁示意，已有侍卫上前查看楼华静的情况。

夜秋水肃杀之气不减，“楼谷主，侯爷之女现在身在何处？”

此刻的楼长风满面颓然，跌坐在地，似是被人抽走了魂魄，眼见自己已无翻转之能，也便没有什么可再挣扎的了，“想不到……想不到，我算计了这么多，要来的还是来了。侯爷之女，其实早在侯爷交给之后……走失了。”

已被制住的楼华瑶原本如花的容颜已经扭曲，突然张牙舞爪的扑向夜秋水：“是我！是我！侯府千金是我！是我！只有我才配的上。”瞬间被护卫按住，一柄寒冷的钢刀压在了她的脖子上。

“在何处走失？如何走失？”林怀宇感到手上的人渐渐发沉，明白化功散的毒发作的更重了，便将她揽的更紧。

“当年，常……侯爷将女儿交给我之后，我担心他的仇家会找到我们，那时偏有些我以前惹下的对头来寻我复仇，我便带着一家人北上，想到北地来找我的姐姐。在刚进入祁国国界，路过落英山的时候，一时没有注意，侯爷的女儿就走失了。我寻了两日也没寻到，又担心被发现了行踪所以，便离开了。”楼长风慢慢的说着，带着颓然与绝望，却没有半点愧疚。“后来我到了长风谷，一年之后稍稍安定下来之后，担心若是侯爷来寻女儿，无法交代，也是碰巧遇到了在路边捡到了静儿便收留下来。想着，若真的来寻用她顶替了，可过了几年仍不见有人来找，也就不再将这事放在心上，想着没准不会有人来寻了。后来我姐姐夫妻离世，我就将泽儿接了过来，将他们三个一起养大。”

“你说那女娃是在落英山走失的？是什么时候？”夜秋水的心中咯噔一声，当年自己也是在落英山被师父捡回来的。

“是乙未年九月的事情。”

话音未落林怀宇惊讶的看了夜秋水一眼，怀里的人也突然往下一沉，心里也是咯噔一声，问道：“沐小姐走失时穿的什么衣服，身上带了什么东西可做辨认？”语气威严不容置疑逃避。

“当时她穿了一身月白色缎子棉衣，手腕上带了一个用红绳穿着的桃核刻的兔子，兔子上刻了个月字，是她的乳名。那女娃交到我手上时，身上带伤，好了之后落下了伤疤，在背后右下有个十字形的疤痕，横长竖短。那女娃当时才三岁，当时又是寒冬，只怕早就凶多……”

楼长风的话还没全部说夜秋水已被强烈的眩晕完全的吞没，陷入到深深地黑暗中，她最后听到的是林怀宇在她耳边的呼唤，但那声音却格外的遥远。

梦魂颠倒中她梦到了落英山中那结满红色果实的大树，梦到小时候在落英山学艺，师父教导自己武功。梦到晋国地牢中的黑暗与令人作呕沾满血污的刑具，韩锦绣得意而狰狞的笑容……然后军营中，沐老侯爷见到自己后和蔼的笑容，一个常年在军中的人居然有那么和蔼亲切的笑容，梦到侯爷知道自己不吃莲子时惊喜的样子，说这是缘分，说他有个女儿和自己一般大。梦到自己第一次叫他义父时，他满脸的欢喜与满足。梦到侯爷将胭脂盒子交到自己手上，那期待又忐忑的神情。而后是楼长风颓废无力的话语，像重锤一下下的击打着她的精神，月白色的棉衣，桃核小兔子，在落英山附近走失，背上有十字伤疤！十字伤疤！十字伤疤！……

梦境戛然而止，只余下自己粗重而急促的喘息。

“秋水，秋水。”林怀宇坐在床边低声连唤，她的眼神才渐渐凝聚起来，缓缓移到他脸上，轻轻喊了一声：“师兄。”听到她的声音才松了口气，拿起案上的帕子轻轻擦掉她额头上渗出的汗水。

在梦中惊起看清楚坐在床边的人是林怀宇，夜秋水才渐渐稳住了心神，心依旧是跳的厉害。

林怀宇扶她坐起，“刚才你已经服了解药，长风谷的事我已经派人去处理了。这家客栈我已经包下，周围都是我的侍卫，尽可以安心休养。”

夜秋水点点头，这药性真是霸道，难怪这几日自己总是犯困萎靡，原来是这药力所致，但自己竟然分毫为向中毒上想，真是大意又愚钝。

林怀宇回头吩咐自己的贴身侍卫卢勇到了杯温水，接过来送到夜秋水面前，“先喝点水。”

夜秋水点点头接过杯子喝了大半，却还是不说话。卢勇收了杯子，很是识趣的退了出去。

林怀宇叹了口气，问道：“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也不带侍从？”

夜秋水慢慢的回道：“只是来接个人，不用那么费事。师兄怎么来了？”

林怀宇的脸色有些不好，“我去你府里找你，下人们说你去了侯府。我去侯爷府找你才知道你来了长风谷。知道你一个随从都没带，就追了过来。”

夜秋水有些气弱：“北地苦寒，路途又远，府里那些丫头怕吃不了这样的苦。”

林怀宇知道她是在故意扯话，也知道以她的脾气必然是会躲着自己，才独自跑到了长风谷来，而自己此刻也是有点忐忑，“那晚……”

“师兄！”刚开口，便被夜秋水生生的打断了，“今日多谢师兄相救。”

林怀宇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了解她的性子，这事她不愿提，所以才跑了这么远。那一晚他们确实喝的太多了，自己也很久没见过她那样开怀的样，所以越喝越开心，然后一起醉倒在花阴里。一直持重守礼的自己，在那晚多年来一直拿捏的很好的情意，竟压制不住的奔流而出，把这个放在心尖上的人抱在了自己怀里……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那片已经凌乱的花阴中却只留他独自一人，他有些惊讶，有些后悔，有些慌张，但还有些窃喜。匆匆换了衣裳就去寻她，却一路寻到的长风谷。

“今日，还好我来的及时。但你总是这样独行，我和侯爷都很是担心。”林怀宇道。

夜秋水低着头，沉了一会，“我以后不会如此，不过府里的丫头都有些娇弱，又不会武艺，等寻个身手好的，再带在身边。”

林怀宇点点头，他明白之所以夜秋水不肯带随从，身手只是一方面，重要的是不敢信任，毕竟挑选调教一个能让她放心信任心腹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如今的她已经不敢轻易的去放心信任一个人。这样劳心又费神的事，还是自己来吧。

“这点我已经想到了。”说着抬头向外喊进一名侍女装束的女子，女子进屋来便向着林怀宇和夜秋水单膝跪下行礼，动作很是利落有力。

林怀宇道：“他是在我的死士中挑选出来的，武功不错。”说完转向那名侍女，“古羽，从今日起你就是秋水的贴身侍女，也是秋水姑娘的死士。秋水姑娘若有什么差池必为你是问。”

古羽应声回答，声音干脆利索，确实死士的作风。

夜秋水想要张口推辞，却似被看穿，“她是死士，你若不肯留下他们，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夜秋水看了看地上的两个人，叹了口气点点头，“日后跟在我身边，要辛苦了。”

古羽恭敬回道：“王爷命奴婢服侍姑娘，日后一切听凭姑娘调遣。”

见她不再推拒，林怀宇放下心来，挥手让她退了出去。夜秋水猛地一惊，突然问道：“胭脂盒子呢？”

林怀宇赶紧指了指桌上道：“在那，不用担心。想不到事情最后竟然是这样的。”说完起身，取过来放在了夜秋水的手心。

夜秋水看着手里的白玉胭脂盒，眼中弥漫的是让人看不透的迷雾。胭脂盒子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似乎让慌乱的心情有了一丝丝的镇定，她握紧胭脂盒子，似是想要从中获取更多凉意来安定自己的心情。

林怀宇轻声道：“有毒的胭脂已经清理掉了。”

夜秋水抬起头问道：“楼华静怎么样？”

林怀宇摇了摇头道：“中毒太深，没能救回来。”

夜秋水垂下眼，没再说话，林怀宇知道虽然她面上总是一副不悲不喜的凉薄模样，但心中却是最不想看到这样的状况。

林怀宇叹了口气，“这事来的有些突然，要不要我们在此处多盘桓几日，也好让你缓一缓？”

夜秋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再盘桓几日，怕是年前赶不回京城了，还是……还是早些回去吧。”

林怀宇听她这样说，放下心来道：“好，我叫人准备好，等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咱们就起程。”

还想再说些什么，卢勇突然在门外高声传报，当地知府前来拜会。林怀宇最不喜这种应酬，又不放心夜秋水，皱了皱眉便想推辞了。

“师兄。”夜秋水低低的喊了一声，“我还有些头晕，想再休息一会。”

林怀宇点点头：“也好，有什么需要吩咐古羽和洛风。你好好休息。”又将古羽唤进来才放心离去。

秋水躺下身，闭上眼睛，白玉胭脂盒子在手心里渐渐变温，但心绪却依旧纷繁乱杂。

事情发生的太多太快，结果早就超过了她的估计。

按照楼长风的说法，那走失的侯爷女儿，就是她。

她三岁时就是在落英山被师父捡到抚养长大的，她被师父捡到时因又冷又饿已经奄奄一息，身上穿的也是一件月白色的棉衣，手上戴着一个红绳穿着用桃核雕成的小兔子，兔子上刻了一个月字。而自己的背后，右下方有一个十字疤痕，横长竖短。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可这事就偏偏发生了。

但这是真的吗？夜秋水有些恍惚，有些难以置信，但现实似乎没有给她喘息和思考的时间，在她一点防备都没有时，就将这些现实硬生生的砸在了她的面前。

许是软筋散的原因，又或者是思绪太烦乱，非梦非醒间已经是天黑了，坐起身发现古羽一直守在屋里，心里竟然有了丝丝的安慰。

林怀宇身边的死士，都是自幼便在大内受严苛训练，武功胆识都非一般人可比拟的。最重要的是，死士与普通侍卫最大的不同便是忠于主人，他们的一切，包括生命都是用来忠于自己的主人。她明白，林怀宇之所以把自己的死士给她，这二人从此便认她为主，她可以安心的调派差遣他们，安心的将他们留在她的身边，不必担心他们的衷心。

大概是因为宣王亲临，当地衙门做起事来分外的卖力用心，知府也日日前来禀报进展。三日后夜秋水和林怀宇准备起程会京城的时候，长风谷的事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

楼华瑶毒害人命，被判斩首已上报刑部。楼长风谋害朝廷命官，被判徒刑。

一夜之间，长风谷家破人亡。

让夜秋水有点意外的事，他们启程离开的时候，丁琦泽竟然来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