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蝶梦 梦蝶02

  • 秋水奇案录
  • 南梦河
  • 3216字
  • 2020-08-13 16:51:11

古羽从京兆府打探消息就立刻回来向夜秋水禀报。蝶梦语的案子并不复杂,她的养母带着弟弟将她到京兆府告下了。罪名是忤逆不孝,不养高堂。

夜秋水冷笑了一声,不养高堂?

他们也真好意思说的出口。便是夜秋水知道的,之前蝶梦语送回家的各种金银绸缎就是不菲。他们母子吃的穿的用的,家里产业,有哪一样不是蝶梦语的血汗钱。一年多之前蝶梦语的弟弟孟兴成亲,蝶梦语不仅托人送回家不少银子,还特意在进城置办不少的细软的物件送回家去。就连进门新媳妇所用的头面,都是蝶梦语出的。

可也就是,孟兴成亲那日,她一早赶回家参加弟弟的婚礼,却被母亲带着几个亲戚被堵在了门前,竟是将门都不许她进。

她们嫌弃蝶梦语沦落风尘,她们嫌弃蝶梦语玷污了她们清白人家的名声,她们嫌弃蝶梦语是个舞姬,他们辱骂她,他们告诉她,自己永远不会承认她是孟家人,更加不许她说自己孟家人。

可当年是谁为了给自己的儿子治病,找人牙子把才十岁的蝶梦语卖到了城里。

蝶梦语曾经跟夜秋水说过,原本自己也是生长于书香门第,虽然说不说富贵,但是小康温饱,诗书传家。但后来母亲过世,父亲续娶。继母进门之后,期初待她虽说不上多好,却也算不得差,只是农家出身的继母对于父亲教导她读书素来微词,与父亲说了几次女孩子不该在家里读书,该与她一起去做些洗衣缝补的活计来贴补家用,但父亲一直不予理睬,继母也没有办法。后来两个弟弟先后出生,父亲却突然染病撒手人寰。父亲临终的时候,一直拉着蝶梦语的手,眼中全是歉意与惦记,嘴里念叨着不该,我不该。后来蝶梦语才明白那是父亲,放心不下自己,可却已经没了办法。

父亲过世之后,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先是几个叔伯用各种借口将家产分光一空,只剩下两亩薄田租子来维系生活,紧跟着继母说家里生活拮据,她是最大的孩子,必须要帮着做些事来贴补家用。从此,她便整日与针线与各种脏衣为伍。

但老天却并没有就此放过她,父亲走了不到一年,最小的弟弟重病,家里所有能当的东西都当掉了,实在已经没有钱再拿来给弟弟看病了。继母找来了人牙子,她被卖到了城里。原本,人牙子是要将她卖到万春楼,生的好看又会诗词歌赋的小女孩,到了万春楼定然能卖个好价钱。但她被惊鸿坊的坊主看中了,蝶梦语后来时常想,也许这已经是所有不幸中最大的幸运了,让她不至于沦落风尘,靠着皮肉生意过活。

从那时开始,只有十的蝶梦语开始了自己在惊鸿坊的生活,蝶梦语这个名字便是那个时候,坊主给她取的。她开始日复一日的学舞,平时便做些杂事。

然而她卖身的钱,并没有救回小弟弟的性命,在她进入惊鸿坊的第二个月家里便捎来消息,而那口信里还有另一样更重要的消息,家中无钱为弟弟下葬,她既然已经到了京城里最大的歌舞教坊,手里总会有些银两,让她送些回来安葬弟弟。

因在京城里最大的歌舞教坊,手里便该有些银两,这是哪里来的因果。可年幼的蝶梦语却觉得自己是家中的长女,分担家中负担乃是理所当然,尤其是弟弟那样年幼便病逝了,总不能让他连下葬都不能,可她在惊鸿坊只是个小丫鬟的身份,哪里有银两送回家去。即便是偶尔有客人见她机灵可爱,会打赏几个铜板给她,又哪里够寄回家去。她左思右想了许久,只能将坊里新给她做的两套衣服,偷偷的卖掉了一套,将钱送回了家去。

之后这些年,蝶梦语赚到的钱,基本上全都填补给了家里,便是她现在手中的积蓄,那都是她的师父前任坊主担心将所有的钱给了家中,自己无钱防身,而从她的包银中偷偷扣下一些攒下给她的。

整整十二年,蝶梦语养着家乡的母子,给他们送钱,送东西,给家里置下了产业。可他们却嫌她,嫌她有辱门楣。

是他们将蝶梦语生生的赶出来,她觉得自己的儿子终于长大成人,她有了自己的儿子做依靠,便可以一脚踢开蝶梦语,所以用那样恶毒而又肮脏的话来辱骂她,不肯承认她是孟家人,可这会儿,她的儿子将家产输了个精光,她没了依靠,想到蝶梦语这颗摇钱树,便又来告她,说她不养高堂。

夜秋水原本就清冷如水的眼睛里,更是冷意森然。

古羽道:“程大人让女婢带话给姑娘,这件案子他必会秉公办理,不会偏倚任何一方。”

夜秋水点点头道:“程大人素来秉公执正,而这案子与蝶梦语并无不利。”

古羽疑惑道:“既然如此,姑娘为何一直担忧。”

夜秋水叹了口气,“蝶梦语平日里虽然是纤纤弱质的样子,其实心里却是个极要强的性子,尤其爱惜自己的名声。只怕此刻她心里却最是难过。这桩案子什么时候开审?”

古羽道:“后天上午。”

夜秋水点点头:“古羽,一会就去挑几个人,分成两批,一批到孟兴母子的家乡去打听一下这孟家的情况,在京兆府开审之前回来。另一批打听打听他们母子这段时间在京城中接触什么人,然后这几天暗中盯着他们的行踪。”

古羽点头称是,便转头去挑选人手。

几个小丫头进来将屋里的灯点起来,淡黄色的光晕让屋里升起些许的温暖。

小丫头向着夜秋水行了给礼道:“将军,今日侯爷夫人派人送了一条极鲜的鲈鱼过来,说将军很喜欢吃,特意嘱咐了要给姑娘清蒸,厨房已经准备好了,您现在要用晚饭吗?”

夜秋水觉得心口一暖,“传上来吧。吩咐厨房要留些饭菜该古羽。”

小丫头按照吩咐将晚饭端道了屋里,侯爷夫人特意送来的鲈鱼很是鲜美,这是夜秋水很是喜欢的菜色,但这个时候不是鲈鱼肥美的时候,能找到这么好的鲈鱼,侯爷夫人显是下了不少的心思。

那雪白的鱼肉,放在嘴里鲜美异常。夜秋水心里的暖意越来越浓,她知道,夫人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却是真心疼爱她的,很多时候甚至超过了疼爱弟弟沐含璟。那疼爱有的时候,让她都有些不好意思。她有时候在想,如果自己在父亲身边长大,会是什么样子,也会像其他京城中的闺秀那样,养成一个温婉端庄的样子,亦或者成为夫人所喜欢的一个仗剑江湖的女侠?

她想也许自己是幸运的,有这样善良的父亲与义母,还有一个那样可爱的弟弟。

她突然想起了韩锦绣,那也是一个被自己的家庭抛弃的人,为了重归家庭,她追逐权力,不择手段,不惜代价,让自己也沦为了权力的奴隶。而蝶梦语却拼尽全力靠自己生活,即便是相似的机遇,却有人有着不同的选择。

如果当年收养自己的不是师父,而是别人,自己会是什么样?如果自己也和蝶梦语一样的遭遇,那么自己会如何?

古羽派出去的人在开审前一天的晚上赶了回来,打探道的消息真是令她有些啼笑皆非,苦笑着摇摇头,将收集到的消息收起,吩咐古羽收好。而孟兴母子这几日在城里的行踪却让她更加感到莫测,她想也许有些事情她可以帮蝶梦语来准备一下。

京兆府开审的日子,天气并不十分好。阴阴沉沉的,让人觉得很是不痛快,即便如此京兆府门口来听审的人却依旧不少。

虽然还没有升堂,但孟兴的母亲,蝶梦语的继母吴香桃从跪到大堂上,便开始哭泣,一把鼻涕一笔把泪的一刻都没有停过。穿了便装,站在人群里的夜秋水听得有些心烦,蹙了蹙眉毛。这样的哭法,只怕是还没有审堂程东都已经被哭的心烦了。

程东皱着眉头,喊了一声升堂将手里的惊堂木拍的一声巨响,吴香桃全身一颤,周围衙役齐声“威武”,堂威喊得极有气势。大概是被这气势震慑,吴香桃的哭声低了一些,拉着孟兴高喊着冤枉连连向程东磕头。

“青天大老爷,民妇冤枉,求青天大老爷为民妇做主啊!”说着,又哭了起来。

程东强压着心中的烦躁,手中一拍惊堂木,端起京兆尹的官威:“有何冤情,细细说来,如若属实,本官自会为你做主!”

吴香桃似乎是获得了莫大的鼓励,刚刚收敛起来的哭声,这一次更加放肆起来。“大老爷,大老爷。民妇命苦啊,民妇的命好苦啊,丈夫早逝,小儿子一场大病也跟着去了。只剩下一双儿女,本意为有一双儿女能为我养老送终,谁想到!我拿女儿啊,天打雷劈啊,竟然忤逆不孝!自己在京城成了红人,大把的银子往兜里赚,却将我仍在乡下老家,不管我的死活。她爹早早没了,我将她拉扯大,她便不管我了,任由我在乡下忍饥挨饿,竟然是一个铜子都不给我。她自己在京城里吃香喝辣,享受荣华富贵,不管我的死活啊……”说着哭声都已经变成了嘶嚎。

夜秋水一向不露悲喜的脸上透出了厌恶之色,旁边却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这可真是白眼狼。”

夜秋水轻轻笑了一声:“师兄说笑了,若真是狼好歹也知道不咬喂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