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 当枫树染上火红我们该怎样欣赏
- 记忆与远方
- 4088字
- 2020-08-13 10:47:17
Muss es sein?(非这样不可吗?)
Es muss sein!(非这样不可!)
Es muss sein!(非这样不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行间——
回到旅馆之后,我将那张画满音符的纸片放下,全身上下就像是刚刚经历过生死攸关的浩劫一般疲惫不堪,身体不断地伸展以期望可以拉伸放松肌肉,但不知是肌肉太久没有得到过运动还是积累的疲劳有些过度,无论我怎样拉伸身体还是无法放松下下来,反倒而后背开始抽筋,措不及防的疼痛感将我从床上拽了下来。
“好疼啊……”
我揉着后背的肌肉感叹道。
分针指向了十二,时针指向了一,现在是下午一点,照理说应该是吃过午饭了。但是上午的事情不禁耽误了我的午饭时间,直到现在我的肚子仍然处于一种饱腹的状态。
音乐创作,这种东西本来是和我格格不入的,我更不会去帮别人进行音乐创作,但现在那张纸片却躺在我的桌子上,上面仍然残留着淡淡的香气。
是什么样子的香味呢?
我努力在大脑中寻觅着这种香气的来源,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找到。那些我本来都很熟悉的音符现在也变成了陌生的样子。
这首曲子很奇怪。
如果是一般人的作品的话,我是不会感觉到奇怪的,但是枫叶的性格和这首曲子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我闭上眼睛,努力回想枫叶这个人。
初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是有些冒失,但是很有礼貌,穿着打扮给人一种清纯的感觉,没有那种为了表现自己而刻意淡妆涂抹的矫揉造作,也许是本身的美貌就已经超凡脱俗,所以也没必要额外在脸上添那几笔无所谓的妆容。
后来我见到她时她和我一样,为了躲避拥挤的人群而找了一个地方偷闲。但是再寂静的环境也掩盖不了她开朗的性格,把我本来一个人独处的时间全部打乱。
之后的运动会以及去游乐园的偶遇,她的形象在我的心中也越来越深刻清晰,但是无论怎样接触,我总感觉和她之间有一层无法打破的阻碍。这层阻碍不仅存在于我和她之间,也存在于枫佩和她之间。
“那究竟是什么啊……”
如果粗略的看来,枫叶是懂事,开朗,热情,虽然比不上枫佩,但是却多了一层大家闺秀的感觉,是一个完美的女生。她写出来的这首曲子,也是一首完美的曲子,悠长,婉转,并且钢琴之间还为小提琴留了足够长的独白,这应该是为了照顾枫佩而专门留的,这样看来,在枫叶的性格里还要加上一条善解人意。
但世上真的有这样完美的人存在吗。
我对枫叶的完美没有丝毫的嫉妒,当然也没有羡慕的成分,但是平心而论,我不相信这样的枫叶是完整的枫叶,我也不相信人具有这样善良的本性。
枫叶之前说过,希望有人可有走进她的心里,那么在她的身上,或多或少的还是存在着一些鲜为人知的秘密。
我不打算发掘其他人的秘密,这是一件自私,残酷又危险的事情,无论怎样委婉的询问,都会不经意间触动他人最危险的神经。
毕竟人与动物之间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人会有秘密。
夜晚,华灯初上,窗外刺眼的灯光突然射入我的房间,将我从梦中惊醒。
这一切,都是梦吗……
我看着漆黑的四周,一股孤独感笼罩着我,不只是孤独,还有恐惧,我浑身发抖,连鞋也顾不得穿,从床上滚落到了地面上,爬向了房间的桌子。
那张纸,那张写满音符的纸片去哪了?
当我手里摸到了那张纸的时候,一口气从我的嘴里吐了出来。
我终于想起了呼吸。
好在这一切不是梦啊,如果真的是梦的话,我有可能会做出比哭泣更加危险的事情来。
我看着街边的景色,现在是七点钟,已经十二个小时没有吃饭了,肚子也终于发出了抗议的声音。
穿上外衣,我从宾馆的门口出来,顺着人行道小心的溜达。
下了雪之后路边就变得很滑,稍有不慎就会在路上跌倒,为了保持平衡,我只好慢慢走着,不敢加快脚步。
我又回想起了那首曲子,来来回回看了几十遍,那些符号已经刻印在我的脑海之中。
我小声哼着那些曲调,一点点寻找着枫叶所叙述过的痕迹。
哼到“Fa”时就代表着雪开始飘落,哼到“Sol”时就代表着雪轻轻落下,哼到“La”时那就是雪已经融化。
我一遍遍地哼唱着,那些已经熟悉的旋律就像是仅存在于我大脑之中的东西,从来没有和谁诉说过,仅仅为自己所拥有。
哼到最后时,我注意到了从前一直没有注意到的事情,那就是枫叶在这首曲子的末尾安排了三个奇怪的小节,本来悠长的曲调却被这三个小节破坏殆尽,这种强烈的违和感,我却在最一开始的时候没有注意到。
那是贝多芬最后四重奏里的一段。
本来向那些出名的作家或者经典的作品借鉴一些曲子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种借鉴并不是抄袭,就像是文学作品中的“引用”那样。
但真正的问题在于这首曲子本身的节奏和最后的这三个小节严重不合拍。
我突然想起了米兰·昆德拉曾经提到过这个小节,并将其用德语翻译为“Es muss sein”,也就是“非这样不可吗?”这种强烈的情感表述,却出现在了这首曲子之中……
那一刻,我似乎理解了枫叶真正想要诉说的,那不是她一直以来的乖乖女形象,作为一名大家闺秀,她被寄予了太多的东西,可能压在她身上的是我想象不到的压力。我忽然想起了之前运动会上她放声为枫佩加油的场景,不顾自己以往的形象,声嘶力竭的呐喊。就像是用声音在反抗,撕下了自己伪装的面具。
在最后的这三个小节中,我仿佛看到了一个真正的人,不是虚假的,被人们当做是理所当然的枫叶,而是一个有感情,有思想的枫叶。
我们总是活在别人的视线里,家长的期望,同学的期望,教师的期望。当然我早已摆脱了这份束缚,但枫叶与我不同,她之前经历了些什么我完全不了解。不过我想,那个乖巧可爱的乖乖女,或许早就该死掉了。而破土新生的,应该是一个有着自己的意志的崭新的人。
街上的灯光照在我的脸上,我抬头向着天空看去,天上的星星只有零星几颗。
“欸,你知道为什么天上的星星只剩下这样的几颗了吗?”
“是因为空气污染吗?”
“不,是因为城市的灯光太耀眼了,已经遮住了星空的光芒。”
不知怎的,我想起了父亲之前和我的对话,我回头看向距离我不远的宾馆的门口,仿佛在向我微微地招手。
为了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灵感,我匆忙地回到了宾馆的房间,情急之中竟然忘记打开宾馆的空调暖风;不过我也没有脱去外衣,所以身上并没有太多的寒意。
连续的两个小时,我一刻没有停下,为了应和枫叶的心意,我绞尽了十几年攒下的脑力,每一个音符既来自于灵感也来自于心灵。与原曲不同,我没有采取柔和的音调,反而是将“非这样不可”这句话所包含的炽热感情全部涌现了出来。
这些符号出自我之手,但其根本来源却是枫叶。
这样一切就解释通了,那些有些不和谐的留白,以及忽快忽慢的节奏,这种本来不该犯的小错误就都解释清楚了——如果配乐的小提琴声是激昂的,猛烈的。
人在集中的时候时间的流动就会加速,或者说时间的流逝本来就是恒定的,只是因为我们的懒惰才让时间的流逝显得缓慢,反正不管怎么说,两个小时的时间很快就从我的笔尖划过,就像是一条传送带,将我的思绪传送到了纸面之上。
“终于完成了……”
我打了一个哈欠,就像是完成了什么宏大伟业一般,到头来不过是写了几个符号,抒发了几声呻吟而已。
但那些终究来自于我的推测,从常理上来讲,这首曲子是不合格的,时值混乱,音阶冲突,就像是一个发狂的病人嘶声力竭的怒吼,但背景音乐确是哄小孩子睡觉的摇篮曲。
我已经能够想象,优雅婉转的钢琴声再配上这种激昂的小提琴将会是怎样的滑稽场景,但此时此刻,我却感到了一种莫名的自信,就好像枫叶亲自在我的耳边说道
“不会错的,这就是我想要的……”
怀着些许的不安,我倒在了床上,不顾肚子的反对,昏然睡去。
——行间——
第二天早上五点钟的时候,我就被外界因素叫醒,也许是太饿了,看来睡觉之前最好多少还是要吃点东西。
带着这样的心情,我向窗外看去,那里早餐餐点已经陆陆续续地出来,看样子我应该是第一波的客人。
往嘴里塞过三个鸡蛋,两大根油条以及一碗鸡蛋汤之后我才算是终于吃饱了,现在看来果然还是吃饱了最幸福,我深深地体会到了“人是铁饭是钢”这句话的深刻含义。
第一班的地铁是早上六点,乐器行的开门时间是上午九点。这样看来我的时间还很充裕。回到了宾馆之后,我继续看着昨天晚上完成的作品。
这样真的可以满足那个充满期待的眼神吗……
该死,又一次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死循环,我这是怎么了,为了一个不算是重要的事情这样费心,简直就像是祥林嫂那样神神叨叨。
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终于不安感还是将我击败,为了妥协这种不安,我又提起笔来,为这首钢琴曲谱了一个更加和谐,但也更加平凡的配乐。
现在我的手上有两份曲谱,这样看来不管我有没有猜对,总应该可以应付过去。
“啊……女人真是麻烦。”
我不禁对身边的空气感叹着。
现在黑蒙蒙的天空终于破晓,暖色的阳光也洒在了大地之上,街上的汽车也逐渐变多,人们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除了地上的雪面上的几个脚印之外,什么也没有留下。
我乘坐地铁来到了昨天的那个琴行,果然在我离琴行还有几米远的地方,就听见了阵阵悠长的钢琴声从店内传来,我停下脚步,向店内驻足观望。随着时间的流逝,钢琴声也在不断变化着,直到最后一刻,那冲突的音符终于暴露在我的耳朵之中。
“非这样不可吗?”
我小声说着,这样的话语,果然还是说不出口啊。
来到了店内,枫叶刚刚演奏完毕,现在正和枫叶在讨论,我没有听清她们的话语,便径直走了进去。
“早上好。”
枫叶注意到了我,用她那如黄灵鸟般的声音向我问好。
“早上好啊。”
这种大大咧咧的问候方式是枫佩特有的。还是和往常一样,我们之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在真正的朋友之间,那些令人为难害羞的话只要轻轻带过就好,这是她们给我的感觉。
“那个……曲子我写好了。”
我把曲子递了上去,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我给的是今天早上的那一份,我昨天晚上写完的那一份现在还躺在我的衣服兜里,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公之于众。
枫佩首先接了过去,她看了两眼,说
“嗯……我也看不太懂,不过应该没什么大毛病啊。”
那你就把它交给看得懂的人啊……我实在忍不住想要吐槽,可是因为我实在太懒,所以硬生生把这句话憋了回去。
之后枫叶将曲子接了过去,她只是略略扫了几眼,然后抬起了眼皮。
她的笑容告诉我她很满意。
但她的眼神还是出卖了她的真实想法。
就是在这种察言观色的能力上,我总是被别人要突出许多,也许是不和人交流而只是当作旁观者的缘故,我的观察能力在这十几年间一直在得到历练,现在已经到了仅仅可以通过眼神、语气等细微动作来察觉人的真实意图的程度。不过也多靠这项能力,我才在班级这个复杂的环境中险象求生。
总而言之,枫叶的那种期待并未得到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