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终于还是迎来了这一刻,三个小时的辛苦训练,当然在这之前我们都各自有了十几年练习的基础,否则万万不可能在几个小时之内就做到这样的配合程度的。但是即便是有这样多的准备,从专业的角度来说我们也是漏洞百出。

这个时候我忽然想到了那个欧阳先生,如果他没有缺席,而是按照约定来到了学校,那么现在站在台上的就应该是枫叶和他了。而我或许会在班里度过一个无聊的午后,也可能会被枫佩拉着来到这里看他们的表演。无论哪一种情况,相比于刚过去的几个小时,都是要轻松很多的。

但是,我现在感觉,即便是有些辛苦,这样的经历对我来说也算不上是差劲。

自从我上高中以来,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加起来可能比我之前三年的积累还要多。我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很多的改变。我无法评价这种改变的好坏。如果以社会一般认识来说,这种改变是好的;但是发生这样的改变的同时也在否认我的过去,换句话说,我背叛了过去的自己。

“在这个美丽的冬日,我们迎来了新的一年,在这个辞旧迎新的日子里,我们迎来了优美的音乐之声。下面请欣赏钢琴小提琴合奏,表演者:枫叶,欧阳东方。”

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那么一定就是最后的这个名字了,这就是我刚才向工作人员提出的要求,将我的名字换成欧阳东方。

如果人们提到我,大概率会露出厌恶的表情,那么这样的话很有可能会给枫叶带来麻烦,之前因为枫佩的事情已经惹出过太多的事情了,现在我能做到最好的就是隐藏起自己。而且按照常理来说本来就应该是欧阳东方来演奏,那么偷梁换柱将自己的名字与他的相交换也不是不可以。

这个计划一定会遭到反对,我之前就预料到了,现在更加确认——从她们的表情中就可以看出来。对不起枫佩,让你失望了,可能你没有机会在同学面前提到你的同桌了。我多想把这句话说出来,但我知道,一旦我现在说出任何一个字,那么我的感情就会被撕开一个巨大的裂口,再也收不住了。

不顾她们的视线,在今天这一天的时间里,我已经这样做了很多次了。这次还要再做一次,因为现在的我算是冒名顶替那个欧阳,所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要为两个人——枫叶和那个欧阳负责,即便是要退缩,也不被允许了。

枫叶跟在我的身后,坐在了钢琴之前,她在强制地压制自己的情绪,免得自己失控。现在我们都走在钢丝绳之上,不幸的是,我们没有保险绳拴住腰部,而且身下就是明眼可见的万丈深渊。

聚光灯熄灭,这是最后的准备。

“Si,Si,Si,Re,Re,Re……Si,Si,Si,Re,Re,Re……”

这是《钟》的前奏,这首曲子也正是因此得名,Si和Re这两个音听上去就像是悠扬的钟声,因此这首曲子也被命名为《钟》。现在钟声已经响起,就像是号角一般,全身上下的血液也因此而沸腾了起来。

我想起了之前的所有训练,揉弦,指法,弓法,换把,每一个动作都强劲而又放松,从前的演奏时不是我抢拍子就是枫佩慢拍子,但这一次我们两个人配合得出奇的好,就像是一起训练过几个月甚至几年那样,她的速度,节奏我不需要可以配合,就已经完美相容。

她灵巧的手指飞舞,跳跃,即使看不到,我也能想象到她每一次触碰白色黑色键位时的动作。因为钢琴声那样轻柔从容,连我的小提琴也不禁变得顺滑起来。我闭上了双眼,完全忘记了眼前的观众,甚至一度以为这只是一次彩排。

到了最后一段,这是一段钢琴的独奏,《钟》这首曲子本身是小提琴曲,属于弦乐,但是被改编成了钢琴曲,需要用离散的琴键来演奏连续的弦乐,难度自然可想而知。但是枫叶扎实的功底将最后的演奏推向了高潮,那一连串的钟声飘扬在这间迎宾大厅之中,将所有人的灵魂带去了威斯敏特,带去了圣彼得堡,带去了伊斯坦布尔。

收尾,第一首曲子结束。

全场寂静无声。

但是我已经完全投入,无论是人们欢拍手称赞也好,四面哗然也罢,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

理论上这个时候钢琴演奏者应该站起来然后两个人鞠躬以示对观众的尊敬,可我不知道也不再像这样做,没等枫叶作出反应,我就开始了第二首曲子。

多亏她的反应快,及时跟上了我,虽然一开始慢了半拍,但还是追了上来,并且反而营造了一种双声部的感觉,没有酿成差错。

第二首的难度理论上比第一首大,但是世界上就是有这么种东西,叫做“感觉”,一旦感觉来了,那么你做任何事情都如同劈柴切菜一般收放自如,现在的我就是这样的状态。

直到第二首曲目结束,我们的配合都是天衣无缝一般,最后虽然因为情绪激动或者太过投入,我已经是满头大汗,但我的内心却充盈着一种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的快感。

枫叶也缓缓站起身,走到了我的身边,我们两个人一同弯腰鞠躬以示对观众的感谢。现场终于从平静中脱离,响起了雷鸣般的,经久不息的掌声。

一从后台出来,就看到枫佩在那里等着我们,她满脸激动,疯狂地跑向枫叶,同时还大喊着

“太棒了,你们的表现真的真的太棒了!”

之后两个人就紧紧搂在了一起,或者说是枫佩单方面把枫叶死死勒住,照这样下去今天的后台就会出现一具尸体,为了防止这样的悲剧发生,我只好凭借自己的蛮力把这两位分开。

注意到自己的失礼之后,枫佩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她马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拉住枫叶的手,两个人一同看向了我。

“今天真的是很感谢你。”

说完,这两个人微微鞠躬,两个人的动作之整齐,让人不得不怀疑她们是提前商量好的的。

现在窘迫的反而是我,本来只是帮了一个忙,并没有给与多大的恩惠,现在反而受到这样的感谢,我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枫佩看了看表,然后对我和枫叶说

“啊啊,不好意思,我现在要回班里一趟,耽误了太久,班里还有很多事要处理”,说到一半,她看了看我“一会你换了衣服也回来吧,之后我们要照合照,上次运动会的合照你就不在,这次可不能缺席了。”

我只好敷衍答应,本来我的想法是演出结束后就直接回家的,但是谁成想会被枫佩安排这样一手。

随后枫佩匆匆忙忙跑向了教室,在场的人员只剩下我和枫叶了。

为什么每次和她在一起时都会陷入这样的沉默。

按照一般人的理论,现在确实应该说些什么但那些奇奇怪怪的,违反常理与人性的规则只是虚伪的人们所制定的规则,我和枫叶都是领略过人们所产生的恶意的人,所以对于我们两个来说,即便是有些行为违背了那些所谓的原则也不足为怪。

“你为什么要用欧阳的名字?”

“……”

我不想直接说这个问题,但枫叶摆出了一副你今天不说就别想走了的架势,无奈之下,我只好支支吾吾地敷衍她。

“我不喜欢抛头露面,所以欧阳这个名字只是一个挡箭牌而已。”

我没有说实话,枫叶也知道我没有说实话,所以她的下一句话也不会是实话。

“是吗,这样的话我明白了。”

我怎么可能会将我自卑懦弱的想法说出口,但我即便不说枫叶也早已感受得一清二楚。不仅是她,枫佩也知道,她们两个人都是这样,即便是知道,也不愿说出来。反而我宁愿她们把那些话语说出来,狠狠地指责我一番,但她们没有这样做。

我看着自己的西装与领带,现在竟然不想把它们脱下,,其中的原因并不是我还在怀念演出,而只是因为人的怠惰性,人一旦适应了某些东西,就不愿离开。尤其是那些恶习,一旦沾染,就再也放不开了。

——行间——

下午联欢会结束的时候,我终于是回到了班里,不过这里有我在与没我在是一个模样,但是很名显枫佩的缺席给班里造成了很大的损失,因为当我回来时那里还有人在叽叽喳喳地向枫佩讲述下午的联欢会发生了什么精彩的活动,以及她的缺席造成了多大的遗憾,还有人向她请教举办联欢会的经验,像这样的彩虹屁连我都听不下去,不知道枫佩是怎么忍受这样的废话连篇的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不知所云的马屁的。

但不论这些人的如何如何愚蠢,只是看见枫佩的那种欲哭无泪的表情就知道现在的场景对于她来说是一种不折不扣的折磨。不过作为班上的人气王,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样的真理早就为所有人所熟知了。

转眼看向班级的另外一边,是那个背头,他作为男生里的头目,自然受到很多人的追捧,现在他的身边坐着几个人,是上次一起出去玩的同伴。这种东西让人不禁想起了内阁众议院之类的东西。

我从后门进入,随便捡了一张没人的座位,就靠着墙坐了下来。现在还有人在表演节目,是学生自主演出的小品,而围观的人们大多数根本没有欣赏小品,只是做着自己的事情。任由表演者在台上费尽心机地耍宝,讨好观众,底下的人却连赏光的时间都没有。

我不禁为此而感到悲哀,我们很重视的,很重要的东西,在绝大多数人眼里只是一文不值的废物。毕竟人与人不能相同,即便可以相同,也会被其他人所定下的规矩所束缚。这是很奇怪的现象。人在社会呆久了,反而会推崇那些不正确的,剥夺了自己的幸福的规则,并将其奉为圭臬,然后以被剥削为荣,以反抗为耻。

他们相信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规则的制定者,然后摆出一脸道貌岸然的神态告诉那些反抗者,这就是社会,这就是现实。

最后那些一开始就委身于社会规则的人就会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而那些曾经试图忤逆社会规则的人要么被排挤,要么被阉割,成为了规则的奴隶。

心理学家们称这种症状为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身旁的一个麻子脸的男生凑到我的身边,拿着他的手机冲我说

“你要不要一起玩游戏,我们五个人缺一个。”

我看了一眼那个手机的屏幕,是现在很流行的一种游戏,可惜我并不会玩,也没有兴趣接触它们,摇了摇头,便默不做声了。

那个人见我并不感兴趣,也是表现得很知趣,没有与我过多的攀谈,转身又去找其他的人了。像这样受欢迎的游戏,很多人都在玩,之后只要是几局游戏,就可以把本来素不相识的人变成自己的朋友,类似的,男生似乎也会用这种方法对付女生,在现在这个时代,这种方法似乎比电影逛街什么的高效多了。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游戏似乎也分着高级和低级,人的价值的体现——至少对于很大一部分人来说——并不是由自身的行为价值来体现其人生价值,反而是通过与他人相比较来体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像这样愚蠢的行为,在班里的每个角落都在时刻上演着。

总算熬到联欢会结束的时候了,之后是班级的合照时间,在两位班长的安排下,大家各自站在了对应的位置。越靠中间,相应的地位也就越高,所以我就只能是最靠边的人,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大家多年之后见到这副面孔却想不起来是谁的时候反而有些尴尬。我这样做不如反而为那些人省去了麻烦。

“一会地铁站见”

放学之后,大家三三两两地准备回家,其中有人邀请枫佩一起去。不过我猜测她应该是拒绝了的,否则也不会给我发这条信息。

我按时来到了地铁站,这里有几个穿我们学校校服的学生,不过一趟车过后这些人全部都离开了,只剩下我自己一个人。

大约过了一两分钟,枫佩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传来,她是自己一个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