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帅哥

小镇的冬天就好像永远都过不去一样，开学这么久，不是刮风就是下雪。通天下来，周身的感受除了冷和步履维艰外就没有什么了。这让本来心中就没有太多温度的靳刚觉得身体似乎都要冻住了一般。

心下里烦躁，总觉的有气没地方撒。

今天刚好是周一，靳刚想着这一周的日子刚刚开始还真是难熬，虽然，周末对他来说也没什么乐趣。靳刚没有什么爱好，新的同学似乎也还算不上朋友，除了上课的时间外就偶尔跟周边的同学闲聊几句。

靳刚有点茫然，没有目标的茫然。

周一要举行升旗仪式，刚好这周的升旗班是靳刚所在的班级，升旗手自然的就落在了方浮萍身上。升旗当天，所有人都要穿校服，靳刚发现方浮萍今天竟然仔细梳了头发，看起来没那么乱了。

作为升旗班，需要在升旗的时候列队从各个班级前面走过，非常有荣誉感。而升旗手更是走在队伍的最前端，四个旗手各执一角，正步走向旗杆。

靳刚个子高，跟在班级大部队的后面机械的走着。

靳刚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一个矛盾体，有时候散漫、不思进取、甚至有点自暴自弃，有时候又觉得有一股力量在骨子里，让自己不能安于现状。就像此时，他听着雄壮的音乐声，挺起胸膛走在队伍的后面，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高大了一些，忽然觉得该做点什么，时间不能这么荒废下去。

正胡思乱想着，听见耳边传来了几个女生叽叽咯咯的笑个不停，靳刚斜眼看过去，人群中又好像听到几声小声的惊呼。靳刚觉得无聊，面无表情的转回头。他对女孩子的兴奋与惊呼一直都嗤之以鼻，觉得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无趣极了。

升旗仪式很顺利，方浮萍和其他三个升旗手站在国旗下按照顺序将国旗系到旗杆上，听着国歌的节奏，用力的甩开了国旗的一角。

靳刚觉得这个时候的方浮萍有点帅。

回到班级，靳刚还是保持着老僧入定的心情，慢慢的拿出书本，等待上课。就在这个时候，教师前门出现一阵喧闹声，伴随着喧闹声班级门被砰的一声踢开了。

门口出现了一队人，男女都有。

为首的是女的，看起来应该是初三的，比班上的人年长一些。这个女学生烫着像泡面一样的头发，打了发胶，发丝僵硬的维持着卷度。走进来时，头发像冻住了一样，硬挺挺的，用力掰一下都好似可以听到咔嚓声。

泡面一样的头发遮挡住了半边脸，泡面下面的脸上因为化了妆竟然还有那么一丝风尘的感觉。可能是觉得校服不好看，上衣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一件颜色鲜红的呢子大衣。

泡面女昂着头走到教室的前面，后面的人乖乖的跟在后面，地位了然。

靳刚转头看向方浮萍，用眼神询问着，见方浮萍没有看他，眼神直勾勾的望着进来的人，小心翼翼的推了一下方浮萍，问到：“这个一头泡面的女人是要来踢班吗？”

方浮萍一脸阴沉的说：“踢班？她也配，就是一个女流氓！”

泡面下面的眼睛滴溜溜的在班级上穿梭着，似乎在找人，一时间，两下无声。气氛有些尴尬。

终于，猴子被泡面下的眼睛扫过后，就跟炮仗的火捻被点了一样，最先忍不住，啪的一声将文具盒扔到桌子上，大声的问到：

“看什么呢？有什么好看的？”

泡面女后面马上窜出来一个男的：“别他们瞎逼逼，我们老大找人呢，你们消停的。”

话音未落，就看方浮萍的四个跟班全都利落的站了起来，就跟暗地里喊了一二一口号一样，齐刷刷的站起来，齐刷刷的将家伙攥在手里，桌子腿、教鞭、自行车链条锁……

靳刚甚至觉得耳边响起了起跑线上信号枪的声音，四个人好像要比赛一样的要往前冲。

方浮萍站了起来，冷冷的说了一句：“等一下。”

四个人硬生生的半道停住，调整姿势，准备晚点再重新起跑。

方浮萍一边往前走，一边说到：“静姐，我们两个班历来没什么冲突，你今天这样到我们班来，不太好吧。”

静姐颇有点电视上女老大的派头，双手插在裤袋里，红色外套搭在肩膀上，两个衣服的肩膀一晃一晃的。她似乎有点看不起方浮萍样子，懒洋洋撩了一下头发，说道：“听说你们班上来了个帅哥，站起来让我瞧瞧。”

方浮萍四个跟班中的一个，靳刚听过方浮萍叫他兵哥的，此时皮笑肉不笑着说：

“呦，静姐，你这是无聊寂寞冷吗？空虚到要到我们班上找男人？你看弟弟我咋样，够帅吗？”

“你个子不够高，跟你亲个嘴儿我还得弯腰，”静姐面不改色的说着。

靳刚对这样的言论有点不适应，尤其是从一个女学生嘴里说出来，还真如方浮萍所说，这就是个女流氓，很正宗的那种。

正说着静姐的眼神已经落到了靳刚身上，她转头问身后的一个短发女，短发女点了点头。

静姐自顾自的往最后一排走，忽视着身边所有人的眼光，胖丫、兵哥马上就跟着过来，猴子也站了起来，一脸的警备。

静姐一直走到靳刚身边：“叫什么名字？”

靳刚浑身的不安分被一瞬间激了出来，本就是个刺儿头的他，正是一心想找茬的时候，心想难不成我这是太老实了吗？都被女人调戏了……

靳刚换上一副无赖的表情，脚用力向前一蹬，背部靠向了椅背，椅子往后窜了一下，随着靳刚的不耐烦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背后的墙。此时的靳刚只想把事情闹大，好好打上一架才能抖落掉一身的刺，否则身上哪哪都痒。眉毛一挑，歪着头看着静姐，一字一顿的说：“你要是叫我的话，得叫爹……”靳刚最后的爹字拉长了尾音，挑衅挑的直白。

话音刚落，静姐身后几个人同时往前扑向靳刚。猴子、兵哥、胖丫还有方浮萍第四个跟班外号叫疯子的也一同从四个方向冲了过来。

在大家还没开始混战的那一刹那，方浮萍迅速的走过来，站到了静姐身后，用手抓住了静姐的头发用力的往桌上一磕！

“咚！”

“啊！”

“咚！”

“啊！”

……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靳刚一脸诧异的看向四周，方浮萍的四个跟班只是一刹那的惊讶后，随即都恢复了正常，有意无意的站在了方浮萍的四个方向。

方浮萍没有想放开静姐头发的意思，用力的按在桌子上，静姐挣扎不起来，脸痛苦的扭曲着。

方浮萍见对方的人里还有往前冲的意思，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裁纸刀，划拉一声、推出了刀刃。

“你们要是有人再敢往前一步，我这刀就落在这个女流氓脸上……”方浮萍的声音，不大不小，不愠不恼，但是刚好所有人都听得到……

猴子笑了笑，一脸的不以为然，他看向方浮萍，靳刚觉得那眼神里面满满的都是欣赏。只见猴子弯下腰，把脸贴在桌子上，跟泡面脸对视着。这个姿势很具有挑衅的意味，对方的人恨不得一下子冲过来手撕猴子，但是方浮萍的刀刃就在自己老大的脸上，甚至隐隐的有血丝渗了出来。

猴子对上了静姐的视线，看着清静姐被压变形的脸，笑意盈盈的说：

“静姐，你不是不知道我们班老大是谁，我们一向跟别的班井水不犯河水，如果我们班有人惹你了，你来闹也就算了，可是你这般不讲道理，来我班看帅哥，就不太对了吧？”

静姐身后突然有人陆续接话：

“对一个新来的，你们也这样护着有意思吗？”

“再说，我们静姐就是来认识一下帅哥，你们紧张什么？”

“这个人跟你们老大是不是有关系啊？一个小白脸让你们这么护着，肯定早就有一腿了”

……

胖丫晃了晃肥嘟嘟的脸，吼道：

“放你们妈的臭屁，认识帅哥还他妈的带你们这帮杂碎？你胖爷我好几个月没活动了，都他们皮子紧了吗？”

站在胖丫对面兵哥噗嗤的笑了一声，抹了抹脸，佯装擦掉了胖丫喷过来的口水。四个人中，就属兵哥长得单细，但总是笑嘻嘻的，对着胖丫说：

“胖丫，你看看静姐带的这几个女的里面有没有你看中的，我给你抓回去做媳妇。”

“草！”

“妈的！”

……

几句拌嘴裹夹着着脏字漫天飞舞，双方都是一口一个对方亲戚的问候着，眼看两拨人越走越近。方浮萍面色几乎没有什么波澜，盯着对方的人，见他们已经越过了心里的安全线后，手里的刀刃开始向下用力。刹那间，房间里面就只听到静姐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靳刚也见过大大小小的群架场面，自己打的架也不在少数，可是下手像方浮萍这么狠的女孩子，真真的是第一次见。

对方人群里听着静姐的惨叫，终于有人绷不住，抄起身边的板凳就要冲着方浮萍砸过来，方浮萍没有想躲开的意思，只是继续用力按着静姐的头，冷酷的望着冲她下手的人。

板凳要落地的一刹那间，靳刚起身一脚将人和板凳都踢飞了出去。

当靳刚这一脚踢完，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落在了他身上。

靳刚看了一眼众人，皱了皱眉，开口说道：“刚刚的问题我重新回答，我叫靳刚。这个回答怎么样？”

方浮萍把静姐的头缓缓的拉起来，又重新向下用了敲了一下，

“咚！”

“啊！”

然后方浮萍才缓缓的说道：“静姐，你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们班的班级门牌，下次想挑事的时候，麻烦你绕一下路，今天我暂时放过你，你要是还敢跨进我们班级半步，我保证你毁容。”

方浮萍拿开手里的裁纸刀，用手拉着静姐头上的泡面头发，让她可以抬起脸。静姐比方浮萍要高，被方浮萍这样拉起脸向后仰着，站起来后都是踉跄着。静姐身后的人还有点想往前冲的意思，方浮萍的四个跟班加上靳刚默契的站成了一排。

在双方都没找到合适的姿势结束时，门口出现了王主任的咆哮声：

“张美静！你是不是没剩下几天学可上了，胆子越来越大了啊！你是想留级，还是想不要毕业证！”

大家一看王主任已经走进班级，都不自然的调整起自己的姿势。

方浮萍松开手里的泡面，若无其事用猴子衣服擦了擦手，大咧咧的坐下说到：

“主任好，张美静想跟我们切磋一下，我这儿连回绝的机会都没有，”方浮萍小声的嘟囔着，看着有点委屈。

打架的双方无形的拉开了一些距离，只是张美静他们这些人一个个嘴里还都不干净的小声骂着。方浮萍几个人却都不再做声，在老师面前显得更加无辜。

一场打斗很快消失于无声，张美静的人在教导主任的目视下鱼贯而出，为了不显示狼狈，每个人走时都气焰嚣张的嘎巴着嘴，想把那无声的脏字留下来示威，示威的内容就是：这件事还没完！

方浮萍倒是很坦然，面无表情的坐下来准备上课，靳刚看到她的手甚至都没有哆嗦一下，心里便默默的用智取威虎山的调子唱了一句：这个女人不简单！

除了方浮萍，其余四人也是一样，该上课的上课，该睡觉的睡觉，胖丫还是在上课时偷偷的往嘴里塞着零食。

一直等到放学，靳刚才从几个人脸上看出些许不安，靳刚明白这是怕回家的路上被对方堵上，于是他放学后没着急出门，看到方浮萍整理好书包往外走才缓缓的跟上。

靳刚去车棚找到自行车时已经不见方浮萍和四个跟班的踪影，于是边骑车边四处张望。很快，他就看到，四个跟班把方浮萍护在中间慢慢悠悠的在路上骑着车。

“你们几个这是布阵呢啊？”靳刚笑着继续说，

“要不再找两个人，咱一起布一个北斗七星阵？”

“我们是五朵金花阵。”猴子回头笑着对靳刚说。

“靳刚，我们晚上去方叔家吃饭，你也过来一起吧。”胖丫对靳刚说到，靳刚觉得这份邀请应该是因为自己那一脚。

“我们突然这么多人过去，方叔叔能准备这么多饭菜吗？”靳刚有些不解的问到，

“没事，我们去方叔那里吃饭，都是自己买菜，等下我们一起去买菜，带你那份。”

靳刚点了点头，看了一下方浮萍，见她没有什么表情，就当她默认了。

靳刚突然很想加入这个小团队，每个人都看起来有点酷，有点另类，有点与众不同……

一行人买了几样菜、烧鸡、香肠，还几个冻梨，这是北方冬天特有的水果，绕过一个卖鱼的摊位，靳刚指了指青鱼问道：“咱能买两条鱼吗？”众人有些纳闷，方浮萍看了兵哥一眼说：“买吧，他上次吃过一次，估计是上瘾了……”

靳刚发现，买东西的时候都是兵哥付钱，别人不争不抢，自然而然的看着兵哥掏钱。

到了方浮萍家门口，一众人跟着方浮萍进到屋里。方志明还没回来，除了靳刚以外几个男孩子都熟络的开始洗菜、收拾。靳刚看了看，问道：“我该干点什么？”

“你进屋写作业吧，地方太小，你也插不上手”猴子笑嘻嘻的说道：“一般我们都是把菜洗好、切好，等着方叔叔回来掌勺。”

靳刚默默的走近正在写作业的方浮萍，看了看，总觉得这个桌子没有他坐下去写作业的位置，索性坐在旁边的床上，对方浮萍说：

“支书，你们几个人很有趣……”

“有个屁趣，都是挨揍熬出来的。”方浮萍顿了顿，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生硬，又开口道：“你们那里学校的人也会经常打架吗？”

“打啊，一般不都说，一中紧、二中松、要想打架去三中……”靳刚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口气，不紧不慢的。

“我们这个三中是市重点，每个年级八个班，只有前四个班级的人是学习的，奔着考重点高中去的，后四个班基本上就是混日子”方浮萍叹了一口气，继续对靳刚说：“今天你看到的静姐，是初三八班的，全校最乱的班级，全班的人都早恋、打架，甚至还有……”

“算了，不说了，怕吓着你。你要是想考上大学，就必须考入全市唯一的重点高中才有希望。普通高中毕业后，最好的去处就是大专了。”

“你想考一个好大学吗？”靳刚问方浮萍，

“我爸想让我考一个好大学……”

靳刚见方浮萍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随即懒洋洋的说：

“我没有想法，觉得人生都没有目标，考上大学会怎样我也不知道……”

作为一个合格的团支书，方浮萍的政治觉悟还是非常不错的，刚想劝解几句，就听到方志明开门进屋的声音。

天气很冷，方志明开门的时候带进来一股冷气，冲淡了房间里的干燥。

“呦，歪瓜裂枣来了啊！”方志明的声音洪亮，一边脱下厚厚的羽绒服，一边朝厨房张望着。

靳刚赶紧走出房间，对着方志明说到：“方叔叔好，还有我。”

“大刚也来了，今天人真全乎。”按照这里人的称呼习惯，方志明自然的给靳刚起了一个昵称。靳刚不以为意，大刚这个称呼也不错，接地气。但是对另一个称呼就很好奇了，赶紧问了一句：“谁是歪瓜裂枣？”

猴子笑嘻嘻的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兵哥、胖丫、疯子，一顿一顿的说“歪、瓜、裂、枣！”

“所以你是歪？”靳刚调侃道，

“不，我不歪，我是瓜，胖丫歪。”胖丫随手扔过来一个黄瓜，方志明抬手把黄瓜半路拦了下来，放到了饭桌上，跟着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猴子对着方志明说：“叔，你好歹也是个语文老师，能不能有点文学修养？给我们起个有文学涵养的称呼？”

“能！”方志明依次用手指点过四个人说到：“魑！魅！魍！魉！”

四个人面面相觑。

方浮萍走了出来，说到：“四个小鬼，活干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