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老爷

  • 旧巢痕
  • 拙庵居士(金克木)著 八公山人评
  • 7278字
  • 2020-07-06 14:12:12

评曰:从前读书人做官不止考试一条路。前一回说的是买官之路。这一回又说另一条。这是文武结合之路,即笔杆子与枪杆子相结合。两者都是武器而以枪为主,枪指挥笔。清朝崩溃以后,袁大总统虽未做成皇帝,可是从他办“筹安会”起,这一文武结合传统延续下来。几位不识字的督军也有文人帮忙发通电。当然,也有不肯结合的。那就不客气,杀头,例如邵飘萍、林白水。

回目仍代拟如下:

度势审时空怀大志

有才无命莫怨苍天

现在一切都只能指望大少爷——此刻已经是大老爷了。

他还远在陕西长安。

他和他父亲年纪相差不过二十岁。他“进学”时才十几岁。父子二人都是考的所谓“贡生”。这是相当于一般秀才的头衔。原来,清朝据说为了广揽人才,设有“恩、拔、副、岁、优”五种“贡生”考试,隔的年数不同,这样,读书人“进学”得头衔的机会就多了。十几岁的秀才也不稀罕了。

他同父亲一样成为读书人,教书匠,在“诗云”“子曰”中带着小孩子混日子,当“猢狲王”,也叫开“子曰铺”。他也同父亲一样自知不能靠科举出身升官发财,要“上进”只有另谋出路,于是也涉猎“杂学”。在父亲离开家乡以后,他带着妻、子、弟、妹在家苦度光阴。不幸他也同父亲一样接连“妨妻”,日子并不好过,因为婚丧是大事,是要花钱的。终于他不知由什么机会到了河南。他不但同父亲一样有“秘书”之才,还有一桩胜过父亲之处,不像父亲那样是千年历史传统下的书呆子,只知照老一套做官。他毕竟是第二代了。他在河南施展了联络之才,居然巴结上了一些当时当地的“要人”,竟以外乡人而在河南立足了。

两件事是对他个人和他的家族都大有影响。

一是他在河南结婚。他在河南时又“赋悼亡”,“妨”掉了第三个妻子。三个妻子撇下了一儿一女在他身边,其势不得不再娶一房。他自有主意,为了在河南生根,决心娶一位河南小姐。果然,事有凑巧,一位河南籍“大员”的才德兼备的小姐被他迎回家中了。

这位小姐,排行十三,生得相貌端正,具备“大家风范”。一双小脚真正只有三寸,一点不见歪曲痕迹,仿佛天生如此,真是中国封建压迫妇女传统的最丑恶表现,可是当时却算是一“美”。这还不说,她又知书识字,会写会算,能看弹词,唱昆曲,吹洞箫,下围棋,还通达官宦人家礼仪,循规蹈矩,不苟言笑。总之,她仿佛是《红楼梦》中人物就是了。

以婚姻求职位者多矣。凤求凰队伍中少不了乌鸦、喜鹊,但不知麻雀去不去。

这样一位大家闺秀怎么能下嫁一个无官无业又是外乡人的穷酸作“填房”呢?原来她有一大缺陷:“庶出”。现代人大概已经不明白什么“嫡庶之别”了。一夫一妻制下也没有“嫡庶”问题了。然而,在旧的封建宗法社会中,几千年来这是一件头等重要的大事。这是“名分”。妻分“嫡庶”,子分“嫡庶”,真是天渊之别,从皇上家到老百姓都是如此。自然,那穷得只能打光棍或只能勉强娶到一个老婆的劳动人民不在其内。“嫡庶之别”意味着产业和权力的继承,家庭和社会地位由此而来。从秦始皇时废扶苏而立胡亥起,就闹这一套,直到光绪、宣统,还有“继承大位”的问题。“慈禧”之所以能成为“太后”垂帘听政,也是因为生了个独子,由“庶”而“嫡”,用尽心思,很不容易才升上来的;所以她紧紧抓住这个头衔不放,因为头衔就是地位,地位就是权力;封建社会中地位权力就女子有才学者自从卓文君以来就多了。所以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是怕她学了卓文君私奔穷文人司马相如。古来女子并不全是文盲。

是一切,首先包括财产。不懂这一点,对于中国封建社会历史恐怕难免“隔靴搔痒”了。

话说回来,这位十三小姐具备一切品德,足以上攀龙凤,可是她母亲却由于并不自主的原因而不能为她争气。她只是一个不知第几房的姨太太,甚至更下一级,而且出身不详,大概也是没有家世可考的。她背后无靠山,又只生一个女儿;尽管这女儿极力学习当小姐的一切必要条件,而且也算是小姐,却无法有竞争能力。她们母女一切靠她父亲。父亲一去世,就只好以出嫁为出路了。条件是母亲跟着女儿一起过门。由这一点就可知她们在家中的地位了。总之,家产无份,以后也没有什么来往。不来往还有个原因是,这样的“大家”,按照规律,在“鼎革”之际,由“内忧外患”而瓦解,不消几年,当然就再无消息了。直到那位母亲后来回河南去世,都没有听说过她们家里的音讯。这位小姐对于自己家从来不提一个字。

“嫡”“庶”相差不止一个等级,更不是像今天的“正”“副”。那是“主”“奴”之别。“后”“妃”也是如此。妃子不论怎么得宠,总是地位不高。马嵬坡勒死杨贵妃算不了什么。废皇后就是大事了。书中夹此一段议论,虽不可少,却不合现代小说规格。

不论后来如何,这次“续弦”是大老爷的得意之作。他攀上了河南的“高门”,自己也“沾亲带故”,算得半个河南人了。

因为这位大太太对这一家的命运以后有很大影响,是个关键人物,所以多说几句。

另一件事虽然很大,却不必多说。

同乡关系是做官经商的一项重要条件。在喷气式飞机出现以前,交通不快,方言不通,除亲戚外就讲多情。从前有“五同”之说,还包括同学、同事等等。帮派关系能越过国界,超出“五同”,那就是现代的新“同”了。

由于一次什么宴会之类的机缘,大老爷和一位公子拉上了关系。两人谈得“投契”,他竟然被这位大公子看中了。公子有极大的野心,又有极远的眼光,正在物色人才,网罗部下,一眼发现这个安徽书生不是寻常之辈,很有点经济韬略,杂学旁通,是封建传统中的非凡人物,绝非一个文人或学究。大概不消多日,两人心照不宣,大老爷弃文就武,由教书而秘书,由文秘书而武秘书,和他父亲的弄“卡子”赚钱买官做“分道扬镳”而“殊途同归”了。

最后,到宣统年间,他先在太原,后到西安,当武备学堂的“监督”或“督监”(校长一级的官)。他在晋陕两地为那位公子培养和拉拢了一些“人才”,准备“大事”。他的夫人一直保留着他当这两任“监督”时行什么典礼的照片,上面有些同事和学生的题字。

这位公子的大红名帖上是三个大字:袁克定。

也许现在青年们对这名字还不熟悉,那就赘上一句,此乃洪宪皇帝河南项城袁世凯的太子是也。

别的话就不必多说了。

关键时刻,何去何从?

辛亥革命的武昌一声炮响,震动了整个末代王朝,也震动了王朝下的这一家,只有在西安的大老爷看得出,他的“朋友”袁公子的时机可能要到了。他应当满心欢喜,可是又有无穷忧虑,因为他的父亲一家还在江西,音信不通。他知道父亲是个书呆子兼官迷,万一真要“效忠故国”,或则江西一时还不“光复”,他在陕西就不能先摇身一变。这个骑墙态度正好也是袁世凯的态度。这一来,他虽没有变成革命党,却也没有被革命党所杀。直到他死后,他的箱子中还有不少人的大照片,据他的夫人说,其中很多人都被杀掉了。

点出昙花未能一现的空想太子,未免多余。不知作者为何不隐而明说。

时局变化很快,他比父亲幸运得多,当然也能干得多,预先埋下了一着棋子,拉上了一线关系。“袁大总统”就职,他正跃跃欲试之时,不料忽然“丁”了“忧”,即父亲去世,照那时规矩是不能马上升官了。虽然已经号称民国,这一点封建传统却不能破除。

既然天下已经“定于袁”,他就大摇大摆,带着家眷南下奔丧了。

那时交通很困难,民国二年(1913)又值革命与反革命处处对抗之时,亏得他有办法,居然带了妻子儿女从陕西赶到了江西,处理他父亲的,也是全家的,善后。

老太爷去世后,家中一团糟。

革命军政府已经看到这家人没有多大油水,他在地方上也没有树立什么仇敌,人一死,也就解除了扣押,没有人再来追究,新官只催促他家办完丧事快走。

可是全家失去了头脑和主心骨,无人做主。

太太出身于小康之家,软弱无能。两个大些的儿子都年幼,一个不过二十岁,一个才十来岁,毫不懂事。最小的儿子只八个月。还有小女儿未出嫁,也不管用。从家乡来的亲友不少,不过都是“打秋风(抽丰)”,住些时得钱便走。留下来想捞点什么这时还没有走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老太爷的本家弟弟,排行老四,全家称之为“四叔”。他没有什么文化,也不能干,是个乡下人,可是就为了这一趟出门见了世面,回家后渐成富裕中农,国民党北伐时竟为本县新的县太爷看中,当了一任县“农会”的会长。另一个亲戚是太太的弟弟,行三,被称为“三舅老爷”,也没有什么能耐,却自以为很有本事。此外,还有个教家馆的,带着全家来,教两位少爷,他自己的两个儿子也附读。这位老师在辛亥革命前夕,一则见大局不妙,二则两位少爷上了洋学堂,他就拿了一笔钱,全家返归故里了。

那些“刑名”“钱谷”“文案”等“师爷”以及“账房”等机构的人员,一见大势不好,就各奔前程,一哄而散,不管这位“东家”了。至于什么“八拜之交”更是连影子也不见一个。

这里写的像《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差不多是同时的事。因此是相仿,不是抄袭。

武昌革命炮响之后,南昌随着闹“光复”,这个小县里立刻大乱。县官维持不住,表示“归顺新朝”,这也不行。他本人被扣押,家眷被赶出衙门,寄居在一艘大船上。同时还有些人来“抄家”。说也奇怪,“抄”的东西是有目标的。家中一切都扣在衙门内,上了锁,贴了封条,可是那许多书箱却被翻了一遍,几乎本本书都翻开看过。船上只有妇女儿童,就“抄”可疑之物,把小儿尿片一块一块检查过。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事后才知道,原来有人造谣说,县官的银钱都打成了薄薄的金叶子,藏在书中,所以来“抄”书,并非要兴文字狱。船上没有书,可夹金叶子的只有尿片,因此特蒙注意。如此而已。

“抄家”是不是也算一种几千年不变、古已有之、史有前例的传统?真不知这该破的“旧”后来如何混入要立的“新”重复出现,而且不必“奉旨”?

小县中既无同盟会的革命党员,又无满人作为革命对象,广大老百姓并没有被动员起来,所以不久就恢复安定,大权落在本地一些绅士手中。他们虽然内部有矛盾,但为了保持本县权不外落,还是比较一致的。这些人对县官也还比较了解,都是当年的“诗酒之交”,知道抓他无利可图,就外紧内松,放他全家回衙,东西发还,不过不许离开,要算清了账才准走。这是因为时局还不稳定,怕将来新官借口追究来对付他们,被加上什么“私自纵放”和“包庇”之类罪名,进行勒索。

稍稍松了一口气,全家都想早日离开,但既无人活动,也无门路可钻。这时三舅老爷忽然从什么地方听来消息,说是眼前最有力量的是洋人,只要能到上海找到外国人,一封电报就万事大吉,转危为安。上海去不成,九江也有洋人。三舅老爷自告奋勇要“身入虎穴”,面见洋人,为营救姐夫,真有“单刀赴会”的气概。

不知道这里有没有阿Q兄?

于是全家搜刮余剩,凑成几百两银子(大约不会到一千两),除留下点作日常家用和应付临时的“敲诈勒索”之外,全数交给三舅老爷。他便一船离县前往南昌,转道九江去了。

这位至亲虽非骗子,却是呆子。他夸下海口,到了省城,晕头转向,不知有权的人在哪里;又到九江,跑到租界上,倒是看见了高鼻子凹眼睛的洋大人,可是无法接近。他带着大笔银子(十六两一斤,足有几十斤),蹲在旅馆里无计可施。据说是不知碰上什么机缘,知道红十字会是洋人办的,人人可去,他便欣然前往。据他说是见到“洋人”出现了。这是少不了的。大地方、小地方、大事、小事,总有他们直接间接插手。“洋人”不必自己活动,自有人送上门来。不少人对“洋人”如盲人摸象,“出洋”不“出洋”一样。摸着的不是鼻子就是尾巴,或是腿、牙,以为这就是象。

了会中洋人,说明来意,洋人慷慨应允,要求交钱,他便将银两交去,换得一纸收条,解除了天天怕人偷的担忧。可是日复一日,并没有下文。他在那里不知是怎样打发日子,乐哉陶陶,也不把全家的望眼欲穿放在心上。有人说,他还到了上海,不知是否属实。总之,洋大人并无电报来保县官,舅老爷也不见回来。直到县官去世,打电报去,舅老爷才匆匆赶回,带来了十几个像银圆一样还稍小的银质证章,全家每人一个,连几个月的小外甥也在其内。证章上一面是个红十字,一面是“中国红十字会正会员”。原来他交给红十字会不知多少钱,算作捐款,换来“正会员”的光荣名义。这个银证章,那孩子到几岁时还常拿来当玩具。拿出来时总不免听到母亲用抱怨的口气叙说这惨痛的经历。不用说,这位舅老爷虽因至亲不受追问,却也从此以后不再来往了。

就在这凄凉空气中,大老爷全家赶到了。

他一到,立刻情况一变。

他先是“举哀”行礼如仪,将父亲“大殓”。作为客居,一切从俭,说明回家乡后再正式“开吊”。他自己照例“披麻戴孝”,在家“守制”,同时毫不犹疑地进行活动。地方上一见从北方来了一个不知什么官儿,事情已过去多日,乐得就此下台,不加阻拦。一天风云已散,大老爷决定“扶榇还乡”,打点上路。

外事如此,内务更顺利。

大太太一到家,三言两语,察言观色,就看出了全家情况。她是“抚台”官宦之家出身,又在晋陕两地见过多少省级大员家眷,哪把小小县官的事放在眼里?她这些年来只带着几个小孩子,除对外作点内眷的应酬外,没有什么事值得她施展才能。这一次恰好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不但一家几乎不名一文,经济上全靠她丈夫带来的钱,而且全家大小无一能人。当然,在两句话禀明婆母之后,她就一手掌握大权,安排一切。不消一时半刻,账房成立,用人职位确定,件件事井井有条。连伴同前来的她的母亲也由于做得一手河南好菜,几十桌酒席不在话下,菜谱心中有数,什么材料,如何下手,先后次序,全安排得清清楚楚,使那位同乡“包厨”只得甘拜下风,成为下手,服服帖帖听从指挥,几乎是一转眼间全家大变样。不必多说,简直是《红楼梦》中王凤姐到宁国府办丧事的小型扮演。那位婆母本来就怕多事,这一来,乐得在自己房里养喘病,心中大为庆幸;原来她从没想到,也没见过,这样一位能干的儿媳妇。

不消多少天,在一对能干夫妇的全权指挥下,全家连同所有的家私(包括“万名旗”“万名伞”之类由地方绅士包办的拍县官马屁的东西)一起上了大船,还挂上某府、某堂的号灯,浩浩荡荡由江西回安徽去了。

这位小型王熙凤比那位小说“原型”相差不过一百几十年。由今思昔,一脉相承。并非事实抄书本,而是书本抄事实。真人写不出。写出的人比真的人更能吸引人。

确实是回省,但并不等于回原籍老家。大老爷自有一整套战略计划。

女子大展才华,古有武则天,是孤家寡人,独一无二。一千三百年以后,到这一世纪末年,在全世界的许多国家的许多方面,女人显示出非凡的才能,卓越的政治意识,敏锐的感触反应。下一世纪,女性将成为一种特殊的伟大力量。向来一直是女的要和男的一样,将来是她们要和男的大不一样。“武则天”将变为“文则地”。年号将是新的“万岁通天”。

他是绝不会真正“丁忧回籍,守制三年”的。这是什么时候,能容他“归隐山林”?不过借此等一两年,“听候大用”。同时,他对家里人的情况,心中有底,各作安排。

于是,全家一分为二。

他和二弟送灵柩还乡安葬,并在家“守孝”。

母亲连同她所生的三弟以及四弟及其生母,则同自己的妻子儿女一起回到省会住。这是因为母亲的娘家在省会,可以有个照应。三弟和自己的儿子可以在此上中学。

多少事叙述简略而井井有条,仿佛照见了书中主人公的胸中谋划,如同明镜高悬。

其他家乡的人,四叔及包厨的,一律遣散。他们随灵柩到家后,就各得点钱回自己家去。

这个安排是很好的筹划结果。

首先是他自己的家全在省会A城,他将来“出山”后,一有新职,随时可以接走。

母亲和三弟以及那个出生得不是时机的四弟和他的生母,就交母亲的娘家去照管。这不是亲生母亲,只要给点钱养着就是了。

二弟是个不中用的人,不会有出息,留下看老家,照管祖传房子。“守孝”一满,就让他同已订婚的表妹结婚。他不将父亲葬在老家祖坟,借口“风水”,另在离老家相当远的地方买了一块二十五亩的田地。地中一处有四个坟穴,将父亲和自己的生母及另两位母亲合葬,还留下旁边一处穴给现在的母亲。田地永佃给一个本家,每年交固定租课。这房地两产就交给二弟;让他去当地主,自得其乐。这个弟弟本来怕这位厉害大哥,又胸无大志,缺少能耐,乐得在家“守墓”,不会出来找他。

为何不归葬祖坟?不像是由于风水。又留下一谜。小说中有谜,才耐人寻味。

至于那个小妹妹,已到结婚年龄。现在暂住A城,以后让她回老家成婚,由河南妹夫来迎娶。

照此办理,船一到A城,就在船上“行礼如仪”,分出大部分的家上岸去,先在舅父家暂居,随即搬进租的一所房子。长兄和二弟就带着其余的人回老家办理丧事,不必细表。

这是一九一三年的事。照老规矩,“守孝”三年,要到一九一六年孝服才满。这三年正是袁世凯阴谋做皇帝的时期。这位大老爷不得依靠他的那一线关系去谋求“攀龙附凤”,却要留在穷乡僻壤,心里着急也无法。

不料事情总有两面。袁世凯在一九一五年冬天恢复帝制当皇帝,一九一六年春天就失败,随后不久这个倒霉“御驾”也就“宾天”去了。大老爷没有“出山”,倒落了个干净,真是“始料所不及”。

不过在这样的形势下,这位大老爷当大官的路子断了。“守孝”期一满,他不得不改变计划,自己单人独马北上“求官”。一家分居两处,开销太大,也只好“分久必合”了。

一九一六年,他亲自到A城将全家接回S县去。同一年,也办理了二弟和三妹的婚事。但他自己的家却另有安排,暂留A城。

写了三回还是介绍家里人。第四回仍然如此。这个“楔子”未免太长,但又不可少。从第五回起才入正文。本书主人公要到三岁以上才能有事可写,因此先说家中人也是顺理成章的。作者原有附言,后来删去。其中说写此书于七十年代末,为给上山下乡儿女知道前代的事,不为发表。过了三年才有出版之议,所以不像小说也不足为怪。曾见原书中夹此附言,记在这里作为说明。

评曰:“文武之道”,又矛盾,又统一。文王选拔姜太公姜子牙。秦始皇有李斯帮忙治天下。黄巢、李自成、张献忠、洪秀全之所以不能终成大气候,原因之一就是缺少笔杆子。永乐皇帝南征去打他的侄子建文帝,还要依靠国师姚广孝出谋划策,把守后方,如同萧何。这位姚和尚能纂修《永乐大典》,也是文士。试想,若没有萧何,谁提拔韩信?没有张良,刘邦逃不出鸿门宴。宋江要有军师吴学究吴用,才能称霸梁山。“秀才造反,三年不成。”造反缺了秀才,成也不能久。然而书生毕竟是书生,不可不用,又不可大用。用得着,“三顾茅庐”。用不着时,下场就难说得很了。李斯是第一名例子。曾静为雍正皇帝用作反面教员又是一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