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地图

将张有财重新拼成尸体该有的样子,花了魏然几个小时的时间。这时,廖岩也差不多“满血复活”了。这个炸弹的威力还不算大,但尸体爆炸的场面甚至让一个看惯生死的法医都终生难忘。

魏然看着穿好解剖服的廖岩从休息室里走出来,脸上还贴着创可贴,他又愧疚又感激。

“廖博士,要不是你救了我,现在躺在这儿的就是我。”魏然指了指尸检台上的那艘“人肉船”。

廖岩摇摇头:“是咱们俩……”他戴好手套,观察着这艘“船”。

“死,就这么简单?”魏然看着这尸体,想象着当时的场景。

“再简单不过了,几乎没有预告。”

魏然不禁打了个冷战,看着全神贯注观察尸体的廖岩:“我就是不明白,你怎么能这么快恢复正常?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今天不是你第一次经历死亡吧?我是说亲眼看到,或者差一点就死掉。”

廖岩触碰尸块的手突然停顿了一下:“第一次?我的第一次,更是惊心动魄。”廖岩自嘲地笑了,目光却不易觉察地看向了对面梁麦琦的办公室。他想起梁麦琦用手擦掉他脸上血迹时的样子。“你不应该这么关心我吧?”廖岩皱眉对着那扇窗说。

“什么?”魏然不解地问。

“哦,没什么……”廖岩摇摇头,想了想,按下头顶上方的录像按钮,正式开始解剖。

廖岩确定了张有财的死因,他死于钝器从后脑处连续多次猛击造成的重度颅脑损伤。可疑的是,廖岩从他头部受伤皮肉中间剥离下来一些细小的沙粒,而理化实验室的检测人员证实,这种沙粒是一种人造沙,常见于景观沙盘。这似乎印证了梁麦琦关于凶手可能会有战争沙盘的推测。

“如果Maggie关于沙盘的推测是对的,那么第一案发现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的住所。”廖岩一边将尸检报告交给贾丁,一边说道。他并没意识到自己第一次用了Maggie这个名字来称呼梁麦琦,小瞳快速向郭巴和蒋子楠递了个八卦的眼神。

廖岩完全没留意大家的反应,继续说道:“从死亡时间上看,那个时间段,能从后脑多次打击死者致其死亡而不被发现的地方,一定是隐秘的。而且能将尸体隐匿十几个小时,并将它做成炸弹的地点,对凶手而言也一定是安全的,那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从后脑,也就是说死者对凶手没有防备。死者是个快递员,那么最合理的设想会不会是死者去凶手家送货?”贾丁很少成为第一个提出假设的人,但他的顺势推理能力一向很强,他能很快读懂廖岩的意思,“凶手先是将张有财引入家中将他杀死,随后穿着他的衣服冒充快递员到我家送船。”

“对!然后,在所有人惊慌失措的那段时间,他将尸体做成了一个炸弹,也就是一艘船……”廖岩继续说。

“那凶手给我家送船的意义呢?”

“让我们误以为海、陆、空三种战争都已经结束?”小瞳插话道。

“可能不仅如此吧。”梁麦琦的语气中有一种悲观,“凶手把他的谋杀当成一场真人的游戏,而游戏于他的魅力,不仅在于‘闯关’,更要有‘互动’和‘角逐’,就像他在闹市的楼顶按下的那块饼干……”

贾丁想起第一次见到梁麦琦的场景,那时他还完全不相信梁麦琦,可如今,他开始欣赏她的自负。

梁麦琦还在继续:“他时刻都想要把他的‘游戏’升级,甚至是做到极致,他不仅要赢,而且要戏弄他的对手。这就是为什么他一定要亲自去送船,为什么一定要在第二爆炸现场观看。他享受地看着我们,看着我们在他制造的混乱中跑来跑去。他要戏弄的对手就是我们!”

啪!贾丁的手掌狠狠地拍向桌子,大家都被他吓了一跳,立即坐直了身子,二队的人都懂,这个时候贾丁是要下命令了。

“郭巴、子楠!马上去快递公司查清张有财负责的快递范围。具体找出在凶手去我家送船之前,也就是11:30之前张有财还去哪里送过货!”

贾丁又转向小瞳:“小瞳,根据张有财的送货范围重新进行IP筛查,先将重点放在各大军事论坛中有过过激言论的人。再按照梁博士的嫌犯侧写,进一步缩小范围。”

在收到贾丁指令的几秒钟之后,几个年轻的警员都快速进入了行动状态。大会议室瞬间就空了,只剩下廖岩和梁麦琦两个人,带着几分尴尬互相对望。

“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吧?”廖岩心想并努力在头脑中搜索着适合开场的话,可越是努力,头脑中越是空白。

这时,梁麦琦却先说话了,只不过说的还是关于案子的话:“海、陆、空都已经结束了,你觉得他会就此收手吗?”

廖岩快速摇了摇头。

“是啊,目前我们有两件事情还没有搞清楚。第一,三个被害人之间是否还有别的联系?这完全是一种随机选择,还是一种有限定的随机选择?”

“限定?什么限定?”廖岩追问。

“第一受害人,那个看到UFO的男人,是夜归的人,限定仅仅是出现的时间。第二受害人,替凶手说出‘I want you’的男人,是醉酒的人,限定的仅仅是精神状态。而第三受害人,被做成了‘船’的张有财,是送货的人,限定条件只是职业。所以,这三个所谓的受害人,在凶手眼中并不是受害人。”

“那是什么?”

“材料、媒介、游戏的道具……所以我在想,你和贾队长会不会才是他真正要攻击或者吸引的对象?”

“你说凶手要攻击的是我和廖岩?”贾丁快速走进会议室,直接走向梁麦琦,显然他在门外时就已听到了二人的对话。

“其他人都是随机,而有目的的是我和廖岩?可是,他并没有向我下手!”

梁麦琦突然被贾丁问到了哑口,这还是第一次。的确,凶手并没有伤害贾丁和他的妻子,但却差点将廖岩置于死地。

“不对!”廖岩突然打断了梁麦琦的沉默。

廖岩走向会议室墙上悬挂的那张兰江市地图前,站在那里,仔细看:“你刚才说,凶手攻击其他人,只是随机。可是,这应该不是随机!”廖岩拿起红色的白板笔,快速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圈,那是三起爆炸发生的地点。

“他所选择的作案位置,并不是随机的!”廖岩将那三个红圈连接起来,那三个地点正好形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太整齐了,不是吗?”

还未等贾丁和梁麦琦反应过来,廖岩又接着画起来。

“还有两个重要的地点,一个是贾队长您的家,另一个是我们的脚下,刑警队!”廖岩将这两点连接在一起之后,地图上赫然出现了一个箭头。

梁麦琦吃惊地看着地图:“一张完美的‘作战图’?对!他的确需要一张完美的‘作战图’!”

“如果凶手还有大行动,那么很可能会发生在这个箭头所指的沿线上!”廖岩用笔在地图上画上了一条延伸的虚线。

贾丁刚刚燃起的信心此时又被浇灭了:“这个沿线这么长,他的行动到底会在哪里呢?”

陆小瞳抱着电脑走进会议室,看起来有些失望。“队长,快递公司的系统中显示,张有财在失踪之前只送了12家快递,这12家人大多是主妇和老人,没有一个符合梁博士所说的身份特征。”

贾丁焦急地在屋内来回踱步:“有没有可能某个快递没有进入系统呢?比如说……快递员接了个私活儿?”

依然盯着地图的梁麦琦突然笑了:“的确有一种可能,在系统中暂时没有登记快递单,因为那不是送,而是取!”

小瞳愣了一下,紧接着拍了自己的大腿:“对啊!我们会给熟悉的快递员直接打电话,让他们上门取走包裹。如果是常联系的快递员,那就暂时不需要进入系统了。”

贾丁不禁感慨“还是女人网购的经验足”,同时迅速拿起手机,给蒋子楠打了电话。

仍在快递公司调查的蒋子楠领了任务,立即赶往快递公司的休息区,从张有财的生前好友那里得知了张有财的一个小秘密。

张有财的确还藏了一部私人电话,登记的并不是自己的名字,这是他专门用来接私活儿的。而这部电话里,昨天上午的确接到了一个可疑来电,一个将他引向死亡的来电。

仅仅用了几分钟,陆小瞳就查到了这部电话与一个网店之间的关联,尽管这个网店早已关闭——可那是一个销售军事模型的网店!

军事爱好、玩具模型、沙盘……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按照梁麦琦所描述的因素一点点聚拢。就像许多零散的拼图,渐渐拼出一个邪恶的画像。

“军事论坛,小瞳查一查军事论坛IP地址有没有重合的!”贾丁大声对小瞳说。

“已经在查了!”小瞳快了贾丁一步。大家都屏住呼吸,大会议室里只有小瞳敲击键盘的声音,她的眼睛闪着光,心跳越来越快。她有预感,他们已经离凶手越来越近了,而这个谜底最终要由她陆小瞳揭开了。

“找到了!”小瞳深吸一口气,“这个网店的IP,在一个军事网站上也有过登录,这个网站叫世界阵地军事论坛。天啊,其中的一个精华帖就来自这个IP……我找到IP地址了!队长,你绝对想不到,这个IP就在你家的小区!”

“原来他一直都在我的身边观察我,还有我老婆!”贾丁盯着小瞳电脑上的地图,那上面闪动的地址正在他家附近。

“我可以打开这个网店的页面了……”小瞳继续以惊人的速度敲击着键盘,“出来了……”

一张朴素的网店页面出现在屏幕上,网页上各种军事商品的照片以极快的速度扫过,梁麦琦突然喊停,直接伸手抓过小瞳手中的鼠标。页面返回时,停留在一张很不专业的商品照片上,那张照片上有一只右手。梁麦琦放大这张照片,这只右手上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黑痣,我老婆提到的黑痣,竟然真的存在!就是他,绝对是他!他是谁?这个店主是谁?”贾丁似乎一刻都不能等了,他要马上见到这个恶魔的样子。

“他叫吕木。”在小瞳进入的人口资料系统中最终出现了一个年轻男子的照片,这是一个消瘦的年轻人,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几分英俊,然而那眼神中却有一种说不清的冷漠。

小瞳以极快的语速读着这个年轻人的身份和经历:“吕木,28岁,单身。大学毕业,研究生辍学。”小瞳停顿了一下,随后吃惊地看向梁麦琦,所有这些,竟然都符合梁麦琦的侧写。

贾丁盯着吕木的照片看,眼神中尽是愤怒:“我必须马上抓住他!小瞳,把地址发给我。都准备好,跟我出发。”

贾丁最先冲了出去,可冲出两步又退了回来:“廖岩和梁麦琦,你们两个留下,把吕木在论坛上的所有言论吃透,把这个疯子脑子里的东西都给我挖出来!”

贾丁用手做出打电话的手势,带领其余人快速离开。

廖岩与梁麦琦互望了一眼,各自打开电脑,开始快速阅读。

办公室中突然安静下来,而这场“战争”,其实才刚刚开战。

……

吕木居住在一个连有地下室的二层房里。从房后那个狭长的小窗向下望,整个地下室一片漆黑。没有人敢硬闯,因为里面很可能藏着无数炸弹。

贾丁带着郭巴和蒋子楠安静地埋伏着,贾丁慢慢抽出手枪,握在手中。另外几个方向上,特警也在从多个角度进行观察。

“找谁呀?”一个大妈路过,突然大声说话。

贾丁等人一惊,紧紧捂住手枪,贾丁原本一脸严肃却瞬间变成了傻笑:“我……我找吕木玩儿,臭小子好像不在家。”

“中午就出去了!”大妈满脸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三人。

“哦……”贾丁赶紧回头。大妈看了一眼这三人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奇了怪了,还能有人找他玩儿?”

“真走了,糟了……”贾丁小声地说道。

三人绕到房屋正门,贾丁示意另一侧的特警打开门锁。

门正对着一个下行的楼梯。一行人紧张拔枪冲入屋内,警觉地检查着每一个角落。

房屋内没有人,吕木并不在这里。爆破组警员以特殊仪器检查房间内部,暂时没有发现爆炸物,贾丁、郭巴、蒋子楠这才沿着台阶向下,进入了相对阴暗的地下室。

他们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切,而这一切又似乎曾经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