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梦的预言

昨夜，梦见自己像水母一样，呼吸。

梁天正盯着街道旁一家宠物店门口那一只眼睛黑一只眼睛白的狗发呆，突然想起了昨夜那个梦。

莫非是有隐喻，不记得是水和自己说过，梦总是带着一丝神秘色彩预言存在的。

“那它为啥没预言我会失业？”梁天暗暗想着。

一个警告的声音冷不防从身后传来，“又在游荡，年纪轻轻地小心一辈子就这样了。”梁天回头，看见小区那个已年近花甲的保安正咄咄地从拐角处走过来，他正准备去前面的药店买药，刚好经过，也情不自禁地砸着嘴巴瞄了一眼梁天。

被人嫌弃的日子才刚开始吧，梁天想。那只丑到无比的狗也不屑地盯着他，转过头用屁股对着梁天。还不到被你嫌弃哪！梁天抬脚踹了一脚拦狗的铁篱笆，听到狗小声而凄厉的叫声，店主从店堂桌子后探出头来，哪里还有什么人，梁天早已叼着烟小跑几步窜进隔壁的超市。

超市在正午十分人烟罕见，售货员懒散地坐在收银台后，玩弄着手指，似乎那是这个初夏最有趣的玩具，而另一个立在烟柜前玩手机，挡住了梁天的视线，他尝试了几次，却似乎效果不大。

“想买什么？”还是玩手指的那个稍微年轻的女人注意到蓬头垢面的梁天问。

梁天眼目搜寻着，从天子到云烟，最后目光落在了中南海，他用白得吓人的手指了指，不知道是被那白的有些异样的手指头吓到了还是羡慕，年轻女人发出了一束惊悚的目光。

“要不要办张卡？”

“什么卡？”

“积分的卡，可以积分。”

自从失业过后，梁天对卡之类的问题几近盲点，看来这个女人还是太过年轻，竟然看不出来眼前这个眼皮耷拉的男人是一个失业在家的人。或许她是一个不择食没有销售天赋的人，才采用这样逢人就问的原始办法，倒显得格外可爱，为了不让局势发展到意想不到的状态，梁天丢下10元钱便走出超市。

天空下起了白纱的光线，笼罩在空气中，让人睁不开眼也闭不上，头顶上热气蒸腾。吸着一副夹脚凉鞋的梁天，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套着盆栽的花台，不过却因为修剪过度而令人心生焦虑，“让人感到窒息。”

梁天再次想起昨夜那个梦，是爵士乐搞的鬼，没劲垂死挣扎的喘息，让自己梦里手臂合着呼吸悬在海水里一起一伏，好像哮喘病人蹬着双腿。

梁天打算开口说话，不过，他抬眼望去，小区旁街道没有一个行人，就连保安大爷也躲进麻将馆，自己好像已经有一年都没说过正经话了，舌头会不会用进废退？还有会不会从此脑袋生锈？因为失业不是四天五夜的假期，不是毫无后顾之忧的旅程，也做不到“嗨！就这样吧！”犒赏自己无来由的任性，所以被抽干的不仅仅是街道旁那些干瘪瘪的树，还有他这个人。

小区并不宽敞的车道正好成一个弯度，就快接近直角的弯常常惹祸，行人、汽车还有公交车总是相互抢道，都不把彼此放在眼里，因此那里总是热闹非凡，人声、喇叭声还有叫骂声混杂在一起，像是一个曲线导致的滑坡，七孔八翘着各式轿车和自行车，还有摊着水果的小卡车，这些繁杂的工具按照主人的喜好和地方的局限没有规律排放着，唯一在超市前面的空地上也被跳广场舞的大妈们霸占，廉价的音响用推车载着，领舞的大妈激情盎然，舞姿娇媚，在一旁跑着跳着的孩子，神经紧张或者安之若素的狗叫着躺着，使人联想到古惑仔这类人物，短兵相接擦枪走火在所难免，不过，他们似乎神经都很大条，彼此相安无事，简直就是‘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外人干着急内里暗拗玄机，倒让人自觉无趣。

是啊，这个时候，就好像把梁天内心无思量的真相彻底暴露了，为了不凸显自己失业这个事实，自己一个人就是在这样的街道上出游的。这些从未在意的事物，如今仿佛从自命不凡的人的眼中重生般，尽情地呐喊、跳跃、张狂、狰狞，蒙头一棍地打得你眼冒金星。

梁天拿出地图，仔细研究每天行进路线，不能太近亦不能太远，刚好是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到达的地方，但又必须要有特别的新颖之处。比如，离家不远的CBD中心不能常去，那里是成堆穿着西装踩着高跟鞋走路不得不前倾以保持平衡的上班族。他们奋力在公司小隔间内忍气吞声，之后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当吃货，他们将地图内标注出苍蝇馆子、高级餐厅、法式甜点，练就张口即来闭口就吃的超级吃货嘴脸。不过是为了酸苦人生得一美味，没有减肥的苦，流油的恼，吃货的真相不是吃什么，而是和谁去吃。他们分门别类，不做糊涂事。和同事去的馆子，和朋友去的餐厅，和密友去的小资情调小店，绝不混杂，也绝不多说一句关于他人的话。那时我乐在其中，默默计算着总共去了多少家，参加了多少个不同类别的团伙。然后，回到家喝一口红酒，自己给自己的命题，却有些吝啬。

失业了就意味着自动出局，你无权参与期间，你心领神会也断不会怨恨谁，哀悼的或者可惜的眼神，你无暇关注。他们奋力围观的隐形圈子，和那些有着偏激言辞主观意念成长起来自我形象膨胀的个人主义以及集体意念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用特有的虚无主义和自由可支配的金钱结合在一起辛苦经营以区别对待某种特殊，聊以慰藉罢了。

第二个要避开的是街边茶馆或者麻将馆，他们很普通，三人七嘴八舌的是家长里短偷奸耍滑，无力吐槽。他们会以过来人的眼光看待你这个失业的年轻人，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们把你当成理所应当的一份，一个新鲜的血液，个个争先恐后地和你套近乎，只是为了午餐那顿简易的面条最后能由你付账。不能小看这碗面的价值，它能成倍地在这个房间内快速增长，你由此深刻怀疑那些在电视上露脸金融家们口中‘金融拐点’、‘万亿经济刺激’、‘降息’和‘货币政策边际’的真实性。他们在小小天地间劈劈开一角独善其间，他们能告诉你街对面那家杂货铺，老板今晚会做一顿鱼的盛宴，只因为儿媳妇不喜欢吃鱼。还有七楼的老张其实是一个白天穿和尚服晚上去夜店的骗子。当然隔壁那一家子从不在家开伙，每天都去父母家蹭吃蹭喝，回到家唯一余兴节目就是大儿子，现在那个儿子出口就是‘老子’。你一次次仿佛在听天方夜谭里的故事，不是童话世界。然后，你知道自己成为鱼池里喘着最后一口气死不瞑目的鱼，他们在等待着你能在他们内心翻滚泥浆的盆子里丢进自己，之后他们就又有浮生半日闲的清爽和自豪，没错他们绝不会失业。

夏天，这个季节并不适合出游，梁天将无所事事行走冠上出游的名目，规划了完美的出游路线。最佳首选是市中心的春熙路，游人多过当地人，年轻人多过老人家，眼光擦边而过便是‘你我本是陌生人，无关紧要’，如果多看一眼，便成了嫌恶之人自讨没趣，因此那里可以肆无忌惮地行走。穿过大科甲巷到伊藤洋华堂，再向群光广场后的小吃大排档走过去，自己去吃点放着吃货节目电视下的烤猪蹄，还有对面去煎个烧饼，一路吃下去，便到了银石广场，进去点一杯星巴克咖啡，如果囊中羞涩，就在王府井二楼的麦当劳点一杯十块钱的咖啡。随性漫步在拆掉一半大慈寺后正在兴建的太古里，坐在星巴克旗舰店楼上免费看风景。顺着路走到东大街上去，那里镗钯街的创业中心，刻意的森林丛景，如果有足够时间，径直去兰桂坊当一会儿夜路人。就算是看一眼年轻人的轻狂也是够本，来不及自我伤怀，困意叨扰后，就会想着回家洗洗就睡。

而后的次选，是各大街小巷，遍布地图各地。桐梓林、芳草街、玉林生活广场还有黑黢黢的电影院，成方格遍布在地图西、南和中心，唯独没有东和北，那里的街道缺乏某种惬意，多了一份不安与心猿意马，几乎没人想让这不明就里的失业份子去到那里，也不知会干什么出格的事情。不过，谁又会真正在意哪。

按照这个意愿，梁天就能继续这样走下去，在那些方格子里从西窜到中心，再从中心窜到南，最后燕回西地。又在游荡，年纪轻轻地小心一辈子就这样了。又想起保安大爷的话。让人窒息！梁天脑中浮现出水母，那个梦果然是一个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