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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客厅的大门,白鹤楼前的镁光灯把楼前的庭院照得通亮。院子里多少有些凉意,静悄悄的。
自打见过奚老太之后,就一直有一个问题在莫名的脑海里不断闪现:一个年过七旬的老太太,除了每天清晨和太阳落山前会到院子里面散步之外,从早到晚都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看电视,难道她不觉得孤独和寂寞吗?她一定会想些什么吧?虽然已是古稀之年,她会不会也有一些什么欲望呢?
静谧的院子里,仿佛有一种神秘的气息如影随形。莫名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这双眼睛一定是在注视着他和南天月。果然,他听到身后有人使劲关上窗户的声响,那声响里面似乎包含着什么寓意。
关窗的声响过后,南天月晃晃悠悠走向镁光灯照射不到的林荫小路,小狗筒子紧紧跟随其后,莫名也急忙迈开步子跟了过去。
这时天空已经深蓝,太阳就要躲进深山了,山边那最后的一抹余晖像一支神奇的画笔,用它绚烂的金色勾勒出一个缓缓前行的剪影,这影子深沉而美丽,一扫之前的忧伤和疲惫,给人以安详和宁静。
“这么好的景色,野风真该多回来看看,”莫名追上前面的影中人,感慨地说,“是啊,他总是那么忙,真是白白辜负了这块宝地啊!”
“他忙完了这一段儿就会回来享受这个大庄园的。你可不知道,他一天到晚都在念叨着呢!”
“他什么时候有忙完的时候啊,按他的话说,是小车不倒只管推。你没听他说过?就像万总那样,小车要一直推到光荣倒下的那一天。”
“是啊。上次万总来美国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就突发了心脏病呢?”终于可以单刀直入谈起这个话题了。
“是啊!我也觉得挺突然的,他身体一向都是很好的,又喜欢运动,还经常带着公司的员工爬山啊游泳啊什么的。真是想不到啊!”
“这几年也没听说过他有心脏病,可能是前一段股改搞得太劳累了吧?”莫名似乎找到了一个貌似合理的原因。
“万总也真是的,拼了这么多年,偏偏在黎明前倒下了,真可惜,”南天月道。
“可不是嘛!上次我们一起喝酒时,野风还说什么让咱们最后再享受一下缺钱的快乐吧!万总就对他说,你小子能给我个五千万捂热了,我也就知足了。谁想到……”
“唉,”南天月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讲,可又偏偏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听说那个王子是坠马身亡的。”莫名只好换了一个话题。
“嗯,大家都这么说,可也有人说那根本就是个阴谋。”
“阴谋?堂堂的皇室,有那么多人保护,谁能害得了他?!”莫名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南天月说,在搬进来之前就听房地产经纪人说过王子是因为坠马突发了心脏病才丧命的。但是搬进来以后,她却听到了阿尔法的另一个说法,他说他不相信王子有心脏病。
“您看,夫人,王子多么健壮,怎么会有心脏病呢?”有一天,那个阿尔法对正在仔细端详着办公室墙上照片的南天月说。他显然是话里有话,可那时候新的主人初来乍到,阿尔法话到嘴边便又咽了回去。只是南天月心中的疑问却一直都挥之不去。
“也可能仅仅是传言吧,就像其他的传言那样,”南天月道。
“会不会是凶杀的电影看得太多了?这个地方森严壁垒的,即便发生了凶杀案也很容易破案的,对吧?”
“那倒不然。十八年前,这儿就发生过一起轰动一时的双尸命案,直到今年才破案。”
“真的吗?”莫名这才想起飞机上白胡子老牛仔说的话,“你去的那个地方是一个诡谲的山谷,有过传奇,也有过凶杀。”那个老牛仔显然是话里有话。
南天月接着说,上世纪八十年代某一天,当时名震全美的顶级赛车手和他漂亮的妻子在比富贵山庄的丛林中晨练时被枪杀,凶手逃之夭夭,一直是个悬案。时隔多年后的不久前,幕后买凶杀人的嫌犯才被查出来绳之以法。
“买凶杀人?那么凶手难道能够自由进出吗?我看这里的门岗挺严的啊?”
“嗯,我倒是也想过这个问题,我猜他们应该不是从正门进出的。”
“哦,你是说还有别的路?”
“听说后山还有一条小路,可知道的人并不多。”
“那凶手到底是什么人?”莫名好奇地问。
“你绝对想不到,居然是死者生前的好朋友,还是他生意上的合伙人呢。”
“兄弟阋墙,好友反目成仇?怎么看怎么像是好莱坞的剧情。是情杀,还是财杀?要么就是两样都有?”莫名的豪气依然在继续。
“我想,大概还是为了钱吧。那个雇凶杀人的人在生意上欺骗了被杀的人,结果被告上了法庭,最后败诉差点破产,因此起了杀机。”
“唉,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有时想想人和动物也没啥差别。”
“差别还是有的,至少动物还不会买凶吧。”南天月话语中的那种冷峻又回来了。
“那倒是。在这点上,人的确更卑劣,还不如动物呢。”
“对啊,我时常在想,上帝原本是让人来管理动物的,结果动物没有打理好,人类自己还要自相残杀。”
“上帝一定后悔了。”
“上帝早就后悔了,所以才有大洪水和诺亚方舟。不管怎么说,现在住在这个动物比人多的地方还是相对安全的,虽然这里有熊出没。”
“听你这意思,是宁愿与熊共舞啰?”
“你知道吗?熊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的,人可就难说了!这里的法律规定当你面对危险时,可以开枪打人但不能开枪打动物,只能去叫警察或者动物救助机构来。”
“哈哈,这真是太有道理啦!人才是最危险的动物。不过,难道除了熊这儿还有别的动物吗?”
“那可就多了,有鹿,有豺,有蛇,有狐狸,还有加州小狼,你还想要什么?”
“还有白鹤吗?”
“当然,不然怎么叫白鹤山庄呢!”
“我来了好几天了,怎么就没看见你说的那只白鹤呢?”
“我觉得,它不是一只普通的白鹤,它应该是王子的化身。”南天月没理会莫名的问题,自顾自地说着。莫名记得,这已经是天月第二次这样讲了。
“哦,为什么呢?”莫名这次倒要好好问问她了。
“它那么执着地守在水边,还时常还发出凄厉的叫声,怎么能不令人想入非非呢?王子一定还有什么事情放不下。”说这话的时候,南天月意味深长地望着白鹤楼前的池塘。
“那王子又是怎样的一个人?”莫名趁机切入自己关心的话题。
“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是沙特阿拉伯的王子。不过,沙特王子多如牛毛,据说有三千多个王子呢。”
“听说这个王子经常往返于利雅得和洛杉矶,看来他是很亲美的。听说911事件以后他的庄园一直挂美国国旗。”莫名之前也曾听白杰瑞这样说起过,现在只是想在南天月这里再证实一下。
“哈哈,他是想和拉登划清界限吧。拉登原来也是王室的远亲,他们关系一直不错。而且,拉登以前和美国布什家族的关系也不错。后来拉登反美,沙特王室就把他轰出去了。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啊?不会是拉登派人把他干掉的吧?!”莫名突发奇想地问道,他的确想听南天月把王子的故事讲完。
“我听说王子并非像官方说的死在美国,而是死在利雅得,而且也不是死于心脏病……”
“真的吗?那官方为何要撒谎呢?”莫名被南天月的说法震惊了。
南天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说道,“这恐怕又是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谜了。这个世界充满了谎言,我们永远都只有远离真相了。”
南天月还在继续往前面走着,这时她突然停住了脚步,用手指着前面说,“你想看的花坛就在这边。”
“花坛?就是有人看到熊的地方吗?”莫名警觉地四处张望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于是,他跟着南天月走到了通往听鹤园和马场的那条红砖路那里。其实,这不是一条用普通的砖铺成的路,而是一条用一块块红色橡胶砖头拼接起来的路。这么高级的一条路,莫名走在上面两脚都不自觉地放轻了,生怕踩坏了它。这条路有几盏夜灯,虽然夜灯的瓦数不高,但路面并不显得怎么黑,亮度恰到好处。
走到尽头,是一个椭圆形的跑马场。马场中央有个池塘,里面飘满了睡莲,喷泉在灯光下闪动着流光溢彩。南天月说的花坛就在池塘的旁边,花坛的一端还立着一个旗杆,一面印有棕熊的加州州旗在夜风中招展。四周悄无声息,只听到旗子在风中抖动的声音,像是在低声诉说着什么。莫名侧耳细听,似乎想要听明白那个声音,“这里,这里,来啦,来啦……”这肯定又是时差闹的,旗子能说话吗?
莫名笑了,那笑容显得很灿烂。
站在池塘边的草坪上,莫名朝天边望去。
远处,夜幕中的深山。
山的轮廓在月色中灰蒙蒙的,而不远处的白鹤楼却是灯火辉煌。多美的夜晚啊!莫名不禁活动了一下双臂,在草坪上做了一个前滚翻。
没想到南天月连忙上前阻止,她让莫名动作轻一点,“小心惊动了王子!”
“王子?什么王子?”莫名急忙用右臂支起仰卧在草坪上的身体,好奇地四下张望着。
“就是只白鹤啊,”南天月说,
“白鹤?”
“我们是朋友,因为我救过它。”
南天月接着解释说,那只白鹤经常出现在花坛附近,它不是在灌木中找吃的,就是在鱼池里饮水捉鱼,自由自在。有一天,那只白鹤在花坛的灌木丛中捕获了一只蜥蜴。那只蜥蜴个头肥大,有一尺多长,白鹤把蜥蜴含在嘴里竟久久不能吞下。白鹤含着蜥蜴在草地上起舞,像是要庆祝这顿美味大餐。南天月看到这个生动的场面赶紧举着相机悄悄地藏在旁边的树丛中,想抓拍几个精彩的镜头。可就在这个时候,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山鹰,直冲着白鹤就扑了过来。白鹤急忙挥动着宽大的翅膀,与山鹰搏斗起来!可能是因为嘴里含着蜥蜴,白鹤只能边舞边退,而山鹰则穷追不舍。眼看着白鹤嘴里的美餐就要被山鹰夺走,南天月情急之下竟然拼力将手上的照相机朝着山鹰扔了过去。那山鹰好像突然发现了她的存在,机灵地躲闪了一下便飞向空中,在他们头顶上愤怒地盘旋了几圈之后,无奈地向山顶飞去。等南天月拿回相机的时候,白鹤已经把蜥蜴吞进了喉咙,正伸着脖子使劲往下咽呢!她试了一下相机,还好,在草地上没摔坏,正好验证了这种相机机身的结实。当时,这个相机刚买回来的时候,老太太还曾埋怨南天月为什么买这种日本品牌的相机呢。此时,南天月举起相机,将白鹤吞咽蜥蜴的场面拍了下来。可能是因为她赶走了山鹰,救了它,所以,那只白鹤倒是十分配合,不管南天月怎么拍照它都不躲不闪。从那以后,南天月和它就成了朋友,只要她到花坛这边来,十有八九都能遇见它,它已经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了。
“哦,客厅里的那幅画讲的就是这个故事吧?”莫名恍然大悟。
“这下你明白了吧?”
“那个叫啥D的还真是画得挺传神的呢!他是这边的名画家吧?”莫名又问。
“倒也不是什么名家。你真觉得画得好吗?赶明儿让他给你画一幅。”南天月诡异地笑了笑,又接着说:“我有时候觉得它不是一只普通的白鹤,它会不会是王子的化身呢?”
“你想象力倒是蛮丰富的嘛!”
“王子是不是有什么放不下的,才变成白鹤每天来这里?”南天月没理会他的揶揄,继续着她的遐想。
莫名坐在草坪上被南天月讲述的童话般的故事迷住了。他环顾着花坛周围的灌木丛,想借助月光发现那只白鹤。可南天月说该休息了,也可以明天再来看,不管什么时候它一定还会出现在这里。说完,她转身便往白鹤楼走去。莫名赶紧追了上去,毕竟天色已晚,他想自己还是应该把她送回去。
在路上,他很想再向南天月询问一些那个惊恐之夜发生的事情,但南天月刚才讲到白鹤时那么绘声绘色,好像根本都不曾有过什么惊恐之夜。难得她有这样好的心情,再问就显然不合时宜,于是,他只好作罢。不过他还是有些怀疑,那只白鹤的故事,还有那个恐怖之夜,那些事情都是真的吗?故事的确够迷人的,他们这两口子怎么都这么会讲故事呢?南天月是不是刚才喝得有点高了?真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