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赤沙

“嗯。”希维尔点了点头：“每一个踏上沙漠的恕瑞玛人都不会因为死亡的到来而感到意外。”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霍然看着希维尔因为这一句话而颤动起来的睫毛：“难以逃离的残酷漩涡，就是千年来萦绕在这片土地上的苦难。”

希维尔陷入了沉默，霍然也适时闭上了嘴。

事实上，一下和希维尔说了这么多他也觉得有些惶恐，万一暴露了怎么办？万一惹她不开心了怎么办？

更何况他并不明白希维尔的性格，不知道她讨不讨厌自己说的这些话。

这些都值得霍然思虑。

只是尽管心事重重，霍然仍是跟着希维尔一路沉默地逆着可哈丽江流淌的方向，向着河流尽头的维考拉城走去。

长时间的跋涉让霍然脚心有了被灼烧的感觉。

炙热黄沙穿过草制凉鞋滑进了霍然的脚底，再加上原本就已经发烫的脚底，内外交杂之下竟又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快感，让人不再难以接受。

或许这就是习惯了吧？人总会习惯的。

时不时还能看见从黄沙中露出的一截白骨，好似在向霍然昭示沙漠的热情。

河流却永远澄清，恕瑞玛人从来不将任何东西丢进江中，也从不会在两条江水中洗澡。不管是市民，强盗，还是拾荒者，纵是杀人如麻的匪徒也不会污染沙漠中的可哈丽江和雷克江，这是携刻在一代又一代恕瑞玛人灵魂中的烙印。

炽烈的阳光照在可哈丽江上，散射出了灼灼的光斑。

“噗通。”

一条鱼跃出了水面，眨眼又钻了进去。

阳光下，鱼儿的每一块鳞片都显得十分耀眼，霍然没认出那是什么鱼。

希维尔转头望向了河面，又看向了霍然。

“难道恕瑞玛重建，这片土地上的苦难就会改变吗？”希维尔轻轻说道，脚步未停。

“我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一定会比现在好”对于这点，知晓阿兹尔故事的霍然很笃定。

沙漠皇帝阿兹尔其实没有私心，更没有对权力的渴望，经过了漫长岁月的洗礼后，他心中装载的只是重现恕瑞玛的荣光。在这样一个人的统治下，霍然不相信恕瑞玛的情况会变得比现在更糟。

恕瑞玛已经不会再更糟了。

“小时候我想攒上一大笔钱，在维考拉买一所很大的房子，过上富裕的生活。我曾被最好的朋友背叛，也轻松将我的老师放逐在了滚滚黄沙之中，我以为这一切只是为了我的目标。”希维尔平静的声音终于出现了颤动：“可现在我早已经为自己亲手赢得了想要的生活，为什么还要为了那些别人口中虚无缥缈的理想而战？恕瑞玛的命运吗？我只是想回归到平静的生活罢了。”

和那些活了几千年的飞升者相比，希维尔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

这黄沙中的巨大漩涡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阳光下，希维尔的眉头紧锁。

霍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希维尔，好在他看过不少禅师故事。

“答案不是早就在你心中了吗？”

只是这一句说完，霍然突然明白了希维尔问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从没想过要离开恕瑞玛呢，在这样的一片沙漠中，哪里又能过上平静的生活？”

说到底，希维尔要的也只不过是一个理由罢了。

纵然她眼中的恕瑞玛人都是那么的自私、残忍，但她的心中却仍对着这片养育了她的土地怀有期待。

以前她从未想过恕瑞玛人这残酷的命运能够改变，现如今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机会，让她看到了变幻不定的沙丘中那个稳定下来的可能，她想要抓住，却又害怕失败。

希维尔无疑是善良的，这也正是她要去见内瑟斯的原因。

纵然生活从未对希维尔展露过笑脸，但希维尔还是迎着沙漠中最毒辣的阳光，绽放了自己的笑容。

或许是因为希维尔的笑容，或许是因为刚才吐过了好一阵。

霍然觉得有些饿了。

本想从行囊中拿出准备好的干粮，可是看到可塔椰芙后还是忍不住又拿了一袋出来。

全然忘记了买下来时要留着慢慢吃的考虑。

“咔嚓。”

咬碎卡塔椰芙酥皮后发出的脆响传进了希维尔的耳朵。

“喂。”希维尔喊道：“给我来一点。”

霍然连忙又拿起一袋抛给了希维尔。

此起彼伏的脆响里，两人吃完了两袋美味的甜点。

吃完后，霍然解下腰间的水囊，往口中狠狠灌上了一口羊奶。

“合格佣兵的水囊里永远都是清水。”

闻到羊奶的膻味后，希维尔随口说道。

“水？这不到处都是吗。”霍然指了指可哈丽江：“而且我也不是佣兵吧。”

不似地球上的那些浑浊河流，没有经过工业污染的可哈丽江水清澈透明，让人觉得十分干净。

希维尔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这一天没有再遇到过侵扰的强盗，天色很快就暗了下去。

迎着夕阳的余晖，希维尔还想再多走一些路，但沙漠上快速发散的热量让霍然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希维尔倒是没有再坚持，反而用娴熟的手法砍倒了一颗胡杨树。

十字刃几番挥动，木块已经被希维尔堆放在一起。

霍然正在背包中翻找着打火石时，恰丽喀尔中喷出的元素魔法已经将木块变为了燃起的火堆。

这一下倒是真的让霍然觉得有些吃惊。

“你还会魔法吗？”霍然问道。

“一点点而已。”希维尔莞尔一笑：“怎么，这里是德玛西亚吗？”

（德玛西亚是一个抵制魔法的国度，魔法的使用者会被禁魔人判定为有罪。）

希维尔的玩笑驱散了沙漠中的寒气，使靠在火堆旁的霍然好受了不少。

待身体上暖和了之后，霍然从背包中拿出了可以驱散野兽的亚龙粪便粉末，准备洒在篝火旁。

“用不着。”希维尔把恰丽喀尔插在了沙地上：“我讨厌那个难闻的味道。”

“好吧。”霍然点了点头，明白了过来，传奇武器上散发的魔法波动足以驱散沙漠中的野兽和毒虫。

“真方便啊！”霍然感叹道。

早知道就不买这一袋粉末了，小小的一个袋子却花了五十个金币，让霍然无比心疼。再发觉这一路上亚龙粪便可能派不上用场后，这种心疼也就变得更加剧烈。

好在有希维尔在旁边带来的安全感，又或是什么别的感觉让霍然很快陷入了沉睡。

沙漠中，即使是野兽也能嗅到传奇武器带来的危险气息，可令人遗憾的是，沙漠中的强盗却如同飞蛾一般向着明亮的篝火扑来。

第二天清晨，逐渐开始攀升的高温将霍然从睡梦中唤醒。

还没来得及睁眼，就闻到了一阵浓郁的腥味。

猛然间睁开了眼睛，遍地都是残缺的尸体，十个或是二十个？

血液将黄沙染成了红色，希维尔甚至挖出了一条壕沟来阻止血液流向可哈丽江中。

猩红色的沙砾震撼着霍然的神经，昨天下午的那一幕他甚至没敢仔细去看。而此时忍住了心头的不适，霍然这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自己所在的这个世界的残酷。

如果不是希维尔的超强实力，或许此刻就是他们在这样看着自己了吧。

隐隐地霍然为这些强盗们的命运产生了一丝同情，当然，这并不是在指责希维尔的残忍。而是在叹息这片土地的无情。

这一次，霍然竟然也开始期待起了末代皇帝阿兹尔给这片土地重新带来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