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 囚徒2019
  • 小楼秋水
  • 11967字
  • 2025-02-03 21:29:29

到下班直接去幼儿园接娃放学,回家带了饭盒再赶到佳茜店里和佳茜换班,青玮都始终一言不发。宥宥到店里和佳茜说:“爸爸不说话,爸爸不理我。”佳茜看青玮脸色不对,看了几眼,却不问什么,自顾带了宥宥回家。及至晚上十点五十青玮回家,佳茜早已安顿宥宥入睡又把家里收拾妥当,只躺在床上看手机。青玮默不作声洗了饭盒,洗漱完毕时心里已决定要和佳茜交待自己今天的事,但等开门时才发现佳茜卧室已经熄灯一片漆黑。青玮在门口停了一会也没听见声响,知道佳茜今天又累了,可能睡着了,也就关了房门,进了西卧休息。

经历这样的事,这般的惶恐,是青玮不曾遇上过的。自己账户已经发生巨亏,明天工作岗位会发生什么状况,青玮不敢想象,也无从想象。从到店换班开始到现在,整个晚上,张姐没有发来任何消息,这却让青玮更加的紧张,她会不会丧心病狂采取极端的做法,打总部的投诉电话或者更有甚者去证监局投诉,这些可都是没救的后果!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青玮怎么也睡不着,想要和佳茜倾述,却又怕吵醒佳茜害她第二天守店更添疲劳。但这两件事一定要和佳茜交待的,等到明天再和佳茜说明,青玮是万万也等不能够。于是青玮蹑手蹑脚用手机屏幕亮光照路摸进了佳茜的卧室。坐到床边良久,看着佳茜安详熟睡的样子,青玮心里竟突然伤感起来,默默无语地用手机余光端详自己的妻子。年纪轻轻的佳茜整天困在店里像是坐牢,又劳累不堪,作为老公竟不能让妻子稍享安逸,现在不光自己贷款炒股巨亏30万,张姐又来诬陷敲诈自己,感觉自己已经走投无路,有点害怕她知道真相的反应。

“你今天怎么了?”突然说话的佳茜吓了青玮一跳,接着佳茜摸索着打开床头灯,努力眯着眼睛看了看手机,转身埋怨道,“都一点多了,你还不睡干什么呀?快点睡吧!”青玮默然。佳茜躺了一会,大概是意识到今天的不同寻常,转头又问青玮:“到底什么事,你要说就快点说呀!”

“这段时间股灾了,我炒股把账户里60万亏了一半,另外那个买姚锋私募的张姐也在找我麻烦。”青玮小声地说道。

“你说什么?!亏了30万?怎么会亏这么多?张姐又找你什么麻烦?”佳茜终于坐了起来,惊醒地挺直腰问青玮,等到青玮把事情原委说清楚,佳茜已经睡意全无、眼睛圆睁瞪着青玮。

豆大的眼泪一颗接一颗掉落在被面上,啪嗒啪嗒的声音直接敲在青玮的心上,青玮的头埋在双手里,悔愧地无以复加。佳茜绝望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说:“你还说你做什么都不会影响我,不会影响我和宥宥的生活,你这样叫不影响?本来每个月生活费都不够了,你现在亏30万用什么来还?如果你没有了工作,我们日子怎么过下去?按揭的钱生活的钱彩票店的收入怎么够?”佳茜一边掉泪一边瞪着青玮说,“我们安安稳稳慢慢来,再艰苦也能撑下去,日子总会好起来,你现在亏这么多钱,还可能丢工作,让我们怎么活?”

佳茜的指责青玮无言以对,和佳茜说出了这件事,青玮觉得心里轻松了一些。至少万一真的丢工作的时候佳茜不会感到那么突然,也算是有了预备和缓冲,但佳茜接下来的话却让青玮凉透了心,“如果要还贷款的钱,我先和你说清楚,是你一意孤行要贷款炒股,你犯的错你自己负责。彩票店里的钱一分也不会给你的,我店里的收入只管我们的生活,不会给你的!”像是一道闪电击中了大脑,突然之间,青玮觉得有一阵失血过多的虚脱感,头晕晕的感觉自己在打转。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坨狗屎!婚姻、家庭和工作,都不是自己曾经想要的模样:一个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妻子、一个温馨团结积极向上的家庭、一份小有成就引以为傲的事业,这些都是青玮心底难以企及的梦而已!

佳茜责怪的是,教训的是,要保住她自己和宥宥的生活也是本能的反应,自己做错的事真的需要自己去解决和面对,不能这样拖累家里。事情太严重,青玮知道佳茜怎么都安慰不了自己,但自己终究初衷是为了家里,现在出了事,始终没有一句关心,青玮还是有不少的失望,孤立无援的青玮觉得自己的生活糟糕透了,甚至有找到张姐捅个几十刀的冲动。

世上有三种人,一种人从小到大都活得懵懵懂懂,不知为什么而活,这样的人结局也算安乐;另一种人,从小到大都活得明明白白,从来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为什么而活,这种人,结局更为圆满;而第三种人,活到半途,才幡然醒悟,清醒过来发现虚度半生追求的竟不是自己想要的,醒悟时却又无能改变现状,这种人后半生将永远生活在痛苦中,青玮想,自己就是这第三种人。

生而何欢,死又何悲,生活之于青玮,九分痛楚犹有过之,一分快活都尤为不及。看着佳茜靠床流泪伤心,青玮很是心疼,压抑着心里的悲凉,对佳茜说:“你睡吧,总之我闯的祸我自己会解决,不会连累你的。其实我也是想快点让家里好过起来,背的债太多了,每个月都没有零花钱,给宥宥吃顿肯德基都不舍得……”说到这里,触及衷肠,青玮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夜深人静的房间里,夫妻二人无言流泪相对。

一夜没怎么睡好,青玮强打着精神早起给宥宥烧了小馄饨,送宥宥上幼儿园后赶到单位才发现今天到得特别地早。单位里一个人都没到,青玮环顾办公室四周,这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四方工位格子、窗台上同事的盆景、自己桌上的摆设,可能即将成为自己的回忆里的痛。今天的张姐会做出怎么样的决定,此时的青玮反倒有些释然了,失业了也好,辛苦这么多年,也该休息一下了。人生苦短,平时已经这么尽力,何必再为难自己,但这样窝囊的走法,恐怕这辈子都难以释怀吧?

十点刚过,桌上电话铃声响起,青玮神经质地拎起电话,只听是杨志军的声音:“陆青玮,到我办公室来一下!”青玮尚不及答应,电话“啪”地一声挂下。青玮心想,张姐一直没有电话来找自己谈判,莫非真的直接来找营业部老总?看来今天是在劫难逃了。

拉开虚掩的办公室门,听见里面有人声,好像不止一个人。青玮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直觉告诉他,张姐一定在里面。敲门进去后,穿过外间的会客室,赫然见到张姐和她的老总坐在杨志军桌子的对面,正听到杨志军说着“小陆也不容易”的话,而三人见到青玮进来都转过头来看着青玮,张姐迅速地看了青玮一眼,心虚地别过头去不看青玮,而张姐的老公则仍囧囧地瞪着青玮,杨志军脸上却写满了为难和尴尬,对着青玮说:“小陆,你去把门关上。”

青玮关上办公室的门,走到里间,面对这样的场面,青玮也知道已经算是撕破了脸皮,心里不禁暴怒不已,瞪着眼珠子看着他们,钱老板看青玮这个样子,也生出一些胆怯,竟收回了视线。

相识一场,这么大的老板,当初自己耐心劝解反复推脱,就是让他们知道公司是严厉禁止介绍飞单的。现在倒好,出了事情就直接舍了脸面诬陷。为了讨回巨额损失,生生赖到自己头上,说翻脸就翻脸,人怎么可以这样无耻?现在不要了脸面,更没有半分对青玮的仁慈,找到营业部来也就是不给自己一点退路,显然并不顾惜青玮的饭碗名声了。看着他们陌生的脸,“张姐”两个字却怎么也叫不出口,只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小陆啊,刚才老板娘已经和我说了,鲲鹏私募的事情在宁城影响范围很广,但是我们营业部涉及到的客户没有,就张姐一个。这个飞单是公司三令五申划下的红线,一旦违规就直接走人的啊!你业务做得不错合规也天天在讲,按理你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啊?如果真是你推荐的那我也保不住你了。”杨志军一副惋惜的表情,表现得像是第一次知道的样子。

听到这个话张姐立马打断了说:“杨总啊,我们不是要砸小陆的饭碗啊,我们来只是希望营业部能够帮我们挽回损失,绝不是要为难小陆的意思。”张姐一听这个老总上来就要开除小陆,仿佛这个责任和营业部无关似的,也急了起来,“那个,杨总啊,我听说这样的事情,营业部是要对客户赔偿的,我们的损失太大了呀,一下子承受不了呀!”

“张姐,是这样啊,碰到这样的事情,我们公司也会听听员工怎么解释,不会只听一面之词的。”说着冷淡扫了张姐一眼,看向陆青玮鼓励地道:“小陆,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说清楚,这里也是有监控的,你说假话到法庭上都能成为证据的。”听到这个话,张姐夫妇马上朝天花板的摄像头看了一眼,有些犹疑。

青玮立刻就领会了领导的意图,于是就把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如何劝解张姐,如何表明公司政策,如何提示风险,又最终是因为碍于颜面去要了姚锋的电话给张姐,还补充了自己微信聊天记录可以证明。

杨志军听完叹了一口气说:“张姐,听陆青玮的意思,他没有主动给你推荐姚锋的私募呀?事情是你们想买姚锋的私募,由于必须要有熟人推荐所以才来问陆青玮,是这样的吧?陆青玮怕拒绝你得罪客户,所以在再三提醒风险的情况下给了你一个姚锋的电话,让你自己去联系,情况是这么个情况对吧?”

“问题是没有小陆这个熟人给联系方式,我们不可能买到姚锋的私募的呀?所以小陆和你们营业部是有责任的呀!这个杨总你就不要推脱了。”张姐死咬陆青玮不放,钱总在一旁默不作声。

“不瞒你们说了,飞单这种事情,客户经理如果拿了回扣也最多把回扣赔出来。基金投资上造成的损失要看运作的公司是不是非法,如果非法也有法院判决要基金公司赔偿给客户,介绍飞单的客户经理要不要承担连带责任也要看法院的判决,营业部肯定不会承担这个赔偿责任的!”最后一句话,杨志军说得斩钉截铁,好让他们死了指望营业部赔偿的心。

“杨总,这样不行的呀,营业部肯定有责任的呀,小陆经济能力也有限,不挽回我们的损失我们可丑话说在前面了,不光营业部我们经常要来,在宁城企业界里面我们基本也都有来往,你们营业部这样不负责,以后的名声也是不好听的!”张姐的老公突然威胁起来。杨志军一听对方要硬来,知道这样也不是办法,于是就放软了口气说:“钱总、老板娘,你们可能被别人误导了。营业部是公司的,公司是盈利的机构,如果员工个人违反规章制度出了问题公司最多就是把他开除。你像小陆来说,我知道他们家条件在我们营业部算差的了,本身也不是宁城人,在宁城买房子按揭一百多万,要供一个孩子读书,到现在还在做房奴,你们这次如果硬要追究他的责任的话,他肯定是丢了饭碗,房子按揭都要付不出。如果房子被银行收走他陆青玮就是去跳楼,公司也不会帮他承担责任的!这毕竟是个人的行为,不代表公司的呀,公司不是慈善机构,不会给员工的错误负责的,这个你们真的要相信呀!”

“当然了,陆青玮在这个事情上到底有没有错误,有多大的错误,还要另说。”杨总又补充道。

青玮听到杨志军说这样的软话,是极力在给他打苦情牌,想到家中可爱的儿子,眼眶也湿润起来。张姐看陆青玮这个样子不说话,对着青玮问:“小陆,那你说怎么办?我们也不想让你丢工作,那你说我们的损失怎么办?”

青玮不愿抬眼看她,低着头应道:“张姐,钱哥,姚锋这个私募谁如果介绍客户拿了他们的回扣,经侦大队在侦查的时候肯定会查得清清楚楚的,不光要退回回扣还要承担连带责任的,这个打官司我都不怕的,你们也清楚,这件事情我是没错的。”青玮接着说,“你们不要听别人怂恿,这个事情闹到公司,最多把我饭碗砸掉,公司不可能赔偿你们损失的,你们的损失肯定由姚锋和他在的那个鲲鹏基金承担的。”

“小陆说的对的。”杨总在一旁帮腔。

“这样说法肯定是不对的!小陆毕竟是我老婆的客户经理,如果他没有给那个私募的联系电话,她就不会去投资的,也就不会亏损600多万,600多万呀,什么概念?宁城可以买三套房子的!再说了,谁知道你和那个姚锋是不是一起商量好的,要熟人预约号子这个事情,你们可以明里一套暗里一套,我们不可能知道的!”钱老板的语气生硬,毫无转圜的余地,杨志军在旁听了心里也叹息不已,陆青玮怎么会惹上这样的客户。

钱老板接着说道,“小陆,你不要怨我们,姚锋的基金出了这样的老鼠仓,我们觉得里面问题很大的,如果只是炒股亏损我们也就认了,你这里的责任肯定要背的。”

“钱哥,如果我和姚锋一伙的,那我绝对不得好死。当初张姐也是知道姚锋的名气大,我还极力阻止的,不信你可以看张姐微信我说的话。”青玮感觉道理越讲越混乱,他们好像还有理了,不禁又有些担忧起来。

而钱老板和张姐听了却毫无反应,显然不想对这个话题做出回应,青玮也已经无话可说。

“好了,杨总,该说的都说了,这个老鼠仓案件肯定全国都会轰动的。你们公司多少都有责任的,无论如何,不管你们内部怎么处理,你们公司必须要对我们进行赔偿的!”钱老板站起身来,扬了扬手里的手机,说,“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我给你们一个礼拜的时间给个答复,不要到时候说我们不给你们机会。”说完就和张姐头也不回地走了。

杨志军目送二人出门,忽然换了一副冷淡的语气,转头对着青玮缓缓说道:“小陆啊,我刚才已经帮你讲话了,你也看到了,我估计这个事情要搞大了,这么难弄的人。”或许是对青玮的失望超过了同情,杨志军唉声叹气起来,“那个钱总后来说的话也有道理的,对他们受害者想象来说,怎么知道你和姚锋是不是串通的面上一套底上一套?这个只有靠公安查案才有可能查清的。他闹大了去证监局投诉出来最终你丢工作,营业部也要挨罚。公司上面我先和分管合规的副总打个报告备个案,省得到时候被动。”

“这个事情其实道理很简单,很容易讲得清楚的,结果怎么被他们说的有理了?公司和营业部怎么可能给出这个钱赔偿?他们也真是异想天开了。”青玮愤愤不平。

“你这个事情办得很不好,给了电话就给了他们把柄可以抓,营业部很被动的。他们闹上去我们都要受证监局的处罚,我们营业部,我和孙爱民都要受处罚,你早点来问一声就不会有这种事了。”杨总还是责怪道。

“你自己去趁双休好好想想怎么办?是去求情还是象征性赔一点钱,我看求情也没什么用了,他们今天的样子就是不顾你死活的,一个礼拜,就是到下个礼拜五,你回去好好想想怎么样才能挽救吧!”杨志军不胜烦恼,仿佛一下子用尽了力气,瘫在椅子里,挥了挥手让青玮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杨志军在喊:“这个礼拜工作还是要做的,端午节的拜访送礼工作要做好,就算是最后几天,也要把该做的工作做好,知道吗?”

青玮答应着离开了杨志军的办公室,行尸走肉般走进陈智伟的办公室。

陈智伟听了事情经过,也表示无能为力,看青玮的眼神带着怜悯和惋惜,仿佛青玮已经被判了死刑。青玮明白自己的命运将要发生重大变动了,回到楼下自己的办公座位,仰头倒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出神:证券公司!我是走到头了吗?如果真的丢了工作,失去了这份不错的收入,信用贷款的亏损又该拿什么来弥补?失去了工作,每个月的银行按揭都付不出,又怎么能够保住这些年挣下的唯一家产?佳茜和宥宥好不容易有了个可以栖身的家,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面对希望渺茫的未来,青玮第一次对生活感到了绝望,生出了厌世的念头,如果自己能彻底解脱就好了,佳茜和宥宥虽然短期可能会很难过,但家里还有爷爷奶奶,没有了自己的拖累或许他们还能好过一些。

不知怎么地青玮还是如时地到幼儿园接了宥宥,带着宥宥去佳茜店里换班,彩票店里正好没人,佳茜第一眼就盯着看青玮的脸色,也许是感觉到事态的严重,佳茜破天荒地主动关心起青玮的事情来,问道:“你那个事情怎么样?到底要不要紧?工作会不会丢?”

“做好我失业的准备!”青玮看宥宥自顾自在玩,就小声和佳茜说,“他们今天来找杨总了,硬是诬赖我有责任要公司赔钱,给我们公司一个礼拜的时间回复,不然就要闹大估计会投诉到证监局。”

佳茜瞪大了眼,眼眶就要裂开似的,歪着头问道:“没有天理了,他们也太不要脸了。如果你丢了工作,按揭付不起怎么办?你信用贷款的钱怎么还?宥宥好不容易有个家,如果被银行收走了房子,我们去住哪里?”说了有史以来最快最连贯的话之后,佳茜也陷入了沉默。

青玮说:“我信用贷款一家银行是一年到了才还本付息,另外一家是三年才还一次本,每个月还一些利息。贷得时间还不长,有缓冲时间,我也想过了,我自己炒股这件事现在反而不是最紧急的,最要紧还是张姐诬赖我这件事,我丢了工作就完蛋了。”

两个人都跌坐在椅子里,有客人来佳茜才起身打个彩票。过了很久佳茜让宥宥停止看电脑,和青玮说:“晚上回来再说吧,我先带宥宥回去了,饭总要吃的。”

走到门口,佳茜像是不放心似的,回过头来和青玮说:“你姐夫不是说过嘛?用钱能解决的事都不是大事,真正的大事是用钱解决不了的,你晚上好好看店,不要和客人吵架,回来我和你商量,知道吗?”

佳茜第一次这么明显地关心青玮,但心乱如麻的青玮根本没有听进去。佳茜看看有点痴呆样的青玮,心里更添了几分悲哀,最终还是默默地拉着宥宥上了车。

彩票店的生意是很折磨人的,不光营业时间长,干的活也极其单调无趣。无非是收钱打票找钱,再有也就是跟新彩民讲解玩法,为的仅是赚取8%的佣金而已。正因为利薄,所以服务的积极性也大打折扣。刚开始的时候,青玮还坚持对每一个彩民奉送“中奖”两字的祝福,但慢慢地就坚持不下去了。有太多的彩民是不值得这样的祝福的,随地吐痰、进门抽烟,大声喧哗,态度恶劣异彩纷呈。进门来消费,个个都觉得自己是大爷,颐指气使着使唤着佳茜和青玮,有的不愿写好号码喜欢边想边报,就只能等着对方慢吞吞地吐出号来,干等着像个傻瓜。哪怕是佳茜,也常常被影响得心情恶劣,更遑论青玮了,吵嘴,只是家常便饭罢了。

有那么几次,青玮烦躁的时候,会渴望碰到讨厌的彩民,筹划着用拼命的嘶吼和挥舞的拳头来发泄怒火。而今天的青玮,因为张姐诬赖的行为,心里的憋的气像猛火下的高压锅,到了爆炸的临界点。心烦意乱的青玮连续遭受超出预料的打击,有气无处发,消沉到了极点。电脑开着,不想去看;喉咙干了,不想喝水;肚子饿了,也没有吃东西的胃口,心情沉重地瘫在椅子上,不断地低头看着手机,心里想着张姐不应该是这样赶尽杀绝的人,犹豫着要不要再去求求张姐。正在沉思,忽然“啪嗒啪嗒”四声刺耳的响声响起,惊得青玮震了一下,抬头猛地一看,四个硬币还在玻璃台面上滚动。一个神色不善的中年妇女不客气地喊道:“来!两注彩票!”青玮被这样的行为气到了,很明显四个硬币是扔下来到玻璃台面上的,口气还那么难听,心里的火蹭地冒了起来,猛地站了起来却不动手打票,大声质问道:“你好好的不会放啊,四个硬币还要扔下来?”

“你票打不打?”这个中年女人一副气死人的表情,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看青玮不打票质问她,一副鄙夷的神态。

“你先给我道个歉,说不应该把硬币扔下来这么不礼貌,然后我再给你打!”青玮实在做不到给这种人打票。

“你这个人态度怎么这么差?我硬币从包里掉下来有点响,你凶什么凶,你什么态度啊你?”中年女人觉得自己被冒犯了,瞪着青玮说,“你当心我投诉你!”

又是投诉?X你妈的,青玮三字经脱口而出,想要继续骂人又立即想到投诉也是有点麻烦的,彩票行业对这个还是有点顾忌的。如果被投诉不卖给客人彩票,是要被停机处罚的,这夹板气如何受得?但今天不同往日,心里已经承受不了憋屈快要爆炸,熊熊的怒火在心里燃起,青玮整个人往前冲出一步,却不好动手打这个女人,只把牙咬得嘎嘣响瞪着这个女人不说话,眼珠子都要脱眶而出。

中年女人看青玮这个样子,有点害怕,虚张声势地大喊道:“你想干什么?你想打人啊,你想打人啊?”一边说一边快速捡起硬币,快步退到店门口转身骂了句:“你这种人,也只能卖卖彩票,注定一辈子卖彩票。”丑脸呸的一声逃也似的走了。

也许是青玮太心累了,脑力竟没有平时一半,怔怔着看着这个女人走掉,来不及回嘴解气,被这个女人气的直喘粗气,感觉胸膛里血涌上来,以前的胸痛又莫名发作起来。青玮赶紧用颤抖的双手捧着茶杯接了一杯热水回到座位上坐下休息。及至拖着沉重的双腿完成店里的打扫和收拾,最后关灯锁门,疲劳才从骨子里渗出来。青玮站在门头底下的阴影里,愣愣地面对这条热闹的小街,这里的熙熙攘攘已不属于自己的世界,因自己的世界里只剩下深深的绝望。

青玮熟悉这种感觉,05年开公司把所有的钱花光的时候,09年宁城家纺店关张的时候。找不到失败的原因,看不到未来的希望,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除了绝望还是绝望!为什么?为什么我一心努力创业却仍旧一事无成?为什么我受尽煎熬还是没有机会?到底是什么地方做错了,老天要这样惩罚我?年近四十却仍在做着卑微的工作,领着卑微的薪俸,为了家庭所做的努力,没有一次是好运的,顺利的,到底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直觉告诉青玮,真的没有未来了,张姐夫妇不会善罢甘休,自己失去这个工作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也许,也许真的是自己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也许,也许自己走了才是对佳茜对宥宥最大的解脱!不用再被这个没有的老公!没用的爸爸拖累!是的,离开这个世界吧!只有这样,张姐他们才可能放过自己!只有这样,公司的高额意外险才可以给到佳茜!

这时电瓶车开着开着就开到了机动车道的边缘,一辆又一辆的汽车按着喇叭呼啸着闪过青玮。是的!该离开这个世界了,我太累了,我应该去休息了!左边反光镜里两圈亮极了的光正在飞速迫近,青玮缓缓闭上了眼睛,电瓶车猛地往左一打,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只听尖锐至极的“吱”声拖着尾音响起,只听“砰”的一声响起,青玮感觉到电瓶车被猛地顶了一下,整个人往后倒去。就在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刹那间鬼使神差地,手臂不自觉得用力抓住了把手,电瓶车剧烈前冲了一下失去了平衡,被顶往右侧倒在马路上滑了五六米,这瞬间,青玮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慌和害怕,本能地抓住把手,随着电瓶车侧倒在马路上滑动,手臂手肘和右侧身子磨着柏油马路擦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才是几秒,青玮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和电瓶车一起倒在马路上,脑子里嗡嗡地响,但还是慢慢地站了起来,下意识地扶起了电瓶车。往后看,只见身后地上撒落着不少的细小塑料碎片,不远处一辆白色的SUV滑到了对向的车道上,车身后拖着长长的轮胎印痕,看来是抱死了轮胎滑过去的。对面车道的汽车从仅剩的一个车道缓缓开过,一个个都摇下了车窗充满好奇地张望着。

一个年轻男人下了车,往青玮这边张望,拿着手机放在耳边大声地说着什么,像是在报地址。青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绝不能够在这个时候纠缠到车祸事件里来,必须马上离开现场!于是青玮急着坐上电瓶车,这才感觉到右腿和右胳膊肘很痛,但已顾不上这些了,慌张地扭动电瓶车右把手,居然能动!猛得一拉,电瓶车飞也似的朝前开了,只留下那个司机指着自己这边扯嗓子大喊“你妈的王八蛋,别跑!”。

飞速地开到江南大道转弯,脑袋里才迅速回想刚才的瞬间,泪水从眼角滑落,模糊了前行的视线。满脑子充斥着这些年来的坎坷和艰辛,那一瞬间真觉得自己太累了,想着就这样解脱自己吧,那一瞬间,真的领悟了那些想要解脱苦难的人当时的心情,太累了!累到不想坚持下去了!愚人节那天,哥哥在24楼楼顶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彻底的绝望!转念想着到可爱的宥宥,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如果自己就这么走了,对他的一生该有多大的打击?也许就毁了他一生吧?人生的难堪都经历了过来,最让自己悲哀的却是刚才想要寻短见的心境,想起了曾经看过网上视频,有个人在华山绝壁栈道悠然解开保险绳决然跳崖的视频,当时自己慨叹:如果人生太苦,何不放过自己?现在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应该选择放过自己,继续坚持走活下去这条更难的路。

在家等青玮的佳茜早已等得心慌不已,虽然表面不露声色,但交班时青玮嘴里蹦出的“失业”两个字却重重击中心底。夫妻二人艰难维持生活,养育可爱的宥宥,刚刚住进理想的新房不久,还没有过上宽裕的日子,就碰到了这样的磨难。这是佳茜怎样也料想不到的,结婚8年,青玮虽然和自己有过矛盾和冲突,但很多都是出自他冲动的性格,并非是感情本身出了问题。他眼光很高能力不够,所有际遇总是不能令他自己满意,每天愁眉苦脸自然更无力令佳茜开心起来。对于这个家庭来说,陆青玮已经尽力了,可以说是太负责任了一点,自己毫无别的爱好,戒烟都六年多了,不喝酒也不出去玩,可以说是个为家庭全力付出的好男人,虽然一路坎坷但总能在坚持中看到生活的希望,很大原因也在于他这份不错的职业。但真要是他失去了工作,一家人又要何去何从?

十点多的宁城,哪怕是商业中心的银泰城,也收敛了喧嚣。尽管外围的灯光还是那么靓丽,但周遭已鲜有游逛的人影,青玮骑着咿呀作响的电瓶车,一直留意身后有没有警车追来。避开摄像头快速行驶在城南大道的人行道上,急急地转到海潮路上就看到了新雅华苑小区的围墙。

银泰南面的整个街区都是新雅华苑的楼盘,围墙起在高出人行道的土堆上,里面的树木又拼成一层更高的屏障。从外面看,显得有些高不可攀。青玮每次回家都有种不现实的错觉,总觉得凭自己的财力不配住这样的小区,尤其是开着电瓶车进出的时候。夜里的小区灯光总是那么昏暗,像是奄奄一息的烛光,随时会被风吹得熄灭殆尽。静谧中,青玮已驶至楼下,抬头望去,餐厅橙黄色的灯一如既往地亮着,时光仿佛回到了丽丰苑的日子,黄色灯光曾带给青玮无限的温馨,却温暖不了今夜心灰意冷的他。

青玮一进门赫然发现佳茜坐在餐桌旁,一个人默默地坐着也不看手机,像是专门等着青玮。看见青玮进门裤子也破了,脚上胳膊都在淌血,吓了一大跳,站起来瞪大眼看着青玮。

青玮疲惫地甩下背包,看了一眼佳茜不说话,一瘸一拐到餐厅杂物柜里取了绷带和红药水,然后径直走进卫生间关上了门,检查起自己的伤口来。只见自己的右裤腿和右手胳膊处的衣服都磨破了,右腿还好只是磨破了牛仔裤,腿上的皮肤有些擦痕但不严重。右脚踝擦破了一块皮肉,右手掌手肘也磨掉了大片的表皮,伤口擦得有些可怕。

青玮用冷水洗了个冷水脸,清凉的冷水让青玮精神振作了一些,青玮打开卫生间的门,探出头和客厅里的佳茜小声道:“我洗个澡,等我会。”

六月的天气还没有大热,纯冷水洗浴还需要一点勇气,但刚和死神擦肩而过的青玮正需要这样的刺激,冷水从头灌下,冷得青玮喘不上气来。冷水不但刺激着皮肤,更刺激着伤口,让青玮受伤的腿和胳膊都抽搐起来。冷水让自己的大脑保持清醒,再没有死的勇气了!那是多么可怕的经历!唉~~~这个局面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掌控,青玮明白自己已经站到了命运的十字路口,眼前的事情要处理好已经是希望渺茫,生活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青玮出来的时候已经涂好药水,包扎好了胳膊和右腿膝盖脚踝伤处。不知是不是冷水的关系,伤口那里皮肉变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疼。佳茜还是瞪大眼睛看着青玮,不知道青玮是不是在彩票店又和人打架了。看青玮包扎得也不妥当,就说:“你又和别人打架了啊?你伤得要不要紧?你包得不好,我来给你包过。”也不等青玮回答,就拉着青玮的胳膊拆起绷带来,拆开绷带一看不禁抽了一口凉气。只见肘部已经有点看到骨头了,上面手臂和下面的膝盖脚踝处还好,下面的胳膊上一片皮肉擦掉了,涂了红药水看起更可怖,估计以后要留不小的疤。

“你这是怎么弄的呀?啊?说话啊?”佳茜有点生气,炒股亏损30万、张姐的事情都不知道怎么挽救,偏偏还要闹出点别的事,“你这个不行的,还是去医院看一下可靠一点,看看要不要打破伤风,走吧?”但看青玮一点也没有起来的意思,这神情也不敢多追问,只得默默给他重新再涂一些红药水再绑起绷带。青玮没有说话的念头,就坐在一边让佳茜重新把绷带绑好。

“我好口渴,帮我倒杯水。”青玮终于说了一句话。

等到青玮把佳茜倒来的水一口气喝干,才叹了一口长气说:“医院里不能去,我刚才是汽车撞了我电瓶车一下,我逃走了,去医院可能有警察在守着也不一定。”

佳茜“啊”的一声目瞪口呆地看着青玮:“汽车撞你,你为什么跑?应该是他跑才对啊?”佳茜一时间想不通。青玮看看佳茜,也不想和她说自己刚才想寻死,但佳茜盯着青玮的眼神已经起了变化,从不解到怀疑,再从怀疑到震惊,最后从震惊变成难受。没有任何的征兆,泪珠子就从佳茜眼眶里滚落下来,好一会都不说话,就这样掉着眼泪瞪着青玮。

“钱欠得再多都不要紧,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和宥宥怎么活下去?”佳茜幽怨地说,“宥宥和你最亲了,你知道的,你要为宥宥想一想。”接着佳茜就不说话了,擦了擦眼泪站起来走进了卧室。

从刚才马路上到现在也就半个多小时,青玮却像做了一场大梦,恍恍惚惚地快记不清楚了,只有伤口的疼在提醒他,刚才的事是真实发生过的。

青玮刷了个牙,把厅里的灯都关好了,先进宥宥的房间看了看,才到佳茜的卧室里,坐在床的另外一边靠着靠垫沉闷地思考着什么。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佳茜的眼泪早已在眼眶里打转,跟着,豆大的泪珠就掉了下来,“他们一定要这样赶尽杀绝吗?”

“他们是不甘心亏了那么多钱,毕竟是我给他们的电话。姚锋被抓了但是亏的钱估计是弄不回来了,现在只有我这里可以抓小辫子敲竹杠。”青玮冷静地道,“现在只有两种办法,第一就是去求情,让他们可怜我们的处境不闹事,保住我的工作;另外一种就是从公司里去想办法,让公司保我,但是估计很难,毕竟我给了他们电话这个小辫子被抓住了!我今天晚上在店里给杭州的一个律师朋友打过电话了,这种事情如果打官司,张姐他们告不到我们什么的,他们证明不了我去推荐他们买姚锋的私募,另外姚锋那里肯定也查得出来我没有收钱。这个真亏当时你帮我把关,不是我们的钱坚决不拿,如果当时拿了,那真的可能要承担连带责任。所以目前经济上的问题没有,主要是怕事情闹大了,公司还是会开除我以斩断麻烦。”青玮想了想补充说,“这样的话,我最多丢个工作,只不过我们家经济上一时之间要雪上加霜了。贷款买的驰宏锌锗价位不算高,我觉得以后还是能回上去的,所以贷款的亏空还是有希望的,现在这个问题我反而不是最担心。”

佳茜听了青玮的分析久久说不出话来,如果用丢掉饭碗去解决一个麻烦,那么到底会不会更麻烦?

“你还是问问陈智伟吧?和他商量一下这个事情怎么挽救?”佳茜止住眼泪看着青玮说,“家里你爸妈那里绝对不能说,他们现在也没有钱,但是日子过得蛮好的,如果听到我们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说不定要急出病来。”

“我才不会去说。”青玮仿佛十分疲倦,“陈智伟是要和他再商量一下,不过我感觉出路只有一条,还是去求张姐,让他们息事宁人!”青玮咬紧了牙关,脸颊上的肌肉不住地抽动着。

佳茜要睡觉了,而青玮却怎么也没有睡意,换到西卧坐着想办法。刚才对佳茜说的话有一半是安慰,去求张姐夫妇是不可能的,其实今天在杨志军办公室的情景一直在脑海里反复回放,他们最后的通牒,怎么都不可能撤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