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业火之境泯鸟哀啼（下）

“噗……”的一声，剑透肩骨。

持剑之人神情扭曲，痛苦道：“上神……杀，杀了我……”

赤手握上剑刃，猛地将剑拔出，慕沇忍着痛苦，吼道：“废什么话！专心控制好你身上的魔气！”

说完，抬剑将靠近身侧的鬼族叛军一劈为二。

嘶吼声和喊杀声，在此境中无休无止。

慕沇操控着自己的佩剑逐痕，斩杀敌军，血将他的半边衣袍都殷红了，与伤口相连的那条胳膊颤抖着，却仍抬着，灵力修为从手掌处源源不断地向丰泽渡去。

“不可以让魔气控制住你的心神！”慕沇喊道，“想一想溪影！想一想你的女儿！”

一滴泪从那全已深黑的双眸中流出，丰泽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些，他艰难道：“若我身死……还请上神照……顾她和……”

剑归手中，将靠近丰泽的鬼将切去头颅后，慕沇打断道：“想都别想！”

“我不会照顾她的！”慕沇沉声道。

丰泽似是笑了一下，下一刻，却又跪在地上，痛苦地抱着自己的脑袋。

“啊！啊啊——”

“丰泽！”

慕沇执剑扫开了不断涌来的叛军和魔兵，却见丰泽的身上突得燃起幽蓝色的熊熊烈火！

那是北冥之鱼的本命业火，以生命和修为作代价，燃之可焚烬一切。

“你疯了！快停下！”火势一起，瞬间便在丰泽身上蔓延开来，连有上古神一族血脉的慕沇也无法立即近身。

“丰泽——”不远处乱作一团的叛军人潮中，传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当渊黎等人也随鬼族公主溪影赶到时，见到的，便是烈火中蹒跚而起的人影。

“父亲！”若萤忽然就失力跪在了地上，明霜紧紧拉住她，才没有让她就此伏倒。

火焰中的人，已不辨面目，只能看见那人缓缓张开了双臂，在溪影绝望的目光中，向后一仰，倒了下去。而一条业火燃成的巨大的鲲影，从他的身体中挣扎着跃了出来。

“丰泽！”溪影的面庞染着鲜血，想要闪身接住自己的夫君，却被慕沇一把拦住，她悲呼道，“丰泽，你看看我！看看我……”尾音已带上了哭腔。

而明霜身边的若萤也泪流满面，抽泣不已，道：“父亲……”

那只鲲影游到何处，所到之处皆如焦土，慕沇的另一位心腹——明晏，好不容易趁乱突出了重围，见到此番场景，也顾不上悲痛，忙道：“上神！我们撤兵吧！”

慕沇深深看了一眼已燃尽生命的下属，拉起满脸泪与血的溪影，向明晏命令道：“撤兵！”

收到命令的明晏，立刻与其他残余将士传音，立即撤兵。

众鬼在业火中被燃成飞烟，修为高的还在火中苦苦挣扎，一部分鬼族支系的将士也急匆匆地要撤退。

渊黎一直在留意古籍中所载这场战役的罪魁祸首——魔族，虽然此境仍旧是魔气混杂，可他却察觉在鲲影游出之时，已难见魔族人的踪影，尤其是那名裹在斗篷中的人。他心中疑惑，若慕沇此时已要撤兵，那他身上的火又是从何处染上的？

此境之状甚为惨烈，原本的名字已随着这场业火，被遗忘在了史册之中，慢慢变成了后世所知的“焚天境一役”。

待众人逃至焚天境出入口，慕沇却停下了步伐，他目色坚定地回身对明晏吩咐道：“你们快走！”

“主帅！不可！”明晏拦着他，多年的心腹，一个眼神就知晓慕沇要去做什么。

慕沇沉声道：“难道你要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彻底灰飞烟灭吗？”

他说出这一句话，所有人都怔住了，只见慕沇利落地将身后的披风解落，手中逐痕剑嗡鸣不已，道：“总要试一试，你们快走吧！”

说完，挥手将手中的披风化成了一道灵障，将残余的业火与众人隔开，便义无反顾地冲到了那片火海之中。

这一战，无论是天族还是鬼族皆存世惨重，焚天境中，满地皆是还未烧尽的尸骸。慕沇看着空中那条燃着业火的鲲影，喉中一涩。

鲲影发出低沉的共鸣声，在业火中四处游动着，慕沇飞身上前，停在它的面前，那条鲲影也停下了游动的姿势。

只见慕沇抬起了一只手，想要靠近它。

鲲影却似抗拒般地游曳低鸣着，但慕沇的手还是贴上了它的前额。

“……”他低着头似是轻声对鲲影说了一句什么，业火瞬息之间便将他包裹起来，此时的慕沇，就如同一个幽蓝色的火人，火光中的他肌肤竟泛起了点点金光，鲲影的头部也开始泛起金光。

当一人一鱼的金光达到最亮时，慕沇身上的光却在一刹那灰暗下去。

他头一低，吐了一口血出来。

而他面前的鲲影，竟重新渐渐幻回了人形。仔细辨别，正是若萤的生父——丰泽的外貌。

业火中的人，看着慕沇张口呢喃，却听不见声音。

“丰泽……以我上古血脉为你的残魂重塑形体……只是这地方，你永远也出不去了，我……”他痛苦地看着眼前的下属，满目愧疚之情。

丰泽却单膝跪下，低着头，对他行了最后一礼。这是对主帅的服从，亦是兄弟间最可靠的信任，最后，哪怕付出了性命，亦无怨无悔。

慕沇也跪了下来，他颤抖着两手虚脱着丰泽的胳膊，业火仍在熊熊燃烧，从此，他就要成为这地方的业火之魂，永在此境了。

一旁的若萤两手紧紧捂在面上，跪在地上，泪水朦胧中，丰泽的身影慢慢消失。

“原来竟是这样的……”明霜喃喃道。

业火梵天，境中无存。

本是连上古神一脉都要避忌三分的业火，可慕沇为了留住自己下属的一缕魂魄，竟然不惜以自己的血脉为代价，助他重塑残魂！怪不得灵素殿中，他嘴角溢出的血液之色如此沉杂，修为耗损如此严重！

幻境中的景象渐渐淡去，三人从水镜织就的过往中走了出来，慕沇正微微睁着眼，他缓缓感叹道：“数万年，恍如弹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