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逆转

石崇信自身所受损伤不轻,胡海若一边见他口中呕出血来,一边在盘算石崇信究竟如何把夏公明骗了进宫来,想来想去,也只有利用太后这张王牌,骗了夏公明进宫受封赏,结果自己在饮食酒浆里给他下点料毒死他师兄了事,可不知是夏公明功夫太高了还是怎么,竟然毒他不死,却把脑子给毒坏了,变得既不认人,又不会说话,口中只会哇啦哇啦乱叫。

石崇信顿了顿,似乎在竭力压制自己翻腾上涌的气血,朗声说道:“贼子尽已伏诛,恭迎陛下、太后!”说罢,躬身行礼叩头,满朝文武见他带头,也都跟着跪下叩头。

胡海若不规矩不老实,眼神偷偷的瞟,只见太后娘娘携着小皇帝刘环的手一同走出,二人俱是一身红衣,十分的喜庆利落,一副母慈子孝的美好模样。胡海若眯起眼睛细看,皇后娘娘言笑晏晏,眼神之中也是轻盈荡漾着笑意,春水一般地流动着,刘环却表情僵硬的很,所谓“强颜欢笑”就是这个样子了。

太后笑盈盈地一挥手:“众位卿家免礼,平身。”

满朝文武站起身子,一起高声道:“皇帝陛下千秋圣诞,福寿绵延!”

刘环一时怔住了,不知该作何回答,讷讷地呆在原地。

太后环顾四下臣子,道:“列位臣工有心了,有你等尽心尽力,我北海国国运盛隆自然不在话下!”

满朝文武再次下拜叩头。众人宴饮,朝臣们说些吉利话讨赏,太后轻轻浅笑,也是一番乐事。

半晌,太后忽问道:“石爱卿,刚刚被你格杀的歹人功夫高的很么?怎么听说虎贲军都拦他不住?”

石崇信从人群中走上一步出来,行了个礼说道:“回太后娘娘话,刚刚那刺客确是武功高强,尚在小臣之上,也无怪乎寻常军士拦他不住。”

太后似乎来了兴致,“哦”了一声,反正现在人已经死了,武功再高也没啥用处。

“那是什么人?因何故前来?”

“回太后娘娘话,此贼名叫夏公明,是当世虎丘派的掌门人,乃天下有数的大高手。至于为何缘故来此,小臣确是不知。”他特意将“小臣”二字重点说了,还有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强调什么。

果然,太后就坡下驴:“那何人知晓?”

石崇信嘴角上闪过一丝冷峻的笑意,说道:“回太后娘娘,小臣虽不知晓,但我北海国新得的少年才子定然知晓,他可是夏掌门的小师弟呢。”

胡海若本来躲在柱子后面瞧热闹,结果偏偏祸从天上来,好大一口锅直接砸到他头上,直接把他砸晕了。

“哦,你是说胡海若那孩子吗?他现在是什么官?都察司的佥事吗?”

石崇信借着低下头来的这个自然而然的动作,遮住了自己的表情:“正是。”

一声充满了不屑和嘲弄之意的哼笑响了起来。那声音很轻很短,但在石崇信和太后一问一答,众人都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的当口,那笑声虽轻,却并未刻意掩饰,像一声根细小的刺,尖锐而又顽强的钻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自然也包括太后的耳朵。

太后一张春风化雨般的面容在那一瞬间停滞了一下,细不可查地蒙上了一层浅浅的冰壳,不过在下一个瞬间,那层冰壳裂动,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张温婉和蔼的笑脸,这中间的微妙变换,一个眨眼便能错过去。

石崇信双眉竖了起来,对这种殿前失礼的行为极为不满,他顺着声音看去,三张王公的食案和坐具,空着两张——只下首的武安王齐勋端端正正坐了。

石崇信朗声道:“齐王爷在上,下官乃是虎贲军中郎将石某,按照道理,是万万不敢在王爷面前造次,可朝堂之上自有法度,下官却也不敢徇私,斗胆请教王爷,何故无端哂笑,惊扰圣驾?”

他这几句话说的不卑不亢,绵里藏针,既在齐勋面前自认了谦卑,同时话风一转,指摘齐勋不守规矩,藐视圣人,就连胡海若听了都一时忘记了自己刚刚被好大一口锅砸了,心里忍不住为这石大人的口才叫好。

齐勋面容没有丝毫波澜,仍旧挂着一丝浅笑,站起身子,整了整袍子,向太后行礼道:“山野匹夫,懒散惯了,礼仪也荒废了,太后见谅。”

太后微笑道:“齐卿严重了,舟车劳顿,一路辛苦,难免有些疏漏,也不必介怀。”

齐勋再次行个礼:“多谢太后体恤,老臣也并非无故发笑,实在是刚才场面荒唐得很。”

石崇信眼皮跳了一下,隐约中产生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齐勋继续说道:“老臣也粗通一些笨拙功夫,老臣瞧着,适才这夏公明——就是入宫的歹人,倒不像是蓄意入宫行刺。”

太后转过头看了看石崇信,问齐勋:“齐卿所见为何?”

齐勋并不理会面色难看的禁军大统领,继续对太后说:“以老臣所见,夏公明已经先得了失心疯,话都已经不会说了,一个疯子怎么会入宫行刺,又怎么会认得入宫的路?这其中缘由古怪得很,老臣不便乱猜,只是觉着,如此重大的事情,还是要慎重对待,不可胡乱推给他人,尤其是推给一个从五品的并不在场的小小佥事。”

“哦?石爱卿,王爷所言可是真的?”

石崇信深恼齐勋点破他的算计,听太后言辞,已然对自己有所见疑,忍不住心里打了个寒噤,虽然自己与太后保持了许久的见不得人的关系,可内心深处却对太后其人敬畏之极,他深知太后阴狠多疑的性子,为了自己独掌大权,就连先帝也能下手毒死了,她若一旦对自己起了疑心,随时都有可能把自己宰了。

石崇信打定了主意,抵死不承认:“王爷所言,小臣确是不知,不过想那胡海若胡佥事是夏公明这逆贼的师弟,捉来审问一番总是没有错,他又是从宁国叛逃来我北海的,只怕阴谋不小,乞请太后于陛下寿诞后细细查清,剖白清楚。”

齐勋微微而笑,不再说话。

“太后娘娘好,下臣在这呢,不牢石大人费心在陛下寿诞后再去查了。”胡海若像只猴一样,从铜柱后面钻了出来,站定了向皇帝和太后行礼。

太后笑道:“你这小孩子,倒也来的巧了,很好,既然对陛下有这份忠心和诚敬,那哀家便欢喜。”

太后是个精明人,知道胡海若官职不够,却依然能出现在此,必然是有缘由的,而她这个北海国实际的操控者竟还被瞒在鼓里,那原因只有一个——缘由必然起自于皇帝,而皇帝又不想让她知道。她不愿在众人面前显得与陛下生出龃龉,想要尽力维护一副母慈子孝的景致,因此话锋一转,轻轻带过,本是可以追责的罪过,变成了太后娘娘宽容开明,勉励年轻人。

石崇信显然没有领会太后的意思,自己一招遗祸江东的计策使了一半,却发现被嫁祸之人竟然在场,还听自己说了半天,真是尴尬的无以复加。他的思路被这突如其来的特殊情况打乱了,大声喝问:“你怎地在此?说,你是怎么来的?你的同伙是谁?”

胡海若指着石崇信,问道:“石大人,你急什么?”

这简简单单一句话谁都会说,可重点要看是谁在听,又作何理解。

太后是个心思缜密而又敏感的人,听到这个“急”字的时候,眼中略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疑虑,她盯着石崇信看。

“至于我是怎么来的,我的同伙还有谁……”他说道这里,眼睛飞快地冲小皇帝刘环眨了一下,“……石大人,请你过目。”说罢,拿出了皇帝只送了他一个人的请柬。

他把那请柬展开,手指捻着封皮提着,飞快地在石崇信面前晃动了一下,然后郑重折好,恭恭敬敬放进来自己怀里,一脸挑衅似的看着石崇信。

胡海若动作很快,但石崇信是个高手,显然已经看得清楚,他内心受到冲击,加上刚刚击杀夏公明时受了内伤,忍不住用手捂住了嘴,咳了起来。

胡海若转过头来,向太后行了个大礼:“太后娘娘,您还记得下臣那日和您说了些什么话吗?今日当着北海朝堂各位大人,还有他国使臣,下臣斗胆请娘娘恩准,让下臣说个清楚,以防那贼子逃了。”

想起来了,太后记得,那天密会,只有胡海若、石崇信和现在大牢里等死的李玄同。这少年胡海若说,他在宁国卧底时查到了北海国朝中有叛徒,这人年纪轻轻的,职位确是不低,稍有不慎提前走漏了风声,便有可能酿成大祸。这并非信口雌黄,李玄同也是认可的。

“那人是谁?”太后冷冷地问道。

胡海若倏地向后退开三尺,指着兀自苦苦坚持,免得因内伤太重而直接不支倒地的石崇信大叫:“太后娘娘明鉴,这贼人就是他!”

本来是要甩给别人一口锅,结果现在这口锅当当正正砸在了自己头上,石崇信心中一急,眼前一黑,身子一晃,一口老血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