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朱草?那是什么?”老掌记王云生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称。
胡海若意识到老掌记也不知道丹朱草之事,甚至就连太医院院长刘安,也很可能因为不是南越人而对丹朱草所知甚少,因此他对王云生做了一个继续的手势,不再回答这个问题。
王云生继续说道:“由于先帝的药物是刘安一人负责,因此在药材配备上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不过保险起见,他还是亲自查看了先帝服用之后的药渣,确定里面并无异常。刘安总认为情况不对劲,先帝体弱,按理来说并不应该有阳亢之症,以前也从未有过这类情况,况且先帝的身体,也经受不起阳亢之症,刘安怀疑,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可他偏偏又没有查出真凭实据,最后,仅能凭借猜测,认为先帝的饮食中有问题。他去找刘化若那老狗去商量,希望刘化若能够提供先帝的食材清单,可那老狗说尚膳监从来就没有过这个义务,并不需要提供,他奶奶的,明显就是心里有鬼,刘安无奈之下和先帝提过一次,可先帝显然没有放在心上,总认为自己身子骨轻健了那是好事,说皇后娘娘寻得了好良方呢,刘安无奈,在考较中给了尚膳监刘化若一个丙中,希望能借此查一查刘化若,但还是……唉,后来刘安就被换掉了,先帝很快驾崩,都没来得及让刘安看上一眼。先帝驾崩后,刘安的渎职罪不知被哪个混蛋提了出来,刘化若那老狗踩刘安踩得最狠,因此罪名很快就被坐实了,也很快就被处死了。这些事刘安也就和我一个人说过,他怀疑先帝的饮食有异,由于刘化若的表现,让他怀疑更深,他将调查结果详细记录在案,希望能有人看到。”
“所以,太医院的那本秘档是你拿的?”
“是我拿的,结果没想到刘安还是难逃一死,我当初劝过他的,他这人就是个驴脾气,认死理,非要一查到底。”
“那你最后为何又告知我此事,也是因为刘安吗?他死了,所以……”
“所以我要完成他未完成的事,这是我对他的承诺!”
“承诺……”胡海若仔细玩味起了这两个字,这两个字,无论是在诡域官场,还是在世道人心中,都显得奢侈了。
“好了,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我知道门外还有眼线,所以你最好不要在我这时间太长,否则……”
胡海若事后觉得,王云生的嘴一定是开了光,说什么来什么,坑死人不偿命。
门外慌乱的脚步声,男人的呼喊声响作一团。
胡海若趁乱走出大门,正欲压低了帽子赶快走,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掌抓到了胡海若手里,刚刚太嘈杂,没有注意门外墙角之中竟然还藏了人,看来那人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发出脚步声的,应该只是一个幌子。
那人个子不高,站直了才到胡海若的鼻子,一张圆脸,眼中闪烁着躁动的神色。那人拉住了胡海若的手不放,似乎要张嘴问些什么,可由于长时间站在门后一动不动,身子僵硬了,再加上此人实在太过废柴,刚一走动,竟然直挺挺的摔倒在了地上——由于身子还僵着,所以是脸先着地,胡海若看着直肝疼。
这一摔不要紧,原本藏得好好的,瞒天过海成功了一大半,全都毁在了这一摔之上——成功吸引力原本已经跑道别处的眼线们的注意。
这回可倒好,就连一向低调谨慎的胡海若都暴露了。
胡海若刚刚是看着他摔,感觉自己跟着肝疼,现在是恨得自己牙根痒痒,咋没摔死这个小倒霉催的怂货呢。
偏偏那人一直到摔得脸着地,都一直紧紧攥着胡海若的手,好像走丢了的孩子再次被大人从人贩子手里解救出来了一样,舍不得撒手。
眼看追踪的人转眼即至,胡海若有心撒丫子飞奔,奈何手指松不开,那货好像抽筋了,手指变形,越拉越紧。胡海若急得直嘬牙花子,是真的着急,自己精明一世,各类暗杀刺杀,亲自参与了无数次,溜进高门大院里杀个把人,都能优哉游哉哼着小曲地出来逃跑,今天这可倒好,竟然被一个废柴给牵绊住了。
两名留守此处的眼线见到这一幕,配合十分默契,一人过来追踪,并尽可能活捉来人,另一人则不再参与,绕开小路去寻更多追兵过来。胡海若见势不妙,一把拉起地上的那货,扛在肩上转身便跑,速度之快,令那摔的迷迷糊糊的人惊叫了起来,这不叫都险些走不脱,一叫起来,不更是成了移动的活靶子?胡海若跑的再快,轻功再高,也都被人家听的一清二楚,寻着声音便可追到。
真是出门没看黄历,瘟神附体,太衰了,胡海若没办法,一指头点到了那货的哑穴,这才换来了满世界的清净。
胡海若扛着那人在深夜里潜行,一路避开人群,避开其他眼线的追踪和监视,渐渐来到一片无人的地方,在夜色的笼罩下,只剩下两条人影。胡海若一把将那人扔到地上——反正那货也不怕摔,这才有空仔细大量起那人的模样。
只见那人脸上蹭了污泥,鼻子摔破了,正在流血,一双眼睛却贼溜溜的,神情狼狈又猥琐。
胡海若见了他这副倒霉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拍开他的哑穴,问道:“小王八蛋,你是谁?”
他这话是有些装大瓣蒜的嫌疑,也是气急了随口骂的,其实这人年纪二十五六岁,还大过胡海若。
那货听了之后并不反驳,也并不回骂回去,只是说道:“既然知道,还问什么问?”
胡海若心说:“我知道个鬼,你不会真是老王八生的个蛋吧。”嘴上说:“你废什么话,我哪知道你是谁?”
那货大言不惭丝毫没有任何愧疚的说:“那你抬起头来仔细看看,看看你还认得我不?”
这股欠揍的劲儿,胡海若忍着体内躁动的打人冲动,仔细端详了他一下,别说,还真有点眼熟,这不是……是谁来着?怎么和那天陪李天风推牌九的那两个倒霉公子哥里面的一位这么像?
“你……你是那天推牌九的?”胡海若有点记不清了,对于这种纨绔子弟,胡海若懒得结交,懒得打听问询。
“还算你聪明。”这位被胡海若摔得满脸血的小公子哥竟然一点羞耻心都没有,尾巴翘得高高的,丝毫没有感到狼狈,这家伙脸皮比城墙厚,胡海若心里总结了一番。
“你要干什么,晚上不好好在你府上,陪你的贵人父亲吃饭聊天,好好讨他老人家欢心,将来多给你这不成器的家伙留点家底,出来作甚?找麻烦?”
这几句话说的颇为尖酸刻薄,着实让人听了难以接受,那人怒道:“贵人父亲?哈哈,他算什么?我可没有这样的父亲!”
胡海若晕了,这混账小子到底是谁家孩子,前世是造了多少孽才生了这么个东西出来?连亲爹都敢骂。不过胡海若亲爹死得早,也不太明白这人的感受,只是心中感到很好奇,问道:“怎么,你认得我?那天之后我们还见过?”
“我自然认得你,都察司佥事胡海若胡大人。”那人语调平缓,认为此事再正常不过。
胡海若越来越好奇,自己难道名气这么大了?北海国官场明明没有混过几天,怎么还有一种被人说“如雷贯耳”的感觉呢?
“你到底是谁?你怎么认识我的?你家老爷子是哪位?”胡海若很敏感,能陪李天风那二世祖打牌的一定不会是无名之辈,亲爹必然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否则给李天风捧臭脚都轮不上。
“我就是我,不要在我面前提他,我丢不起这个人。”这人很是倔强,对亲爹的态度简直像是仇人。
“好吧,都随你吧,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这还像句人话,我姓徐……”
一说到姓徐,胡海若脑子里那根线忽然感觉接上了,这人面相确实熟悉,可又忘记了究竟像谁,仔细看看,分明就是很像吏部尚书徐怀玉嘛。
“噢,原来你是吏部徐尚书的公子,我说怎么……”
“我叫徐致远,那人是那人,我是我,不要混为一谈,虽然那人是我爹,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可不想认这么一个软骨头当爹,丢不起那人。”
胡海若觉得有趣,看来徐致远徐小爷还是个愤青,有几分傲气,竟连亲爹都看不上,说道:“软骨头?徐尚书?哈,你是说他和李玄同吗?”
徐致远恨恨地道:“不然还有谁?一个只围着李家人马首是瞻的温水尚书,很光荣吗,很有脸面吗?朝中之人都是怎么说他的,他又是怎么做的,委屈他了吗?做人一点骨头都没有,做事一点原则都不讲,罔他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真是,真是……”
“真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胡海若见他不易措辞,没找到该怎么骂他爹,替他补充了一句。
徐致远抬头看了胡海若一眼,道:“对其子而骂其父,真是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