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尚书何贽面色一滞,黝黑的脸膛显得更加凝重。
“这一角披风的碎片,显然也是人为,是被故意塞到刘炽的手里。”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公生夷所下的结论还是叫众人毛骨悚然。
半晌,单宣问道:“故意的?那也就是……栽赃?”
胡海若摸了摸鼻子,道:“真真假假吧,倒也说不准,不过不管怎么样,石崇信现在肯定不好过。”
是啊,此时消息虽然尚在封锁之中,但既然礼部已然通过特殊门路得知了小道消息,虎贲军又怎么会不知道呢?是他杀的也好,不是他杀的也好,现场留下了把柄,他便难辞其咎。
单宣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地何贽,问道:“老师,您打算怎么办?”
“下定论尚早,有可能中了幕后之人的圈套,此事回去之后都不要声张,一动不如一静,我们静观其变就好,不信他狐狸尾巴漏不出来。”
说罢,何贽又瞪起一双牛眼,把头转向了胡海若,道:“胡佥事,你可真让老夫刮目相看。”
胡海若咧嘴笑了笑,也不管这老头子语带双关,究竟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反正到他耳朵里统统都是选择性聆听,一股脑地当做夸赞表扬,而且是真心实意的褒奖。
他很得意地作了个大揖,脑袋差点碰到了脚面上,嘴上拖长了调子唱喏:“尚书大人慧眼识英,实乃真英雄真豪杰也!”他这一得意,就难免忘形,由于动作太过浮夸,“啪”的一声,怀里包着的一样东西掉在了他面前,好像在狠狠嘲讽他的厚脸皮。
那是一包草纸草草包就的东西,正面砸到了地上之后草纸松动,里面圆滚滚的小玩意咕噜噜满地乱滚。
“丹……丹朱草!你……你怎么会有此物?”何贽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指着地上被胡海若从刘化若家里偷出来的被人称作“山楂”的东西问。
“老师见过此物?”公生夷问道。
胡海若一颗一颗小心翼翼从地上捡起被他弄掉满地都是的小红果,站在了公生夷旁边,静候何贽口中的答案。
何贽笑了笑,道:“也没什么,我在羽山学宫的时候曾和周定一老先生一起服食过,羽山学宫天气冷,周先生怕我年纪老迈不受冻,便叫人给我煮了此物暖身子。此物是南越国的灵种,稀有的很,就是在南越也不常能够见到,无怪乎你们年轻人没有见过。”
“南越国”三个字,仿佛一根针一般刺进了公生夷耳中,他头昏目眩,便没有听清楚何贽下面一段讲解丹朱草如何神奇的话。
南越国来的贡品,补身体的,怪不得刘化若那老太监要偷偷摸摸藏起来吃,看样子果真是偷的哪位贵人的口中食,只是……唉,废了那么大功夫,看来白拿了,就是个补品而已,早知道直接把那老太监绑了过来得了……胡海若正在想着,何贽又开始说了起来。
“……总而言之,这丹朱草很是奇怪,服用的时候需得讲究个五行俱全,嗨,真是怪得很,我老头子活了这么大年纪还从来没有听说过……不过这还不是最奇的,这丹朱草最奇之处,是它的药效一分为二,正常男女吃了之后那是滋补身体,调理阴阳二气,可以驱百病,起沉疴,养元阳,可若是体虚之人误服了,那可就不得了了……”
胡海若嘴快,见老头子有意卖关子,连忙补台问:“怎么个不得了法?”
“体虚之人身体本就阴阳不调,二气不通,一旦服用,那就好比烈火烹油,一开始会觉得有奇效,身体状态大为改观,实际上那是在燃烧自身的阳气,只会加速衰亡,很快就会油尽灯枯,是以奇特无比。”
末了,何贽又补充了一句,道:“因此啊,服用此物要加一些小心,切莫吃错了药,那可回天乏术,不过我看呐,胡佥事体壮如牛,倒是不必如此担心。”
好一个睚眦必报的老头子,逮到机会非得找补回来。
胡海若还想再和这老头子斗斗口,公生夷平时太沉闷,逗了几句也不怎么还口,今日还不容易见到同道中人,正要还口,却见到公生夷面色凝重冷峻得好像结了一层冰,下面一句话便生生忍了回来,任由这老头子占了一回上风。
公生夷忽然问道:“老师,油尽灯枯之状……那是怎样的?”
何贽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也没有亲眼见到过,毕竟服食这丹朱草的人都很是谨慎,能吃不能吃的自己心里都是很清楚的。”
公生夷不再答话,众人商议已毕,便纷纷告辞离去。
胡海若思来想去,总觉得昨晚易子山过来行刺这事非常蹊跷:刺客行刺,自然是悄无声息蹑手蹑脚,悄悄地杀人悄悄地跑,总而言之是越低调越好,可昨日,易子山虽然是挑了个晚上大家都休息的时候动的手,可却唯恐所有人不知道似的,又摔盘子又砸碗,吵得自己府上一众下人还以为闹了贼,而后好像又怕自己暴露的不彻底不给他师父夏老头长脸似的,当着所有人的面扯下了蒙面黑布公然叫嚣挑衅,这是唱的哪一出?
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被人算计了,正打算和身旁的公生夷说,只见公生夷满腹心事的模样,眉头蹙成了一条线,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好像连路也不看看,似乎陷入了什么进退维谷的境地,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胡海若知道公生夷极有城府,此刻必然是心中惶急,既然不愿意不自己说,他也很识相的闭上了嘴。
江山如画,金乌西沉。
在云中府一座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宅院里。
小院子一应陈设十分朴素,几株松竹的翠叶在日光照耀下闪动着金光,随风舞动,一名青袍老者正盘膝坐在院落中一块大圆石上。那老者双目紧闭,五心朝天,周身上下一动不动好像没了气息一般,只有胸前的长须和衣袂随着傍晚微凉的风起伏。
一名黑衣男子缓步走了进来,好像很害怕受什么伤似的,在距那老者打坐的大圆石外三丈远外站定。
那青袍老者头不抬眼不睁:“来了?”
黑衣男子颔首行礼:“刚刚过来。”
那青袍老者仿佛“嗯”了一声,声音极其轻微,好像把眼前这个人当做了空气,便再也不出声了。
黑袍男子缓缓地道:“端阳王刘榆的儿子刘炽,昨夜死了……”
“死了?”那青袍老者睁开眼来。
黑衣男子道:“经查,是虎贲军下的手,有人猜测是太后指使。”
青袍老者嘴角露出嘲弄之意:“这倒有意思,刘榆是个废物,他儿子比他更废物,杀这么一家子废物做什么?太后这是急不可耐了吗?”
黑衣男子道:“此事或为遗祸江东之计,虎贲军现在渐已归太后掌控,军力精锐,高手着实不少,杀一个区区刘炽,又怎会被抓到把柄?”
青袍老者道:“你的意思是?”
黑衣男子道:“坊间传言,太后想借着此次陛下生辰的机会削藩,收拢我北海国全盘的军事力量和政治暗流,这才昭告天下,引得三王入云中府贺寿,看来事情并非如此简单,有人是想借太后的刀杀人,好趁机坐收渔利。”
青袍老者道:“想借太后的刀杀人?哼,太后是南越国的奇女子,心机手段俱都胜过了先帝爷,想在太后手下牟利,那是捋虎须谋虎皮了。”
青袍老者双目一翻,盯着那黑衣男子看了一会,问道:“你为何选择我?”
黑衣男子挺直了腰杆,双目对上那老者精亮的双眼,道:“大争之世,唯有霹雳手段方能辟易群魔。”
青袍老者冷笑一声,道:“你很聪明,一如既往的聪明。”
黑衣男子道:“倘非如此,又怎能活到今日?又何必活到今日?天命既让我苟延残喘至今,那便该有一番作为。”
青袍老者道:“天命之说,最是无稽之谈。”
树枝上的乌鸦聒聒叫了两声,那老者左手轻挥,大圆石上落着的一片竹叶凌空飞起,飞刀一般斩下了一截树枝来,扑棱棱的振翅声响起,两只乌鸦腾空飞走。
黑衣男子低下头来看这那一截断掉的树枝,断口处平整锐利,如被利刃一刀割断,道:“恭喜,看来这裂空刀是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