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入道三十二

  • 撕破夜
  • 此山而
  • 2618字
  • 2020-03-02 23:28:00

顾向平砸了咂嘴,没好意思当着阴樆桾的面把酒杯抢回来,“哪两个字?”

顾玢应声答道:“水云之沄,收敛之敛。”

阴樆桾尚未来得及表态,顾向平先撇嘴嫌弃道:“不好,听起来娘们儿兮兮的,不好不好,配上他这一张脸,啧啧,岂不是要被人欺负?”

阴樆桾:“不会,谁敢?”

顾向平:这什么意思?有他罩着没人敢动顾玢?

顾玢看着不知道脑子里又浮想联翩什么的亲爹,一身冷汗,阴樆桾的这句话的确说得有点不着边际,好像有点儿意思,又好像没什么意思,不同人能品出几分不同的滋味儿。

顾向平:“这都民国了,顾家也不是什么书香门第不在意这些,虽然不知道阴三少是以什么身份来赐的字,但三少心里有章程就成,我也不方便问太多。”

他意味深长地接了一句:“顾玢那小子上次回家什么都不肯说,我也不想问,知道太多不好,好奇害死猫。”

……

顾玢感慨道:这话真是意外地耳熟啊,好像前不久自己才跟江择说过。

谈话的气氛莫名其妙地灰飞烟灭,顾玢思来想去,从手边上把两个刚刚藏起来的酒杯抠了出来,用一旁吊着的热水洗了一下,分别在里面斟了浅浅半杯,想了想又添了一点。

顾向平:……

阴樆桾:……

顾向平趁着自家儿子给两人递酒,掩耳不及迅雷之速将酒壶夺了过来,给两人满上,一看就是多年跟自家儿子斗智斗勇,理直气壮道:“不想看我们两个打起来就满上,你爹活了一大把岁数,就知道一个道理,什么事儿饭桌上都能解决。”

酒过半巡,三个人随口聊了几句,顾向平道:“我就先回去了,年纪大了,撑不住了,你们两个年轻人自己慢慢守岁吧。先别走着急走,明天一早带你们去见个人,三少给个面子?”

阴樆桾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自然。”

管家已经把顾玢的房间收拾出来,然后一脸为难拉着自家少爷上一边,“少爷,老爷才上了一批货,已经把几间客房都堆满了。”

顾玢:“几间?”

开玩笑,顾府有多大,整整一个西院都是给外客备的,都占满了。

说服无效,老管家只好头疼地把少爷拉过来自己看个究竟。

头疼的变成了顾上卿,好好的一个西院,硬生生地成了仓库,还是那种十年如一日无人看管打扫的那种。顾玢扶额,他不就走了一年吗?顾府是发生了什么,穷到连仓库都租不起了?

阴樆桾不知何时已经跟了上来:“无妨。”

的确无妨,且不说囚夜泽关于墟主和长史各种鬼眉鬼眼腻腻歪歪的规矩,就是这小半个月在阴府,两个人也是一直待在一起的。

顾玢用力地揉了揉眉心,在前面带路。

顾玢的房间和阴府的布置也差不多,堆着成堆成堆的书卷,带着一种特有的利落整洁。

阴樆桾看他忙活了半天,终于忍不住状似无意地问道:“如何知道是哪两个字的。”

顾玢给香炉里换了一卷香,笑着从怀里摸出一张调令:“墟主似乎并没有诚心隐瞒。”

他指的是那张调令上的墨印。

“我对小篆算不上精通,本以为是黑冰台诡卫之类的暗号代语,刚刚墟主提及沄敛二字,才反应过来。”

又听顾玢说:“墟主不问我让那队诡卫去做什么了?”

阴樆桾放下了头发,顾玢相当自然地从小台上拿起梳子替他抿了抿,阴樆桾顺手摘下面具,放在一旁,发出“喀”一声轻响,坦然道:“长史有权调配黑冰台。你不说,我不会问。”

阴樆桾长发如云似雾,顺滑媲美丝绸,从镜子里看,顾玢的动作,认真而尽责,神情专注,目色柔和。他听此回答,梳子险些从手中滑落。

他顺手将那把象牙柄的梳子放在一旁,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放在了桌上,道:“算是有些发现。伤你的那颗子弹找到了,我从推事厅里调来了宗卷,时间吻合的,只有一个人。”

随即他问道:“听说慕容府里有两个海兰家贵人。”

阴樆桾:“是。”

顾玢又道:“那天七爷来访时曾经说过,海兰溪在当天与慕容蜚见过面。”

阴樆桾:“你怀疑是慕容家?”

顾玢摇头:“自然不会这么想,慕容家应该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在范蠡和施夫人面前翻天。”

阴樆桾撩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回头道:“所以你就由海兰想到了宗室,又宗室想到了夜琰湫。”

顾玢鼓起勇气对上了他的眼,懊恼道:“墟主,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才会让事情变成这个样子。”

阴樆桾只扫了一眼,“你早想到了。”

顾玢微微一笑:“墟主真是从不给人留后路。我的错。”

阴樆桾:“的确是我们的错。”

顾玢注意到他用的是“我们”。

阴樆桾:“日者能算进春秋翩跹,但是算不尽人心,这个道理你该懂了。”

尽管懂得这个道理的代价有点大。

阴樆桾迟疑了一下问道:“你,伤怎么样了?”

可能刚刚放梳子的地方比较靠外,阴樆桾正轻轻敲着自己那半截银质面具,梳子顺着边就落了下去。

顾玢捡起来一看,神色有些异样。他的手中,那柄梳子断了一个齿儿。

梳子断齿,大凶之兆。

阴樆桾从袖里将别上的三枚铜钱卸了下来。

顾玢:“六爻?”

今天是大年夜,华乐园封台,赐福登戏。

台上的角儿一字型摆开,坐于台上,各个花枝招展,更有大胆者,斜倚小榻,朝下面的少爷公子频频使眼色。

这一天客人下面捧场出钱点人点曲儿,被点到的角儿就婷婷袅袅地谢了赏,起来吱吱呀呀地唱一段。其中的名伶被点起来,接着唱了几段,引得掌声雷霆,喝彩连连。

二楼的雅间里坐的正是富七爷。

他一边眯着眼品茶,一边留神听着下面的曲子,台下的角儿唱的声情并茂,人也长得文静秀气,扮相极好,唱功也是不错,倒是棵好苗子。

老不正经不好好在家过年,跑来着可不是为了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孩子,他唤了旁边的小厮,给了赏钱,低声吩咐两句。

待那小孩儿唱完,掌声未歇。报幕的丑角接了赏钱,冲楼上雅间龇牙咧嘴的一笑,揶揄唱道:“呦,七爷赏钱了,牡丹红接不接?”

这两位才子佳人的传奇话本,众人屡见不鲜,听闻七爷打赏,掌声更是掀起一层浪,其间还夹杂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口哨声,颇有把富七爷架上去唱双簧的打算。

就连台上莺莺燕燕的角儿都起哄的厉害,刘虹见怪不怪,习以为常,大大方方地起身福了一下,张嘴就来,桃花扇中末折《入道》。

她这一开口,大杀四方,谁人不知牡丹红跻身当家花旦,名动京城就是因为一折《牡丹亭》唱的出神入化,今天,这是兴致大发?

富七爷的眼黏上了那人的身影,就没再挪开一分一毫。

那人唱道:“堪叹你儿女娇,不管那桑海变。羞答答当场弄丑惹的旁人笑,明荡荡大路劝你早奔逃。”

富七爷笑了一下,捏了捏袖中的一方薄绢,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摸出来。

夫妻一场,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逼得两人进退为难。

数十年相交,他对枫澈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当初一身嫁衣的年轻姑娘身上,就直接跳到了她识体大方的一纸和离。

光阴如梭,时光荏苒,佳人不在。

刘虹一曲唱罢,在呼声中又唱了一段。

她忧心地往上面的雅间瞟了一眼,同时女人,她大概能猜到枫澈的心思,却十分不理解枫澈的忍让谦和。

她叹了口气,难道,这世道,身为女子,就不能有选择的权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