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波光潋滟

空中仍旧纷纷扬扬飘着灰烬，随风一吹，便卷着一股焦呛的气息扑面而来。

王始的肩臂被拓跋邕紧紧抱住，两个人在夜色中互相扶持着东潜西逃。

司马殷没有说谎，东宫一隅的碎月泉边果然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小道，直直通往一处因为年久失修而坍塌的宫墙角。

宫墙的另一头，是一片荒废已久的竹林。趁着夜色望去，方圆几里内恐怕也难见人烟。若不是那绵延不见尽头的高大红墙，没人看得出这里竟是靠近皇权中枢的大内禁地。

“阿妹！”远处不知哪个方向传来慕容决熟悉的声音。

王始心头顿时颤了起来，她望了眼身侧的拓跋邕，后者却只是含笑不语。

不一会儿，慕容决便牵着一匹马走进二人的视线中。他眉梢高高扬起，甫一见面就朝王始吹了个口哨。

隐藏在王氏宗祠里的那本家谱上的记载历历在目，王始心中五味杂陈，面对慕容决的满不正经，她竟不由自主地温柔说话：“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慕容决一手拍着马背，一手叉着腰，眼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得意洋洋地答道：“嘿嘿，听没听说过慕容半仙，神机妙算天下一绝？”

拓跋邕只是轻轻地瞥了眼慕容决。

“呃……自从宫里烧了大火，我在宫门外左等右等不见你们，这边绕着红墙走了一圈又一圈。”慕容决原形毕露，他挠了挠头，不敢造次：“喏，路上还跑丢了一匹马，现下只剩这匹了。”

一匹马……能坐三个人么？

拓跋邕从慕容决的手上接过牵马的缰绳，将马匹引到王始的身前，不容拒绝地握过她的手，语气坚定：“我先送你回府。”

王始凝视着拓跋邕递过来的手掌，忽然间犹豫了。她垂放在裙边的小手轻轻一握，终究没有伸手搭上去。

“出宫的路我比你们都要熟悉得多，何况我是回府，说不定外面到处是阿爹派来寻我的人呢……反而是你们，还是抓紧时机逃出城去吧。”

拓跋邕悬在空中的手掌仍旧没有放下。

王始笑颜如画：“总之，我等你的好消息。”

“什么消息？”慕容决听得云里雾里，他自然不知道早些时候拓跋邕和王始的约定，此时更是摸不着头脑。

“那好。”拓跋邕稍作预算，也知道王始的说辞在理，他收回了手，却又有些不放心，伸指抚摸着王始的脸，拭去偶然间粘在上面的灰：“依照约定十日之后，我来接你。”

拓跋邕和王始定下了新的计划。今夜和亲人选已定，一方面拓跋邕如何肯放手看王始远嫁他人，另一方面王始如果毁约私逃，那么和亲的人选便只能是妹妹王嫱了。

因此，唯一的两全之策便是深入匈奴政权，想办法从匈奴的方面毁坏这场和亲。

比如，分裂匈奴。

这个计划太过庞大，也太过凶险。可眼下却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王始也曾质疑过它的可行性，拓跋邕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她当然是选择相信他，无条件地相信他。

只是她还有放心不下的人和事，比如裴清的戈焱，比如上一世荀柔的死因。所以她向拓跋邕延迟了十日。

“好。”

王始应得很是干脆。这短暂的片刻间，使她感觉到自己这重生的一世并不孤单。

下一刻，拓跋邕身手矫健地翻身上马。月色笼罩下的男子伟岸挺拔，完全看不出是一个久患缠疾、身染药瘾的人。

慕容决站在两人之间，方才的询问并没被搭理，简直尴尬得要命。他看了眼王始，又看了眼拓跋邕，脸色有些奇怪：“这、这……我是走路……还是上马？”

“上马。”

慕容决脸上的表情更加不自然了，他挠了挠头，脚尖戳着地上的泥坑，没敢抬头迎面：“这样不好吧……”

两个大男人，同乘一匹马？

拓跋邕也很是干脆：“那你走路。”

“哎呀！我为了找你们，这双腿都走断了，走不动走不动！”慕容决耍出的戏并没得到过多的关照，于是很没底线地“豁了出去”。

只见他一脚踩在马镫上，小心翼翼地蹬腿上马，那动作生硬中带着点急切，仿佛害怕下一秒就被踢下来一般。

慕容决坐在了拓跋邕的背后，初初还有些不好意思，可等缰绳一拉，马背一颠，害怕慌张地将眼紧紧闭上，“小鸟依人”般一把抱住拓跋邕的腰，整个人贴在了他的后背上。

慕容决得逞一笑：“挺好、挺好！”

王始“扑哧”一声掩唇笑了起来。她朝二人微微欠身作礼以示送别。很快，策马离去的拓跋邕和慕容决便消失在了树丛尽头。

阴风阵阵。

王始骤然间收起了笑意。她再三确认拓跋邕已经远去之后，又回身望了眼那方矮塌的宫墙，以及墙后面荒颓冷清的东宫。

几乎不带一丝的犹豫，王始提起裙摆转身又钻回了墙洞里。

她还是坚持自己的猜测，失踪的戈焱一定和太子有关。先前答应裴清的许诺，就算危险再大，她也万死不辞。

她王始已经死过一回了，便不再怕死，唯独怕的是身边那些重要的人过得不如意。

**

东宫的建筑布局是晋宫的缩小版。前半部分是官署办公区，后半部分是寝殿区。而碎月泉就在东宫的北侧，由东到西横贯了官署区和寝殿区。

王始对东宫的路再熟悉不过，早在返回之前，她就已经在心中规划好了路线。

如果戈焱果真被太子抓住，那么只可能会在东宫官署办公区西南角的“昆仑巷”中。

那是原本给东宫犯事的官员幽禁思过的地方，也是暂时停放朝廷要犯的临时狱所。

她轻车熟路地穿行在碎月泉边。一汪清泉明镜般倒映着天穹上的弯月，如果不是诡谲而紧张的氛围，兴许还能教人微微陶醉于这宁静安谧的景色里。

“扑通！”

不知哪里来的石子落入泉水中，在平静无波的水面惊起一阵涟漪。那泉水中的月影一瞬间就被这波光潋滟撕得粉碎。

原来这便是“碎月泉”一名的由来。

没等王始反应过来，一阵清澈明朗的声音便从身后传了过来，那声音极低极近，几乎就在耳畔：

“玄惊小姐，是在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