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落魄曝死

  • 谁念遗簪
  • 边溆
  • 2261字
  • 2020-03-13 23:34:45

那是一场梦。

梦里的魏琰已经成为皇帝,而她依然是众人艳羡的小王贵妃。

烛光跃动的太极殿内,小王贵妃端庄优雅地坐在魏琰的身侧,二人冷眼里瞧着的,却是殿堂之上奄奄一息的燕王拓跋邕。

小王贵妃满头珠翠,金钗翡翠的撞击声“铮铮”不止,像是魑魅魍魉的咒念一般萦绕在整个大殿内。

拓跋邕像极了火焰中挣扎的蝇虫,他抱头蜷缩起来,整个人弯曲成了一团,全身如同鬼魅附身一般抽搐着。每一寸露出来的皮肤上,都是烂痂淤血,凹凸不平。

魏琰一如他父亲曾经的威仪,朱锦龙袍,天之骄子。他眼里是凌虐弱者的快感,指着殿下的拓跋邕微笑着问:“玄惊,你说他蠢不蠢?”

小贵妃满眼里都是魏琰风华正茂的模样,她连望都不屑望一眼旁人,很是温柔和顺地答应:“蠢,真蠢。”

“皇太后生是大晋拿捏燕王的把柄,死也该是吞覆前燕余孽的利器。拓跋邕,你也有失算的时候。”魏琰越笑越狰狞:“前燕皇室苟延残喘,你还妄图光复燕室。”

殿上的拓跋邕艰难地抬起头来,那张俊美非凡的脸上已然瘦削得只剩皮包骨头,干净利落的五官线条显得更加凛冽尖锐。这个形如枯槁的男子,双眼是血丝密布,因绝望而毫无生意的脸上,映满了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

拓跋邕颤抖着声音:“可笑魏氏小儿,窃江山,算美人……就连帝王信义也分毫不存。”

魏琰的笑意凝固,他骤然钳住小王贵妃的脖子,不顾手上的劲道如何,拉到眼前,全无怜香惜玉之意:“算美人……玄惊,朕可曾利用过你?”

小贵妃的脸色惊变,她被钳制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美如磐玉的面容骤然发青,她极尽地恐惧:“陛下爱我入骨,未、未曾利用玄惊。”

魏琰十分地满意,他手臂力道一紧,将小贵妃悬空勒起,一路走下殿阶,逼迫她直视着拓跋邕:“可惜朕不爱你,若你替朕杀了他,朕便捧你如掌上珠宝。”

“好。”小贵妃凄凉的目光依旧紧紧追随着魏琰。

她捡起手边的匕首,紧紧握在掌中。锐利的白仞反射着烛火的金光,森冷而血腥。

不,不要这么做!

王始冲着贵妃模样的自己呐喊出声。

可惜梦里的人儿痴痴傻傻,全然听不进旁的声音。

拓跋邕终究没有再抬首反抗的意思,他望着小贵妃,眼底的失望与悔恨如何也藏不住。

他惨然喟叹:“我这般信你。”

“那……又怎样?”

小贵妃魅惑一笑,她挥起匕首,干脆利落地扎进了拓跋邕的胸膛。那动作行云流水,不带半分犹疑。

热血溅满了她的面,却像地狱熔岩般腐蚀着她的肌肤。

小贵妃尖叫起来,害怕地爬向身后的皇帝,乞求一丝爱人的垂怜。

魏琰却是一脸嫌恶,他伸脚踢开了小王贵妃,弃如蔽屣。

“陛下,您答应会宠爱阿始的?”

那帝王模样的恶鬼露出阴狠的表情,杀戮欺瞒的快感令他越发张狂:“朕利用你罢了,谋杀皇太后的是你,搞垮王氏的亦是你,愚妇,蠢妇,丑妇皆是你。”

“不,不是的!”小贵妃的花容月貌紧紧揉皱,随着魏琰的嘲讽失声尖叫起来。

魏琰拔出插在拓跋邕胸膛上的匕首,那浓稠的黑色血液仍在滴淌,他步步紧逼,举起匕首朝贵妃赐去。

“不……”疯魔般的小王贵妃仍在挣扎,可她终究得不到任何的肯定,就这么瞪着自己胸前的伤口汩汩喷出血液。

王始看着梦境中的自己,难过地咆哮着、呼唤着,直到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王贵妃”呼出最后一口气时,整个梦境也随之支离破碎。

后悔,歉疚,怨恨,犹如狂风席卷着她的整个心房。

她不该仍对魏琰心存希冀。

她没有谋杀火海中的皇太后。

她也……不愿弑杀那个名叫拓跋邕的男人。

即便他生在阳光普照下的阴翳中,活得卑微万人唾弃,苟且偷生不如蝼蚁。在五石散捏造的幻境中纵容暴虐,在寻麻疹的病痛折磨下生不如死。

道不清缘由的,她就是不忍心。

兴许从这一世初见的那一刻,他们的命运就绑定在了一起。

**

耳房的废墟中,只有零星的火苗仍在顽强不屈地抗争着。

四处皆是浓重的呛烟味和焦炭味。

残垣断壁在最后的火舌里发出微弱的“噼啪”声,风轻轻拂过,万籁俱寂。

王始终于睁开了眼,那场梦境太过于真实,以致满腔的怨怒侵伤了五脏六腑,每一次呼吸都犹如刀尖划过喉腔,锐利的疼痛窜在全身的神经上。

好痛苦……

她艰难地抬眼,心存希冀地往耳房内望去,可那暗暗的光亮处,赫然可见一具焦黑的尸骨。

尸骨的一旁,背对她而站立着的男子,正是她梦里悔歉过千万遍的拓跋邕。

她不愿相信自己筹谋算计的一切毁于一旦。可较之谈判的筹码,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丧命、分明只差一步就可以挽留的事情更叫她备受折磨与拷打。

更令她窒息的,是她不知如何面对的拓跋邕。

那个失去了母亲的男人,分明已经成年的背影却像极了孤单而又无助的男童。她看不清拓跋邕的面容神色,只见他褪下身上的玄青蟒袍,覆盖上那具焦骨,如同建筑起一个简陋的小坟。

过了会儿,一声缥缈如烟的低低怨语传入耳畔:“大燕皇后,连帝陵宗庙都祭祀不到,竟敢落魄曝死。废物,废物……”

“太……”

她耗尽胸中所有的哀悔,终于迸出这个字,然后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响了。浑身被疼痛包裹着,她动弹不得。

拓跋邕显然知道她的存在,他在太后的尸骨边伫立良久,侧目斜斜望了眼王始。

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与挣扎,他抛离了废墟里的母亲,步履笃定地朝她走来。

王始紧紧盯着拓跋邕的步伐,干涸的眼眶里泛起了浓烈的酸涩。

他在她的身侧半蹲下来,一膝触地。没有问话,也没有责怪,他只是极轻极轻地将王始拢入怀中,粗略检查一番伤势后,柔声问:“哪里疼?”

王始用尽全力地摇着头,几乎是微不可察的动作,却被拓跋邕捕捉到了。

他冷峻的眉眼更加坚定。

下一刻,王始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被拓跋邕横抱起来,烧焦的烟味夹杂着熟悉的梨花香填充了她整个鼻腔。

王始终于落下了泪,倏然滑过肮脏的脸庞,掉在拓跋邕的衣领上。

跋扈的风再次吹过,风中拓跋邕低持而又不容拒绝的话稳稳落在王始的耳朵里。

“乖,别怕。我带你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