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握命降天

  • 谁念遗簪
  • 边溆
  • 2099字
  • 2020-02-28 23:40:39

甬道的墙被再次推开,王始看到仰躺在地上酣沉打着呼噜的慕容决,不觉失笑。

“醒醒啦!”

沉浸在梦中的慕容决被骤然叫唤,惊得两眼一睁,从地上弹将起来。尚未回神的他两眼虚空,望了望甬道,又望了望王始。直到神志清醒辨出眼前人时,才含糊一句:“阿……阿妹。”

王始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直至他两眼灵光时,才招招手:“进来吧。”

清光殿内的香烟袅娜飘升,青铜雕花鼎中的一块梨花香篆已经燃烧大半,整个殿宇中都弥漫着阵阵幽香。

拓跋邕箕踞在矮几前,掌中握着一盏清酒,正顾自尝饮。他的冷眸凝在酒汤边缘的反光处,只是淡淡地瞥了眼慕容决,并未表态。

“不知今日王氏这番‘兵行险招’,燕王殿下接不接?”

上一回在清光殿外,浑身湿漉的燕王不咸不淡勾出谋策一笑时说的话浮现在她的耳畔。

拓跋邕没有接应,亦不动作。

王始顾自提裙正对他坐了下来,自斟一盏酒,咬在唇边抿一口,有意激他:“堂堂前朝太子,表面一个燕王当得风风光光,殊不知是个掌上傀儡,任人摆布。眼睁睁看祖宗山河拱手让人,看后嗣子孙俯首称臣。鲲鹏沦为蜉蝣,可不可笑?”

拓跋邕倒酒入喉,置盏在案,一番俯仰间瞧不见面色几何,只是应答:“可笑。”

王始也掩面饮尽杯中酒,同样置在案上,语调从慨然大气转为叹然可怜:“窈窈闺阁淑女,盼良人,待佳偶,鸿笺寄相思,天地之大不过一家方寸,可等来的却是帝王恩诏,远赴异域和亲。亲友不见,骨骸不归,可不可怜?”

拓跋邕仍是面色不动,把酒倾倒,水满杯洒,道一句:“可怜。”

她一把夺过他的掌中壶,抱入怀中。身子倾斜在案上,两只汪汪亮眸盼着他,一字一句说得极煽情:“命运只由我,天意顺我意,可笑人不见笑,可怜人不需怜。”

这些话,半是游说半是肺腑,王始自己听得都将动容,却只见拓跋邕的面上冰冷依旧。他喝空杯中酒,正视王始:“握命降天,好生轻易。”

她的小脸顿时收敛严肃起来:“我今日既然来此,就不是为了纸上谈兵。”

“愿闻其详。”

终是听他这声“愿闻其详”,王始见打开了一道口子,神色也自如些许。她的指尖摩挲着杯沿,掂话道来:“很简单,我替你解开枷锁,你护我西行平安。”

“燕王宫的甬道存世已久,我来去往返这些回都不曾有人发觉,纵使宫外戒备森严,你由此潜逃必也是轻而易举。”王始步步推敲,“可你仍旧走不出去,是因为当今陛下手中握着的,是你的命脉。”

“征和六年,先燕王暴毙后,老王后就被尊立为皇太后,迎入宫中赡养,直至今日。如果你人间蒸发,那么便是陷皇太后于水深火热之中。”

“我替你救出皇太后,你们母子从此远走。”纵使整夜的计量准备,当她说这话时,仍旧是不由自主地哽了一下:“只望在我远赴匈奴和亲的路上,能有燕王暗中相护,平安远去。”

拓跋邕的眉目浮出一层阴霾。

倏然间,王始只觉得下颔被人挑起,却是很快的,那只手又收了回去。她掀目望去,正迎上拓跋邕投射而来的疑惑目光:“你又是如何知晓,和亲之选最终是你?”

“对呀?”一旁憋了半晌的慕容决突然发问。

一前一后两双眼睛齐刷刷盯着王始,她反瞪了眼慕容决,似在责怪他胳膊肘往外拐。

她早已料到拓跋邕会如此发问,伸手抓来他匆匆收回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腕处,将脉搏示给他看。继而从蒲团上跪立起来,俯身凑近,一双澄澈的杏眼一眨不眨:“你见我,几分像诳语?”

面对她的突如其来,拓跋邕没有退避的意思。他将王始的亮眸映入瞳孔里,只是须臾的功夫,他寒霜久栖的面色闪过一丝谑弄。原本搭在她腕上的手指往回一挪,大掌覆在她的手心,拢指握了握,满意道:

“这笔买卖,我做。”

王始倒很大方,见他松口,把另一只手也搭上,两手相拢,将拓跋邕那只掌牢牢锢住,桃花面上春风喜色:“一言为定!”

未及拓跋邕反应,她又快速松开了手,招呼慕容决近前,拍了拍他的肩,如在托儿般:“那他就拜托给你啦!”

“为什么?!”慕容决的反应飞快,她话音刚落,便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往后退:“阿妹,你这么快就不要我了吗?”

拓跋邕眉尾轻轻一抬,将身子缓缓后靠,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我没有……”

“你有!你是不是嫌我太能吃了?”慕容决害怕极了,他不想再回去过那种过街老鼠般的生活。此时此刻,他一脸懊恼:“我昨日实在是饿了,以后我每餐之要半碗饭、一碟小菜就行,阿妹,你不能不要我。”

王始刚想解释,却被慕容决生生打断,见他喋喋不休满面激动的样子,只怪自己没有提前说明。

她瞪了眼慕容决,他很快就消停了。

“你也听见了,他一餐只吃半碗饭和一碟小菜,你手艺那么好,于他而言必是口福。”王始仰首对着拓跋邕,昧着良心夸赞道:“我是一介女流,身边也不好贴身带着个男人,他是匈奴逃亡回来的,兴许未来你能用得上。”

“男人还能保护你啊!”慕容决插话道。虽说留在燕王宫中也能吃饱穿暖,但一听饭量谈得这么少,又是跟男人一块住,心中不免不爽。

王始怼道:“我有很多男人保护,你放心。”

又一次地,一前一后两便投来异样的目光。

“不是,保护我的男人多了去了。”她改口道,觉得不对,又改口:“护卫、家丁,我的安危自然有人看顾。”

这才舒了口气,她再次将目光投向拓跋邕,正准备询问时,便听到他低沉疏冷的嗓音:

“清光殿不养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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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武高太后公孙氏,讳滟,字潋华。晋时,受尊皇太后,幽居晋宫,唯每岁年节、大宴时得见高祖。”

——《周书·后妃列传其一·孝武高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