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无牵无挂
- 谁念遗簪
- 边溆
- 2450字
- 2020-02-27 23:04:04
她攥着男子臂膀的手心里沁出一层薄汗。
翘首盼待着,终于换回了男子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愕。
“我不是。”
他否认时极短暂的痛苦滑过眉眼,被王始紧紧收住。有些事实,并不是非得要口出口承认才能被证明。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靠在另一侧的巷壁上。墙壁的背后就是人声嘈杂的药王铺。
眼前的这个人,简直就是上天掉下来送给她的宝贝。从他对魏琰的反应看来,自己的推测是没有错的。那么逃亡出来的慕容决对待赫连畅必定是熟悉又憎恨。
如果能够让慕容决为己所用,要想在西赴匈奴的路上夺得主动权保证自己的安危就轻易得多了。
她掀起藏纳汪洋的眼眸,一瞬不瞬迎着慕容决,不知从何生来的胆量,口出狂言:“你我结盟,一起杀了赫连畅。”
慕容决原本泛红的眼眶里惊现一抹错愕,他将目光从别处移回,不可思议地落在王始的面上,看了一个来回,又看了一个来回。
“为什么要杀他?”
这、这不在计划中啊?
王始原本坚毅非常的眼神忽然闪烁了一瞬,她勉强支撑着尊严再次尝试,于是微微眯起双眼,质疑道:“你难道就不恨他吗?”
慕容决脸上的疑雾更重了:“为什么要恨他?”
“他!”王始气到嘴边的话被生生憋住,他这番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反应,乱了她阵脚。眼见被堵得哑口无言,王始泄了气,背靠在巷壁上恹恹歪头瞪着他:“那你一路从匈奴逃亡来建康城是为了什么?”
“别动!”慕容决忽然一脸惊恐地望着她的脸,如是叫唤。
王始被这一吼吓得不敢动弹,只见慕容决向他凑了过来,要去捉掉她鬓上停落的蜘蛛。
他凑过来的距离是那般近,恰恰挡住了她的所有视线,连带着他身上的一股馊味,熏得王始向后仰去。
可她越后退,那蜘蛛也越难抓,慕容决便凑得越近。她最终被逼得退无可退了,双眼一闭任他抓去那蜘蛛。
正当慕容决退身回去让出视线时,王始匆匆一瞥巷口,正对上经过的魏琰诧异投来的目光。
她的心跳漏了一大拍。
那双终将满载星河胜景的眼里,此刻却只有巷子里的二人。王始看不真切,灼灼烧颊的眩晕感充盈在她的脑中,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从魏琰深眸中捕捉到的一丝失落真实极了,真实到她几乎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真实到内心深处有无数个声音呐喊着他心里有她。
“看什么看!?”慕容决冲着巷口外的魏琰不耐烦地出声驱赶。
初是惊愕,再是失落,继而有了些似是而非的不甘,最后自嘲笑笑。魏琰掂了掂手中的药包,神色恢复如常,一惯谦谦君子的模样。他很是客气地同王始眼神示意好,然后负手继续前行。
只在转首离去的刹那,魏琰的眉峰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她懊恼不已,却还要面对眼前的慕容决。
“刚才在药王铺,你为什么那副憎恨的模样?”
慕容决将手指间的蜘蛛甩到远处,提到药王铺,他那还不容易缓和下来的脸色又是一阵泛白:“你有见过老鼠吗?”他将双手比了齐肩宽:“刚才那只,有这么大!”
说罢,他还心有余悸地颤了颤。
“你一个大男人,还怕老鼠吗?”王始眼皮大掀。
反倒是慕容决见到她这副坦坦荡荡的模样,质疑道:“女儿家,你不怕吗?”
王始被他这副半憨不憨的样子惹得头皮发麻,原先精密的推算在他这里统统翻盘,她扶着额头,并没有接下慕容决的话,只是摆了摆手,准备打道回府重新计划。
袖子被人一把攥住,她顺势回首,烦了句:“干嘛?”
“你要去哪里?”
“给你抓药,然后咱们就可以分道扬镳了。”她此刻,甚至怀疑眼前的男子并不是失踪许久的慕容决。
“那就好,你不赖账就好。”
王始无言。
她走出巷子不久,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忽然回头,又是极认真地端详了眼他的面:“要不,你跟着我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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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简纱薄幔下的床榻上静静躺着一个女子,盖毯恰到好处地覆在小腹上方。如果不是那平稳起伏的胸腔,乍眼望上去,更像是一尊卧佛。
是的,那女子的面庞并不算得上精巧,甚至颇为宽圆,塌矮的鼻梁上落了星星点点的痣。别说美人,就是颇有姿色四个字她都沾不上边的,倒是丰润的面相,堪堪称得上“佛”。
菱花格的殿门被推了开,那声音惊动了浅睡的女子。她微微睁了眼,待到看清来人时,立刻恭谨地起床下榻。
“殿……”
她口中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人止住。下一刻,一只大掌将她托了起来。
魏琰口中的语气是惯有的谦和:“既然有孕,就不必拘着这些礼了。”
女子虽是听着这句话,却还是毕恭毕敬地做全了礼数,再奉人上座后,目光轻轻落向魏琰搁在案上的药汤。
“您这,又是亲自去了?”
女子的神情落寞下来,满眼里尽是自责。
魏琰薄唇紧抿,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她坐在次位,把药汤推出去。
她很是乖顺地接过药碗,一勺一勺吹凉着喝起来。
魏琰低下眼睑,似是入神想念着什么,不过很快便将自己从神思中抽离出来。待到女子喝完碗中的药汤,他斜斜仰靠在座位上,嘱咐:“这几日房内的宫娥便都支出去,留一个两个靠得住的伺候。”
女子应诺:“殿下放心,怀胎之事尚未传出。未免打草惊蛇,贵妃安插来的那个玉嘉没敢支去远的地方引人生疑,暂且派去您的殿中了。”
魏琰放心地颔首应下,他间女子眉间蕴着淡淡的霾色,追问一句:“怎么了?”
“殿下见谅,彩云心中有愧。”这位自称彩云的女子终究还是把掩藏心底许久的话倾诉出来:“彩云的命是您和周良娣给的,如今身怀六甲,心中所愧所念,无不是良娣……”
当年她还只是东宫一介低微的宫娥,因着相貌丑陋,时常被人欺侮。那些人甚至不顾大冷天剥她的亵衣,她在天寒地冻中煎熬着,险些丧命。正是此时经过的少年太子将她救了起来,收在自己身侧。可堂堂东宫太子连自身都难保,整个东宫都是王贵妃的耳目,即便到太子身侧做事,仍旧时时受到霸凌。
魏琰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动了恻隐之心。刚到纳妾的年龄,就把彩云收了。如此她既是太子保林,那些宫娥也不敢明面上欺侮了。
再后来,周杏以太子良娣的身份嫁入东宫。出身显贵的周杏,却并没有半分嫌恶她的意思,反倒如同亲妹妹一般对待彩云,教她识字练画、教她弹琴吟诗。一个太子,一个良娣,犹如她生命中的两道光,给了她活下去的新意义。
魏琰并未伤神,他轻轻握了握彩云冰凉的手,也不知是在安慰谁:“她这半生归去,无牵无挂,心中没有你也没有我。大可不必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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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贵嫔,讳彩云。初为太子保林,时年十二。元成元年,诞南阳公主,册封才人,累进至贵嫔。”
——《晋史·后妃列传第十·陈贵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