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天诛地灭
- 谁念遗簪
- 边溆
- 2547字
- 2020-02-18 19:12:04
拓跋邕的嘴里嚼着米饭,又夹了一口菜,神情十分平淡,好似在谈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不然宫室无人,谁给你换?”
“男男男男女有别!”
王始又羞又恼,自脖根蔓延起麻乱的燥热,烘得整张脸都泛起了红晕。她一手抱在另一只手臂上,护在胸前,光是想象昨夜上药更衣的场景,就叫人不忍直视。
拓跋邕却并没有当一回事,全然不顾王始的羞赧,直言问道:“伤口不深,血却难止。眼睁睁看你流血而亡,只为顾及男女之别?”
王始是明事理的,他的这番话本就无可辩驳,可终归是大家闺秀养出来的性子,总经不住羞。
她还是放不下,话里存着气:“岂不是该谢你舍救之恩。”
拓跋邕没搭话,碗里的饭已经吃了大半。王始没了话题,也捅起筷子,张口吃菜。
一粒跳丸入口,王始差点没喷出来。她自幼长在王家,家中的请的都是天下名厨,即便是偷溜出门,吃的也是泷阳里首屈一指的大馆贵菜。拓跋邕这些饭菜,别看卖相虽好,但吃起来却少甜缺辣般,平淡得很,几乎没有任何味道。
正当她挑拣嫌弃的当口,拓跋邕已经把饭吃完,他见王始行筷迟疑,也没太在意,顾自收拾好后,从饭桌上起身消失了。
王始孤身一人面对这些残羹剩饭,随意搪塞两口后,便不大爱动了。
没过多久,拓跋邕折返回饭桌,走到王始身侧,二话不说,俯身将座位上的她横抱起来。
她一阵惊呼。
拓跋邕的手臂横在王始的腰背处,恰恰避开了伤口部位。王始被这突如其来的横抱惊得手足无措,又因背上无依,害怕重心不稳,便只能伸手勾住他的肩。
王始极不自然地靠在拓跋邕的怀里,一股熟悉的清香幽幽沁鼻,那是上元节当夜留在玄色氅衣上的味道。
这一次,她全程心悸,老脸再次翻红。
拓跋邕三步并作两步,将王始抱回寝殿,轻轻放在床榻之上。王始迅速缩回衾被之中,只露出半张脸来瞪着拓跋邕,观察他接下来的动作。
这个男人从床边端来一个盛满绿色黏液的碗,命令道:“趴着。”
他总是言简意赅,但一字一句都叫人无法抗拒。王始看出来他是要给自己换药,纵使心中做好了准备,可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有些忐忑尴尬。
要她在只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面前解下衣带,属实有些为难。于是她别过身去,解开亵衣,扭扭捏捏地将背部露了出来。又掩掩藏藏地趴在床上,乖乖等着进一步动作。
拓跋邕剪开缠绕在她身上的纱布,舀着冰凉的草药膏替她换药。
王始趴在软枕上,将头轻轻一撇,正见到那朵精致小巧的金丝梨花。她想起了昨夜的公孙婵,极不自然地打开话题:
“绣花的女子手艺灵巧,心思也很别致。是不是也觉得床帏暗闷,绣朵金花,日日醒来时睁眼就能看到,心情也好上几分呢。”
“我的床榻,你是头客。”
王始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里的歧义,只是转过头,侧目拧眉乜了眼拓跋邕:“既无仆婢,又无女眷,你昨夜痛苦成那番模样,通通一人承受?”
“习惯了。”
王始无言以对。背部的清凉镇着伤口的痛楚,搔搔痒痒,她回想着几日来的种种,理好思绪,以此转移对伤处的注意。
“你就不问我来此的缘由?”
背后传来一阵轻笑,她一乍听见,还以为是恍惚间的错觉,直到她确认是拓跋邕在笑时,那沉浊的嗓音已经近在耳畔:“你不是说想见我?”
说话时喷出的热气烘着她的耳朵,王始霎时恼了起来。她心知拓跋邕是拿昨夜的话调侃自己,纠结下去毫无意义,便将正事提及:“想见你是不假,那日你说‘玄武枯井’,我是听进去了的。分开之后我这边局势越发迷离,便只有你的这句‘玄武枯井’兴许能给我带来些转机,原以为会是个宝箱锦囊什么的,没想到竟然到了这里。”
一打开话匣,王始便停不住,她一股脑儿地将昨夜来的思绪万千统统吐了出来,凉薄自嘲:“谁知枯井还没找到,我这些天来的迷茫就已经烟消云散了。只是真相来得太突然,也太意外。你知道被人欺骗利用的感受吗?我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暗中唆使钱氏造反,劫持裴清追杀她的,竟然是太子魏琰。
那么上一世她和魏琰在上元节的偶遇初识,也是计划中的事了。没想到她痴心一辈子,却从一开始就栽进了他的手中。
她的心隐隐作痛起来。
拓跋邕已经替她换好了药,重新包扎起伤口,他注意到王始呢喃说话时泛红了的眼眶,在浓密纤长的睫毛下晶莹泛着泪光。
翻身上榻,他在床的另一头靠坐下来。没入床帐阴影中拓跋邕,目光灼灼地盯着王始,良久的沉默之后,忽然发问:“倘若这是我一手布的局呢?”
“玄武枯井是你说的,供出魏琰指使的人是来接应的戈焱,他也是你的人,这么一看,确实会是你布的局。”王始没有否认,她费力且小心地翻过身,也靠坐在床榻上,和另一头的拓跋邕四目相对。苍无血色的脸庞在日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通透。
“但是,”她的头轻轻摇动,面上浮了一层苦笑,她迎上拓跋邕的目光:“你不像是手段肤浅的人。”
阴影中的拓跋邕并不为所动。
“论收益,太子鼓动钱氏造反,我姑母和阿爹必会借此机会主张废后。他再暗中派人追杀,设局让我无意中刺伤他,引我上朝对证,如此一来,太子洗脱嫌疑,而因为我牵涉其中的缘故,陛下就会怀疑此事是王家暗中勾结钱氏所为。”王始杏眼微滞,全然投入思索之中:“谁知我当夜发觉,他见事情败漏,便将计就计污蔑是你,派人将我追杀至你的车舆。如此一来,我还是插手进了钱氏叛乱之事,而陛下还是会认为王家勾结燕王鼓动叛乱。”
一长串的分析下来,道出了她这些日子来的所有疑虑。姑母失权、裴谨警告、王家让她躲避风头,都验证了这些猜想。
她的心堵得慌,那一刻,眼泪再也禁不住地流淌下来。她忽然间觉得自己孤身一人,心无所寄。
“上元节设计将你牵连其中,以此把王氏一族逼入险境,同时诬陷是太子所为,迫使王贵妃与我联手。论收益,我更胜一筹。”拓跋邕头靠床帏,煞有介事地反驳道。
王始的头摇得更加厉害了:“我深信不会是你。”
拓跋邕的眼底似有什么情绪波动了一下。他将身子前倾,双手撑在榻上,从床的这头凑到了王始跟前,语气中带着试探:“这么信我?”
泪珠如骤雨般从王始的眼眶里狂泻而下,那一刻,她哭成了泪人。
“殿下可曾尝过为爱所伤的滋味?”她号哭着,自腹腔中翻滚起什么东西来,引得她一阵一阵干呕。那种感觉,似要将上一世宫娥奉给她的御赐毒膳统统吐出来。
从章德怨魂,到上元重生,篇篇目目,都结束在燕王车舆上拓跋邕的那句“信我”。
她伸出手攥着身前男人的衣领,矜着最后一点力气,支撑自己可怜的尊严。
“你若骗我,天诛地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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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监国,高祖归建康,散居却庸行宫,百官请不得。高祖遣之曰:‘朕待天诛’。乃植梨树于行宫,又三年,崩。”
——《周书·本纪第一·孝武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