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再回章德
- 谁念遗簪
- 边溆
- 2000字
- 2020-02-04 23:34:06
燕王的八旒降龙纹青盖车急急驶进皇城,停在了承阳门内。
远处钟鼓楼上撞起了巨钟。
“咚——”
“咚——”
钟声雄厚冗长,颤栗着整个晋宫上空的沉沉寒气。
已经是二更天了。
车舆外传来一阵咔嗒咔嗒的甲胄碰撞声,隐约夹杂着男女的低声交谈。
不一会儿,便有人轻敲两下车轸,掀开帘帐。
“大小姐,贵妃派奴婢在此迎候您。”
胸腔间仿佛有什么东西猛地窜了一下,王始只觉得浑身麻乱,难过得紧,又害怕得紧。
她抬起一路来不知安放何处的手,轻轻戳了戳大腿上方拓跋邕的太阳穴。
拓跋邕紧闭着的眼皮一跳,半睁着眼看向被掀起的车帐,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不是对峙朝堂?赶她走吧。”
车外没有半分响动,唯有长风卷过时幕帘相缠的细微摩挲声。
从小到大,王始怕过阿爹、躲过阿娘,却仍旧可以撒娇耍赖,唯独身在后宫中的姑母,是她真正敬畏到骨子里的。
她不敢不听传唤。
“明浪固是狂澜,焉知暗涌也能力挽。”王始推搡着拓跋邕,可他的脑袋就好像长在她腿上似的,推也推不动:“你起来。”
她这句话,是将君臣朝堂比作凶险可见的滔天巨浪,而把粉黛后宫比作深不可测的暗流。
拓跋邕果然转过头,从侧卧变成了仰躺。他极认真地端详着王始,终于从她腿上离开,正身而坐。
“可曾听闻玄武枯井?”
车外的风渐渐收敛,帘帐重又垂坠。拓跋邕的话极尽低沉,似乎要模糊进风声里,被一并卷走。
似有若无间,王始还未及回应,便被堵住了话,“走吧。”
她不敢让姑母久等,并未继续追问,便匆匆起身下了车。
车舆外。
贺冠座下的骏马早已不耐烦地低声嘶鸣,马蹄在宫路上前后踢踏。而贺冠却一副不敢发作的模样,勒着缰绳,在马背上大气都不敢出。
这与他先前在宫外趾高气扬的神态大相径庭。
刘媛将王始搀扶下来,刚一落地,面上便闪过一丝诧异,转瞬即逝。
“贺将军,贵妃让奴婢转告您:‘上回贺夫人朝觐时戴的那对羊脂玉镯,像极了我的旧物,不日便……砸了吧。’”
刘媛梗着脖子,端正身姿,作敛目读书状,话到那句“砸了吧”的时候,眼皮一掀,不偏不倚看向贺冠。
王始见刘媛装模作样学着姑母的语气动作,忍俊不禁。马背上的贺冠却是虎躯一震,即刻翻身下马,倾身作揖:“末将……领命!”
刘媛引着王始走到贺冠身前,摊掌压下贺冠微微颤抖的手,露出一个暖煦的笑:“陛下的令,才是领命,贵妃的话,是闺友情趣。”
“是、是……末将必定转告家内。”
对于贺冠的反应,刘媛十分满意。她不再多作为难,转身为王始引路,一旁候立的宫娥们列立二人身后,随之一行朝着太极殿西侧殿群中最高拔崛立的一座行去。
直到她们走远,贺冠才收回礼数,心有余悸地翻身上马,挥一挥手,领着翊卫军和燕王车舆浩浩荡荡地走向正殿。
他约莫了一下时辰,已经耽搁了一刻钟的功夫。但他只能认栽,因为比起得罪贵妃,他宁愿在皇帝跟前失职认罚。
——谁又能想得到,和朝野内外避让不及的燕王同乘一舆的胡衣女子,竟然是当朝贵妃的嫡亲侄女呢?
又一阵晚风刮过,吹凉了贺冠汗津密布的背,也吹晕了王始酒后初醒的头。
“阿嚏!!”王始走在宫道上,猛打了一声喷嚏。惊得两侧悬挂枝头的雕花宫灯都晃了晃。
刘媛停下步伐:“小姐可有风寒?”
王始摇了摇头,伸手将大氅拢紧了些。刘媛见状,终于没忍住话,附在王始耳畔悄声问:“可是……艳遇?!”
王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披着的氅衣还是拓跋邕的。她顿时面颊一燥,知道此刻解释只会越抹越黑,便什么也没说,将脖子一收,把自己藏进了大氅的绒毛里。
谁能想到,贵妃位下风光无限的大宫女刘媛,表面上处事利索独到,背地里却是个亲和跳脱的小八卦呢?
刘媛见从王始嘴里吐不出什么秘事,心情便不大好了,连带着指引王始的步调都不自觉加快了许多。
走了一炷香的功夫,穿过永华门,便能遥遥望见章德殿的殿体了。
只见三丈见宽的宫路两侧齐排点满了宫灯,直直绵延到尽头的章德殿正门。
宫道的左边是一大片含苞待放的杏花别苑,右边是皇帝特地为姑母建造的藏书台。阖殿内外,不论人员安排还是用具装饰,全都是皇后才能享用的规格。
王始的心中又勾起了浓烈的苦楚与委屈。不过短短数年后,那片杏林已无人栽培,那间藏书台也蛛网遍布。同样是一朝贵妃,她却沦为弃妇,凄苦而亡。
“小姐,贵妃嘱咐过,让您直接进去,不必通报。”
刘媛在章德殿下止住了脚步,一敛刚才的小情绪,恢复了恭谨可靠的模样。
王始极轻极慢地踏上殿阶,她害怕稍一步晃神,眼前的一切又会重回荒败。
直至两侧的宫娥为她推开殿门,熟悉的“兰章惠德”四个题字赫然眼前。
她眼生酸痛,在殿外停下了脚步。透过暖阁的屏风,姑母斜倚在美人榻上影影绰绰,灯盏跳跃下,显得尤其不真实。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鼓起勇气迈进的殿门,正当她绕过满绣凤鸟凌云的屏风,埋头屈膝向着榻上人问安时,身前传来姑母久违的声音:
“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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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年秋,王敬长女王氏承聘入宫,初封修仪,翌年诞子,旋贵妃。”
——《晋史·后妃列传其二·高祖孝武肃皇后》
“自高后病笃,妃持宫事十数载,行事狠厉,颇肖高祖,因蒙圣爱。十八年冬,宫变弑主,伏诛于王氏,黜位枭首,示众。”
——《晋史·后妃列传其二·高祖孝武肃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