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卿看了看这黑风崖的土匪们,向他们问道:
“我是不是今天要死在这里了?”
那位头领开口了:
“咱们兄弟在这里落草哪个是为了杀人的?不都是活不下去了,上山来聚一起赚点银子花花,过几天自由自在的日子。”
满厅的人都附和。望卿心里顿时像块石头落下了一般,长出了一口气,原来他们只为钱而来。
那头领心里想着:出门带着这么多钱的肯定是位公子哥,如果他家中势力大,凭着黑风崖上几十个人恐怕得罪不起,拿了银钱便放下山去;如果他家中没有什么势力,那么就可以趁着敲他一笔。
自古人在江湖,小心为上,那头领看了看他问道:
“公子哥,说说罢,哪里人氏,姓甚名谁?”
望卿便回答道:
“我是九江人氏,取名望卿,父讳俞恒,家遭回禄,远走他乡。”
那头领先是震惊了一下,然后又问道:
“你是九江俞家的神童?”
望卿回道:
“神童不敢,正是在下。”
那头领赶紧下了大座,掀开望卿的左臂一看,看见了一条疤痕,这是“神童”的标志。
一看见这疤痕,那头领便急忙将绑着的望卿的绳子给松开了。众人都错愕不解。
那头领解释道:
“俞家对我有恩。咱们行走江湖的,自古都是仁义当先,我如果拿了他家的人,图了他家的钱,那就是不仁不义了,但是咱们“穴不走空”的规矩不能破,既然被我们拿上了山,多少还是要留下点银钱的,大家说拿多少银钱合适?”
众人都小声嘀咕,却不敢说,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人是您拿上山来的,您说多少就多少。”
似乎说的十分有道理,大家都同意了。
那头领点了点头,又说道:
“我不多拿,就拿一块钱,剩下的还给他罢。”
自然有小喽啰将包袱还给了望卿,望卿想要下山接着行路,可那头领说道:“此时天色已晚,下山之路难行,今夜在此歇息一晚,待明日我送你下山,放心我不会再诓你上山了。”
望卿其实不太放心,但也无可奈何,便听从安排罢。
那头领其实便是当年俞恒施粥舍银时,因其母亲病重,要多领银钱的赵武。当年拿了俞家的银钱,便请大夫来家中治其母亲。可他母亲沉疴多时,那大夫下药便重了些,那成想其母身体虚弱,受不了如此蒙药,两天就一命呜呼了。赵武一时气愤,把那大夫杀了。赵武心中虽然懊悔不已,但却怕官府拿他偿命,便逃出了九江。一路奔走来到此处,刚开始跟着林中一位老猎户打猎。那老猎户便教他打猎的方法和一些拳脚功夫。到后来,那老猎户在林中打猎,被剧毒之蛇咬了一口,可在这荒林中哪有大夫,三天便一命归阴了。留下赵武在此间,由于林中猎物难打,仗着自己会些拳脚,有些刀枪,便干起了抢钱越货的勾当。没想到慢慢的,竟然也有犯了事的人来投奔他,便占了这易守难攻的黑风崖,当起了山大王,倒也潇洒。
可今日之事,赵武念起来旧情。虽然说拿了银钱也没把母亲救起来,可当年俞恒的恩情自然已是铭记五内了。
夜晚,赵武吩咐摆宴,要宴请望卿。望卿不知赵武的旧日之事,山上的喽啰们也不知道此事。等开宴之时,赵武一边喝着酒,一边讲着旧日之事,一边和望卿暗暗地垂泪。如烟往事俱忘却,心底犹记滴水恩。
宴尽筵散,众人都喝得昏昏欲睡。只有赵武拉着望卿的手,在山寨外的黑风崖上,对他说:
“山下的人都说我拿了人就往崖下扔,可我自出生来就杀了一个大夫,他们说得我比老虎还可怕。兄弟,要是当时我不杀那大夫多好。你家给我的钱都够我娶媳妇的了。”
说完,又笑了笑,又说了起来:
“兄弟,你知道吗,我以前在码头给人家卸货,人家都说我干活勤快,心眼老实,码头上有活人家都想着我。以前人家说我是个老实人,可现在我却成了一个杀人的土匪,有时候,我晚上醒了,我看着我自己,我感觉我已经好像不是我了,我开始讨厌我自己了。你说这是为什么?兄弟,你是神童,你说这是为什么?”
望卿看了看他,摇了摇头,带着满脸酒意说道:
“我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还在九江城里读书呢?”
赵武又笑了,笑得地动山摇的,指了指望卿,假意傲视着说道:
“还神童,这都不知道。”
那望卿问他:
“那你知道吗?”
赵武摇摇头,说道:
“我上哪知道去?”
说完,两人看了看对方,一齐笑得合不上嘴。
有一个喽啰过来了,拿着两件衣裳,对他们说道:
“武爷,这山里夜风凉,披上挡挡。”
望卿披上了衣裳,赵武却摆摆手不用。这夜里的风确实凉,可再凉也不能让赵武清醒过来。酒也醒不了,人也醒不了。其实醒不了就醒不了呗,人生如此匆匆,活得糊涂也好,至少潇洒,何况还有几十口人跟着潇洒。
翌日清晨,望卿收拾好自己的包袱,赵武和几个喽啰一齐送他下山。众人的脚步踏遍了路旁的小草,就像踏在赵武的心头上一样。赵武走得慢:怕耽误了望卿的行程;赵武走得快:可是还没有和他待够。
一直走到了码头,去上海的航船还停在那里,码头上没什么人。赵武看着这浩浩的河水,又看了看天边的太阳,拿出一袋干粮和一瓶酒,硬塞在望卿的手中。
望卿看着赵武,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赵武也好像还有很多话想对望卿说,却只说了四个字:
“兄弟,保重。”
望卿登上了船,摆了摆手。赵武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看他走进了船里,这才回去。
船要在水上走三天三夜。船一走,望卿便拿着干粮,喝起来了酒。寡酒难迎,未喝两口便醉意朦胧了。昨夜喝了那么多也不感觉醉意,真是别时不似见时情。
今夜月明江上,酒初醒。醒了又能怎么样呢?收拾收拾,睡觉罢。
三天过后,终于来在了上海,干粮和酒早没有了。船靠着码头停了,他下了码头,急忙找了个地方吃饭。
望卿从来没有出门找过人,只好逢人便问知不知道有个人叫杨惠虎。吃饭的时候也没忘记问那伙计。伙计自然不知,可旁边有人搭茬了:
“我认识啊,你吃了饭我带你去找他。”
看此人年纪应该在三十、四十之间,留着八字胡,眼睛看着望卿。
望卿信以为真,匆匆地吃了饭和那位一起出去找了。出了饭馆的们,那位说话了:
“我说,老弟可是远路而来?”
望卿点点头:
“是的,远路投奔舅父而来。”
那人又说话了:
“老弟,马上要见舅舅了,也该洗洗澡,刮刮胡子,买件新衣裳。”
望卿点点头,那人便带望卿去了澡堂子。那人先进去了,对他说:
“老弟,你把包袱放在这里,我们一齐去泡个澡。”
望卿便听他安排,将包袱放在澡堂子的前堂,有掌柜的看管自然放心。一会儿,那人便不泡了,穿上了衣服,对他说道:
“老弟,你刮刮胡子,里头太热,我去外边等你,随便把帐结了。”
那人走了出去,望卿心中倒不好意思起来:怎么好意思让人结账。赶紧刮了胡子,穿上了衣服,出去了。
可前堂不见那人的踪影,便问掌柜的:
“和我一齐来的那人呢?”
掌柜的说道:
“你哥结了账走了,嫌你泡得久了。”
望卿又对掌柜的说道:
“把我的包袱给我罢。”
掌柜的回道:
“包袱,你哥也拿走了,他说他去了街口的衣裳店,叫你去那里找他。”
望卿感觉到不妙,急匆匆地跑到街口的衣裳店,可哪有那人的踪影。他这才明白自己被骗了。骗得就剩下身上这身衣服了。那有什么办法,怪只怪自己涉世未深,信人太深。
望卿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不知要去那里。转过一个街口,向另一个街口走去之时,却撞上了一个报刊亭。他揉了揉头,看了一眼那报刊亭,上面刊的都是招聘信息。
在报刊亭的正中间刊着一则招聘信息,吸引了望卿的眼球。他细细想来自己如果不能挣到钱,在这十里洋场怎么活下去,怎么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舅父——杨惠虎。可是自己除了拿笔写字,其他一点都不会。而这一篇刚好要找一个懂英文又懂中文的人。自己刚好都会,便将地址记了下来,在路人的指引下终于找到了。
是一家翻译公司,楼下有一位老大爷看门。望卿上去施了一礼,问道:
“烦问老伯,是此处招人吗?”
这大爷看见来人了,便对他说:
“是,在二楼。可能有人在打扫,楼上门口有沙发,坐那里等一下,里面打扫的人出来了,你再进去罢。”
望卿上去了,果然门口有张沙发,门里有人在打扫,他便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了,忽然看见自己的右脚的布鞋前面豁开了一口子,也不知是何时破开的。
他坐那里正看着自己的布鞋,有一个人也坐到沙发上来了。此人年纪和望卿不分上下,穿着倒十分洋气,背带裤,衬衣,一双皮鞋亮闪闪的,发型也十分潮流,却是一位华人的模样。望卿看见了有人坐自己旁边,穿着和自己完全不同的衣物,自己穿着竹布大褂,一双布鞋,人家却十分洋气,一双皮鞋锃亮。
那人看望卿在看自己豁口的布鞋,对他说道:
“鞋子坏了?”
望卿回道:
“对,它开了个口子,有道是:衣冠不整难以见人。真是忧愁。”
那人接着说道:
“你是来应聘的吧。”
望卿回道:
“是,兄台也是来应聘的?”
那人笑了笑,对他说:
“你穿我的鞋子怎么样?”
望卿看了看他的皮鞋,摆了摆手,说道:
“不行,我穿了,你应聘的时候就光着脚了。”
那人又说道:
“没事,你先进去应聘,你应聘结束出来,脱了给我不就行了?”
望卿本想拒绝,可那人已经把鞋脱下了。望卿还没有穿过皮鞋,穿上看了又看,拿手摸摸,感觉有点紧,没有布鞋舒服。那也就这样了,衣服是竹布大褂,脚上却是皮鞋。
一会儿里面打扫卫生的人出来了,要把沙发搬进去,两人便站了起来,望卿帮他们搬沙发,一齐进去了,在里面等着来人面试。
一会儿,门口的那人穿着望卿的布鞋进来了,直接坐在那老板的沙发上了,问他说:
“你会英文吗?会写中文吗?”
望卿还在迷糊中,只回答道:
“都会,会写。”
那人说道:
“那行了,明天就可以来这里上班了。”
望卿看了看他,问道:
“你是老板?”
那人答道:
“是啊!”
望卿急忙将皮鞋脱下来了,还给了他。那人也将布鞋给了他。那人又说道:
“这鞋子我穿不惯。”
望卿也说道:
“这鞋子我也穿不惯。”
两人都笑了起来。各自将鞋换回来了,还是自己的舒服。
那老板是一位华人,但是家里爷爷辈已经去了英国,一直在英国生活,就取了个英文的名字叫:亨利。因为在家里和父亲闹了矛盾,便漂洋过海来在了上海,开了家翻译公司,将一些外国的书籍翻译成中文,卖了挣些钱。但是他一直生活在英国,英文是会的,但中文不太行,有些字还是不会,作文章还是费劲,便要找个懂英文和中文的帮他。而望卿恰好都会,看望卿也是文质彬彬,料来也是个读书人,便让他来上班。
望卿从此便在这里上班了,两个人渐渐地倒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望卿便将找他舅父的事情说给了亨利听,亨利听了便动用家里的关系,托上海的警察局的朋友帮忙寻找。
这一找,才知道惠虎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