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回到家时已经是傍晚了，晚霞将悠悠的天空染得通红，一起变红的还有陈合消瘦的脸颊和气喘吁吁的胸膛。一进家门，连衣服都没换，就直奔父亲的房间。刚刚安雯发来消息，父亲叫自己回来，安雯还在电话里特地嘱咐，说父亲的脸色不太好。听到这个消息后，陈合心里一咯噔，火急火燎地往回赶，都忘记了和大吾道别。不过这一路上他倒是慢慢冷静下来了，等走进房门，站在父亲的面前时，他几乎能确信这只是安雯的误报。

陈世明正躺在摇椅上读着账单一类的东西，密密麻麻的小字陈合靠一只眼睛根本看不清，但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父亲紧闭嘴巴皱着眉头的样子，乍一看真会以为是在发火，尤其是安雯站在父亲面前时，他更不可能有什么好脸色。但其实陈合心里明白，这只是父亲不尬笑时的平常表情而已，说到底，既然只是叫安雯电话通知一下，那就说明没什么急事。

心里刚刚打过这些主意，就见陈世明把那张账单随手扔在一边，指了指沙发，没等陈合坐下，也不起身，就这样躺在摇椅上慢慢晃着，问：“你去见过荣赤了？”

“上午去见的，在张钊阳那边，荣先生已经同意配合我的计划了。”

“你怎么说动他的？”

听起来父亲对自己能劝动阳炎帮颇为意外，陈合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说：“就是正常的说明利害，表示我们将支持阳炎帮……”

“荣赤这个人呀，十几岁就开始混黑道，我认识他的时候刚三十岁，就做到帮派骨干了。”陈世明竟也像个晒太阳的老大爷似的，回忆起年轻时的峥嵘岁月了，“贪得要死，色得要死，还胆小得要死，结果就这么个人，最后硬是当上了阳炎帮的老大，当年我们都是大跌眼镜呀。”

“听起来这荣赤没什么本事。”陈合已经确定了父亲心情不错，自己也就放松下来，漫不经心地端茶倒水。

“不了解他的人，肯定这么想。”陈世明摆了摆手，推开了陈合递来的杯子，嘴上不停：“你要是也这么想，肯定得吃亏。”

这句话就像一把锤子敲打在陈合的心头，敲得他呼吸都停了半拍。

陈世明瞥了一眼陈合，轻叹着气，说：“荣赤不像个混黑帮的，反倒更像是个做生意的。江湖上最在乎兄弟义气，他一点都不在乎。对他来说，那真是砍头的生意有人做，赔本的买卖没人理。想叫他亏着，谁也办不到。”

“是的，我们一开始谈判时，他就反复怀疑，问我能不能代表家族的意见，您是不是同意这次出手。”陈合说道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想到武器的事情也必须对父亲说明，根本没有隐瞒的必要，于是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还有，我最后是答应给阳炎帮提供武器，他这才同意配合。”

“怪不得，你开的价让他心动了。”陈世明说着笑了起来，只是在旁人的眼中看来，真是一个很难看的笑脸。

“爸，是不是价开高了？我把张钊阳手上的军火全包下了。”

“你倒是豪爽！”陈世明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去摸茶杯，陈合手快，直接端给他，就听陈世明说着：“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呀，算了算了，你把咱手上的旧武器折给张钊阳吧，就当更新装备了。”

“折出去？”

陈世明慢慢喝着茶，眼神渐渐变得阴鸷起来，“对张钊阳这种人呀，你得提防着，他指不定在下面搞什么小动作呢！”

陈合沉默地点着头，说起小动作，他又想到一件事：“荣赤可能经常和张钊阳联系，在张钊阳的店里，他是轻车熟路。”

“我知道，这不奇怪，黑田也是一样的。”

陈世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陈合瞪大了眼睛，他满脸不可思议地说：“那就是说，仅仅这件事是被阿离揪出来的，除此之外，还不知道他们背着咱干了多少事呢！”

“都是平常事，黑帮总得联络白道，也不可能什么事都向咱报告。阿合，”他语重心长地说着：“再聪明的人也不可能掌控所有事，有时候啊，真是难得糊涂。”

“可是，爸，这么说来……”

“你的计划太激进了，搞这么大的动作，要是没个合理的借口，恐怕难以服众啊！”

陈合听着心里凉了半截，以为父亲肯定是不会同意自己。如果调动不了陈氏的C小队，他就必须要想其他办法。事实上，陈合此前的备用计划就包括了向大吾的兹伏奇家或杜娟的道馆借兵，如果手上没有武装力量，他就不得不考虑放弃了。

不过没想到陈世明接着就说道：“你的计划正常进行，我把C小队派给你，该教育的，该打屁股的，该杀的，别心软。阿合，你以后做事也一样，要么别做，要么就做绝，既然要打，就让他们都看看，我陈家是靠什么在卡那兹立足的。”

松了一口气，心中升起小小的窃喜的同时，陈合也发现了矛盾的地方：“爸，如果不是因为黑田组的僭越，你为什么要同意我的计划呢？”

陈世明没有回答，把刚才一直在读的账单递给儿子，陈合只看了一眼，满头冷汗就冒出来了：这其实不是账单，而是黑田组的贿赂名单，上面的名字包括但不限于彩幽的高层，而且就陈合所知，大半和赵家有关！

“黑田组这是……想背叛我们？”

陈世明冷笑一声，嘴角和眼角一齐拉下来，这才是他真正发火的表情，连声音中都蕴含着一丝怒气：“他们是借帮会认证的机会和赵家搭上线的，花家的三人社在中间做的媒，赵家那边是警务部长浅见岩。真是没想到啊，对方还没咋地呢，先让自家的狗咬了一口！”

陈合急道：“黑田幸之助这是不把咱放在眼里，他以为赵家的手真能伸进卡那兹来吗？”

“哼，小朋友不老实，就该打屁股了。”

陈合双拳握得紧紧的，不住地点头，说：“爸，你放心，我一定会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在卡那兹，到底应该听谁的！”

陈世明听了儿子的宣誓，满意地点着头，然后问道：“你的原计划就是挑起两边混战，然后斩首黑田组？”

“还有借由黑田组内部的不满势力，分裂黑田组，以达成三足鼎立的态势，这是今天早上安……呃，今早安排的。”

陈世明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开口道：“我给你的计划再加上几项。第一，让周炎动一动，不能再叫他看热闹了，两边打起来之后，让他下场抓人，给他刷一刷政绩；第二，让张市长表态，他儿子不是喜欢卖军火吗？可以，咱可以给他介绍军官，让他拿到稳定的供货渠道，保他以后成为卡那兹最大的军火商，让他把荣赤买了武器，准备反攻的情报透给黑田组，逼黑田组向阳炎帮动手，必要的话，允许他卖武器给黑田；第三，在黑田组里物色一个老实点的，把黑田幸之助换掉。”

陈合听着父亲的指教，想了好久，才终于把其中的关系都理顺清楚，点头说了个“好”，正要站起来，又想到什么，凑到陈世明眼前，说：“爸，还有一件事，斩首行动时，我想带上阿离。”

陈世明根本没有抬头，只是轻声说了一句：“你自己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