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岂有此理!你依律办案,有什么好担心的?刁民闹事,朝廷自会出兵料理,与你什么相干?”
“我,这,呵呵——”赵知县嘴上打着“哈哈”,心里却在想,怎能与我不相干呢?真若闹起来,我这条小命首当其冲就要玩儿完。就算性命无虞,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朝廷也一定会追究地方官的责任,到时候是降级还是革职,就都在两可之间了。至于请朝廷出兵料理的话,那就更加万万不敢,那些“兵大人”要是真的来了,吃在哪里、住在哪里,贿赂给多少、饷银谁给出?到时候他这个小小的泽州城非得被刮掉一层皮不可。
“赵大人,你不必再拖延时间了,此案刑部早有论断,是山匪所为,我又带来了将他们四人无罪释放的令文,还有什么可说的?你现在立刻命人打开牢门,我即刻就带他们离开!”纪大人一边说,一边往门外走去。
赵知县慌忙站起身来挡着:“不不不,纪大人,稍安勿躁。再等等,等下官问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定立刻放人。”
“问?”纪大人眉头一皱:“你问谁?难道怀疑我这令文有假?”
“这个,不敢不敢。”赵大人赶忙躬身回应。这话不该当面说出来,可情急之下,就说漏了嘴。说到底,他心里的苦,又有谁能体会呢?
王老伯的案子,其实并不难断,明眼人都知道,李义带回来的那四个人,就是凶犯无疑。若能将他四人严加审讯,准能顺藤摸瓜找出背后真正的主谋。
可他又不能这样简单的处理。前有刑部“不予深究”的批文,后有“纪大人”带来的“释放令”,以他多年为官的经验来看,此案一定牵连不小。
但具体牵连到谁,他又有些摸不着头脑。姓纪的只带来一纸令文,既无卷宗,又未结案,这样轻而易举的就将杀人嫌犯无罪释放,于律法不和。他又不肯自报家门,说出京中权贵姓名,若日后追究起来,责任岂不是要自己一力承担?此事若无人知晓也就罢了,如今戏台子一搭,闹的满城风雨,就更加不能草草了事。
权衡再三,赵知县只好一面恭恭敬敬的与纪大人周旋,一面派人快马加鞭赶往京城去刑部问个明白。
“不必拖延了!”纪大人突然将大手一挥:“立刻放人!此事若追究下来,不是你一个小小的知县能担待的起的!”
“是是,下官知道,您听我解释——”
恰在此时,外面的鼓声震天般响了起来。“请知县大人做主!还王老伯公道!请知县大人做主!还王老伯公道!”
“这,这是怎么说的?”赵知县吃了一吓,立刻慌了手脚。百姓聚众请愿,地方官必须处理,这是律条上明明白白写着的,可如此一来,连缓兵之计也行不通啦。
“赵大人,他四人你究竟放是不放?”这一面,姓纪的也在催他。
“我,这不能放啊。”赵大人急的搓手。
李义跑进来:“大人,百姓进县衙了!叫升堂审案呢!怎么办?”
“审案?”赵知县未置可否。
外面闹的愈发厉害起来,喊声此起彼伏,一阵大过一阵。
“大人,再不露面,恐怕——”
“哎!”赵知县猛的跺一下脚:“罢了,带人犯,升堂!”
“是!”
“威——武——”大堂中,衙役们敲打起“杀威棒”。赵知县终于穿好一身官服,端坐在案前。王老伯带着七分冤屈、三分胆颤,可怜巴巴的跪在下面,四周围满了水泄不通的人群,其间自然少不了沈云飞及镇远镖局一众弟子的身影。
赵知县不自觉的向他们望去,心中暗叹:你们这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年轻后生,可真是给本官出了个大难题啊。
其实,一直以来,赵知县对沈云飞的印象并不算坏。谁叫他那么懂得眉高眼低呢?
说起泽州城这些大大小小的商号,没有上千,也有八百,里面真是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些正直的过了头,直似铁公鸡般一毛不拔,有些呢,年年奉送孝敬银子,可总是办事不密,极易走漏风声,最后闹个民怨沸腾,骂商家为富不仁,骂自己贪污受贿。
可镇远镖局不一样,这个沈云飞,既不自命清高,也不阿谀逢迎。他从未到府上送过礼,却总能在节骨眼上帮个大忙。
前年修行宫,别的郡县征民夫、抓壮丁,闹的人仰马翻,可泽州城却平平静静的,沈云飞带着镇远镖局的一众镖师,一个人顶两个用,轻轻松松就把活儿干了。
去年征“纳粮银”,泽州城也未向百姓摊派一分一毫,镇远镖局悄无声息的捐了几千两,一下堵上了朝廷捅的大窟窿。有镇远镖局帮衬着,他这个县令当的顺风顺水,可谓既有官声,又有民声。
沈云飞又极恭顺有礼,这几日搭台子讲话,一口一个“青天大老爷”,一口一个“托知县大人的鸿福”,甚至还把他到泽州上任以来的所有功绩,详详细细的捋了个遍,简直叫人挑不出一点理来。
哎,怪谁?要怪只怪自己时运不济,摊上这么一件烂事。
“大人,草民王二,有个女儿名叫小翠,前些日子……”王老伯开始絮絮叨叨的申诉案情了。
赵知县一边听,一边在心里犯难:怎么办?瞧这一众乡民群情激奋,看来今日不审出个子丑寅卯,他就别想全身而退。可若真审出来了,他又该如何在官场中立足呢?
冤情很快诉完,按流程,该带人犯上堂应讯。赵知县闷不做声的略一犹豫,下面“嗡嗡”之声顿起,吓得他只好将竹签一掷,吩咐衙役:“带人犯。”
李义小跑着出去了。众人就在县衙中大眼瞪小眼的等着。沈云飞胸有成竹的吸一口气,这几日的功夫,总算没有白费,只要赵知县把人犯带进来,他就有足够的自信倚仗民心所向替王老伯讨个公道。
谁知过了一会儿,李义却独自一人回来了:“启禀大人,那四名人犯,死了。”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赵知县嚯的一下站起来:“死了?怎么可能?今早不是还好好的吗?坏了,快,去内堂告知纪大人。”
“是!”李义又答应着去了。留下一众乡民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