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没有过这样心情。
非同寻常的痛，被那个人渣抛弃的时候，她也没如此痛苦。
痛得无法呼吸。
她坚持自己的选择，可是她无法回避因此产生的罪恶感。
她为了女儿去害一个宁可牺牲自己也想保护她们母女的人。
他明知那杯毒酒喝不得，他为了自己还是喝下。
慕心已经忘了，忘了还有谁像他这样愿意为自己付出。
曾经的家人，不相认。
曾经以为携手白头的爱人，舍弃而去。
她觉得自己再也不会拥有这份温暖，她觉得自己也不配拥有。
他出现了，悄无声息又不可逆地闯入自己的生活。
现在，她要亲手杀死上天给予她的幸运。
后悔吗。
她问。
不。
回答依旧坚定，因为她有更重要的更加不能舍弃的。
推开门，她几乎是跌进门中。
“囡囡！”
慕伶缩在房间角落，没点灯。
小姑娘看见母亲，喜笑开颜紧接着惊恐大喊“小心！”
阴影，刀光闪烁直奔慕心后脖颈。
这是要命一刀，足以斩落人头。
这是卑鄙一刀，完全乘人不备。
这是欺骗一刀，充斥满腔谎言。
刀光电闪，哪怕换了武林高手也不可能挡下。
必杀一击！
幸运，偷袭者的对象不是凡人。
当！
火光四射，两刀相撞。
有七尺护卫架刀。
金盔金甲淡黄袍，腰横秋水雁翎刀，虎目凶神夺人命，好似天将赛英豪。
偷袭者惊呼“天神护卫！”
他转身要跑。
渡水境顶级天术，好比天兵天将。
慕心自从被柏圣偷袭，她时刻小心而且她也不相信柏圣会轻易放过她。
果不其然，柏圣想杀人灭口。
想跑，慕心不可能让他跑。
天神卫穿墙而过，一刀劈在偷袭者头上。
一分为二。
血溅四方。
慕伶一闭眼，不敢去看。
“囡囡！”
扑上去抱住女儿，慕心又亲又吻。
“他们打你没有，受伤没有，快让娘亲看看。”
慕伶鼻子酸楚哇地哭出来。
“娘，我好怕，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慕心也是哽咽，眼眶红润。
“别怕别怕，娘来了。”
“娘，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
此话如剜心刀。
“没，没事，他们没对我如何。”
慕伶给娘亲擦去眼泪，小姑娘很敏锐。
“娘，他们是不是让你做了什么事情。”
如何答，难道告诉女儿为了救你而去害一个关心我们的人。
“囡囡，如果，娘是说假如……”
慕心欲言又止。
慕伶亲了娘一口气。
“您说吧。”
“假如，娘为了救你……害了一个人……现在娘要去救他……”
慕伶的眼亮闪闪。
“娘，您去吧。”
“是……吗……”
“我相信娘会回来的。”
慕心定定看着女儿。
“我也相信慕姐姐会没事。”
门前，一少年一少女。
“苏香妹妹如何确定……我们能安然无恙。”
二女相视。
“因为他是我兄长。”
简单而直接的理由，她就是相信苏心遇到任何危险都能化险为夷。
而且还有一点苏香没说，既然苏心让他们来保护慕心，那一定是自己有把握。
苏香娇哼哼地扭过脸，不情愿说道。
“慕姐姐你去吧，慕伶我们会帮你照看。”
苏香心里乱糟糟，她是不喜欢慕心和兄长走得太近，突然迎来拥抱。
措手不及，欲推开她。
“谢谢。”
一语如箭射中苏香心中柔软。
苏香低声回应。
“你快去吧，去晚了来不及了。”
仓皇，有些许狼狈，苏香无法狠心对慕心恶语相向。
三人望去慕心背影，慕伶贼兮兮说道“苏香姐姐，我以后是不是要喊你姑姑呀。”
苏心在别人眼里是自大狂傲，那是因为这些人不清楚苏心的本事。
他们以为只要封锁了苏心的力量，他使不出天术，谁都可以杀他。
现在……
冷汗顺着鼻梁骨。
嘴里是咸苦。
没人动手。
没有原因，只是因为直觉。
他们混迹于生死之间，对死的感知尤为敏锐。
现在，他们看见的苏心是死。
他已是死亡，如何杀他。
柏圣圆睁双目，大吼“一起动手！”
话音未落，砰地一声。
头顶照明的日光石全部熄灭，大厅一片黑暗。
没人慌乱，他们都按照记忆向苏心的位置释放天术。
他们慢了一步，因为有人提前出手。
灯光暗下去的瞬间，四道蓝色流星飞驰。
轰！
巨响伴随蓝色火焰升腾。
众人一阵惨叫全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打得措手不及。
烟尘飞舞，漆黑一片。
苏心悠哉还是没动，身边突然有人牵住手。
“跟我来！”
无需听声，单凭手的感觉苏心知道是慕心。
反手握住，苏心没走。
慕心有些急了。
“快走！”
黑暗之中，他的眼眸亮如金乌。
看不见他的表情，能从他的眼神里发现，他在笑。
狂风起，吹散灰尘。
黑暗里有了灯光，一轮圆月映在头顶，有人释放天术照明。
看清眼前，柏圣怒上眉梢。
“慕心你找死！”
眼看暴露，慕心也无所谓，挡在苏心身前却被男人搂腰抱在怀里。
她哭笑不得。
“慕姑娘多谢你来救我，你们母女牵扯上这件事都是因为我，现在该了结。”
柏圣同意。
“确实该结束了，弟兄们一起动手，他一个废人还有什么好怕！”
十七人同时出手，十七道雷霆乃是十七人天力所化，这是最直接了当的进攻，也是非常致命的攻击。
慕心脸色惨白，这是她不可能挡下的进攻。
十七人随便哪个都胜于她，方才只是出其不意打他们措手不及，此时正面强攻。
慕心知道，自己不是对手。
她不后悔，就像她不后悔为女儿给苏心下毒，现在她同样不后悔为救苏心而死，因为这是欠他的。
她只有遗憾和不舍。
身后男人凑在耳边，热气瘙痒。
“和我一起死，你后悔吗。”
她无法回答。
光的速度是无法反应的，这是对普通人。
对苏心而言，不存在。
因为光，也不过是他掌心玩物。
十七道雷霆在十七人掌心凝聚，将出未出。
苏心三弹白玉杯，有声。
咔哒！
惊恐将出未出，以即将诞生的方式凝固柏圣瞳孔的深邃内，宛如被深渊吞噬。
光止。
气止。
尘止。
静止。
时间在苏心和慕心之外凝固，眼前一切都成了画卷上栩栩如生的色彩。
雷霆四射，宛如一朵狂野生长的花，十七人手持十七朵光之花。
他们表情或狰狞或狠厉。
烟尘飞舞，每一粒尘土都好似天上星辰，动也不动。
女子第一次见这般神奇又恐怖的事情。
苏心挑起慕心的脸。
女子眼若春水。
“慕姑娘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吗，我说请给一次赔罪的机会，你看现在如何。”
凝固的时间里出现了不该出现的风。
“你…不应该……”
慕心无法相信，那是她亲手下的药，亲眼看着他喝下去。
怎能如此。
“慕姑娘，你真的看见我把酒喝下去了？”
恍然大悟。
“啊！你，你用同样的……”
她恼火又开心，撒娇一般捶打男人胸口。
“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还以为……”
她羞涩难出口。
十个心跳已过。
当！
清脆碎裂之音响在心底。
出现在不存在时间里的风，吹走了十七人的命。
时间再次流动，他们随风而去。
风吹沙。
凋零。
他们与左丘同样的死法，同一种结果可是造成这样的过程完全不同。
苏心对这些人很失望。
这些自称是雷云强者的弱者。
他们是真正的弱小之人。
他们与左丘相比，什么也不是。
他们才是真正的自大狂妄。
他们不配成为苏心的对手。
抱着慕心，女人想挣脱但是用了几下力气发现他不松手只好顺从。
她还是喜欢被苏心抱。
苏心笑眯眯的眼神看破了她的心思。
女子实难抵抗，低下头把脸埋在他胸膛。
“慕姑娘，你还没回答我呢，和我共死，你后悔吗。”
她眼波荡漾，春意盎然。
“如果后悔，我不会来。”
苏心缓缓低头，他们鼻尖相触，吞吐对方的气。
“为了我抛下女儿，你觉得值吗，没有你她要怎么活。”
“不是为了你。”
慕心胆怯而试探地抚摸男人的脸。
“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如果看着你去死，我一辈子也不得安心，我不会是合格的母亲，慕伶也不配有我这样恶毒的母亲，所以我来救你还是为了她。”
“为了让她骄傲，为了做一名合格的母亲。”
他们嘴唇即将触碰。
心跳从没这样快过。
“你，你别搞错了哦，我可不是喜欢你，我只是报答你的恩情。”
慕心依旧嘴硬，她等待这个吻。
心怀忐忑与期待。
苏心停了，他流露出慕心看不懂的神情，他很痛苦。
“对不起，慕姑娘。”
他松开手，终究是没有摘取希望他来摘的吻。
慕心不知所措，她看不懂苏心为什么退缩。
“你…你……”
艰难咽下本该说出的话。
失落，没有伤心和怨恨，她只是很失落甚至想哭都哭不出来。
“慕心！”
抓住女子的手。
她只留给苏心背影，决绝。
“苏先生，请放手。”
冷到骨子里。
这是窒息的疼痛，苏心只能忍受。
她没有半分留恋。
她清楚自己不曾拥有何谈失去。
此刻起，形同陌路。
苏心任由她从掌心离去。
两个落寞的身影，慕伶很伤心，她问和自己躲在一起偷看的苏香。
“姐姐，他们为什么分开啦。”
苏香是喜忧参半，一半是不希望慕心和兄长走的太近，一半是为慕心悲伤。
“因为他们注定不能在一起，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慕伶没懂，他们明明在一起为什么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赵应无法不去悲叹。
“他们很痛苦吧。”
苏香气哼哼道“我早就说了，他们不能在一起，现在可好弄得满身是伤。”
慕伶扯扯苏香袖子，小姑娘眼圈红红的，她为母亲而哭。
“姐姐，他们不能在一起吗，娘亲终于有人爱了，为什么啊。”
苏香沉默，她该如何告诉慕伶。
赵应揉揉小魔女的脑袋。
他蹲下来很温柔说道“因为苏先生不能和你们一起生活，他会招来恶人，今天这样的事情会因为他而重复上演，他害怕因为自己让你们受伤。”
“所以，他只有离开了，因为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虽然同在一方土地可你们的生活却是截然不同。”
“他注定要与死亡为伍，这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
慕伶撅起嘴，然后跑开了，她不忍看下去。
苏香很想把兄长抱在怀里，安慰他。
她没动，这时候让他自己一个人是最好的。
“苏姑娘，有个问题……算了。”
赵应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觉得这样的事情以前也出现过是吧，否则他不会清楚的，因为陷入恋爱的人都是笨蛋。”
苏香真想冲过去给哥哥一巴掌，因为他让一个本来不会痛苦的女人留下一生不可恢复的伤痕。
苏心站在那里很久，他搓搓脸振作起来。
他又犯错了，明明千百次告诫自己，他依然无法遏制冲动。一见钟情，他曾嗤之以鼻，如今反受其害。
“你们两个，出来吧。”
苏香本是怀着教训他的心思，可走近之后见他憔悴落寞，苏香鼻子酸酸。
这一次是她把哥哥当孩子哄。
“不哭不哭，香香会陪着你的。”
苏心掐她翘鼻子。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哭了，你才是爱哭鼻子。”
赵应冷箭穿心。
“苏先生，你的心在哭。”
苦笑。
“阿应，我故意挨你一拳把你骗到身边原来是让你落井下石打击我，自作自受啊。”
少年大方而笑。
“我们扯平了。”
苏心深吸，吐出胸中不快。
揉揉苏香秀发。
他很纠结，还是下定决心。
“有始有终，因我而起也该由我来结束。”
有些话想对慕心说，为了让他们可以对彼此了无牵挂。
他没见到慕心，慕伶有准备地等着他。
“喂，大色魔！”
“你怎么在这里。”
小姑娘挥拳打苏心肚子。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你想见我娘亲啊。”
看着驾驶室紧闭大门，苏心点头。
“没戏没戏，我娘亲不见你。”
苦涩犹如苦瓜。
慕伶大眼睛溜溜转。
“不过嘛，我可以替你转达。”
苏心颤动心房。
“谢谢。”
认真对慕伶说，苏心蹲下与她视线持平。
吊坠，拇指大的水滴形宝石，里面封印了流动的七彩之光。
苏心给慕伶戴上。
“送给你的。”
慕伶很不稀罕的样子。
“送给我娘亲的吧。”
苏心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小魔女展露笑颜。
“你这丫头什么都知道，难道不允许我稀罕你给你送礼物呀。”
慕伶吐舌头做鬼脸。
“呸……真不要脸……我看你是想讨好我，不过看你很诚心的样子，本大人勉为其难收下了啦。”
苏心想摸摸她的小脑袋，慕伶闪身躲开。
“别动手动脚的，大色魔。”
小姑娘两条马尾辫晃呀晃，苏心嘴上说着好好，趁她疏忽一下抓住小辫子。
苏心抓完撒丫子就跑。
慕伶哇呀呀乱叫追了上去。
“大变态你往哪跑！”
苏心跑了两步立刻回身一下抱住撞进怀里的小魔女。
他笑眯眯。
“这么喜欢我啊，都投怀送抱啦。”
慕伶象征性地挣扎两下。
“哼，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
小姑娘扭过脸用我很讨厌你的语气说道“你是坏人！”
她跑开了。
看着两条马尾辫消失，苏心难以平静。
他很想知道喝醉是什么感觉。
同样想法的不止他一个。
身背后是想听又不想遇的声音。
“喂，陪我去喝一杯。”
迟疑良久，苏心终是看去，她和初见时不同。没有了暗藏羞涩，没有眉宇怀春，她甚是平淡。
“好啊，你请客。”
同样位置，同样的人，不同的却更多了。
他们相互沉默，酒一口未动。
慕心轻轻咳嗽，眼神表示，你说点什么吧。
“慕姑娘，你信一见钟情吗。”
同往常一样，他又说出了慕心意料之外的话。
“你呢。”
苏心转动酒杯。
“不信。”
回答很肯定。
“不，与其说一见钟情莫如说我不相信爱情，世上不存在什么爱情那都是人们自我妄想罢了，实则只是对欲望的伪装。”
“好比你我，苏某只是贪恋姑娘的美色，你则是……单亲母亲的生活并不容易不是吗。”
他与慕心视线交织，二人都下意识移开。
“我对慕姑娘献殷勤也好，逞能救美也好，不过是因为我贪图你的美貌，在你看来我是用生命保护你们母女，可对我而言一切都在掌控。我不存在生命危险，我只是伪装成这样。”
“你我之间注定是分别的，因为当你看清我的真面目，知道不可能在我这里寻找到你需要的温暖。而我又看腻了你的美色，发现了让我喜新厌旧的女人，那时候的分别岂不是很无情。”
她对此不置可否。
“我习惯了。”
“习惯什么。”
她撩起头发，三千青丝飘散。
“当然是习惯你们男人的下贱。”
“哦，那苏某一定是最下贱的那个，别人都是明目张胆唯独我足够虚假，别人都是奔着姑娘的美色而我却卑鄙的想俘获你的心然后再冷血弃你。”
她抿嘴，舔了下酒水。
“龙行坞的大掌柜和你关系匪浅？”
苏心想了想。
“还好吧，我救过他的命。我们之间更像是债主，他欠我的。”
慕心轻咬嘴唇，她这个动作特别妩媚。
苏心看去他处，无法将目光停留于她。
“那你最好和他保持距离。”
苏心蹙眉不得不将视线移回来。
“慕姑娘，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略有悲惨而笑，没有回答。
短暂沉默。
“这是我最后一次驾驶飞舟，到了上原城我就卸任了。”
苏心想起之前柏圣所言。
“你，你要和女儿在上原城生活？”
慕心盯着他，苏心为此而心慌，因为他从女子的眼神里看到了自己不想看见的事情。
挪过椅子，她坐在苏心身边。
很近，可以感觉她因为紧张而无法抑制的轻微颤抖。
“他曾经想对我用强。”
拿起酒杯的手猛然停顿，袖口被打湿。
“他是……”
苏心不确定地问。
慕心无言，不需要说，眼神已经告诉他了。
“那，你……”
慕心又凑近了些。
心跳加速，二人。
“你觉得呢，你认识他，熟悉他，你觉得我有反抗他的力量吗。”
苏心长吐一气，拿不稳的酒杯还是放下了。
“他真的对你……”
慕心坐在椅子上很规矩，双腿并拢，双手放在膝盖上，腰身挺直。
“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她垂首，两缕发丝落下。
苏心的坐姿和她差不多，只不过他是仰头看天，看见的只有一颗颗璀璨的日光石。
苏心的回答与看见了这些石头一样平淡。
“他欠我的命，我有能力索要回来。”
“那他足够幸运呢，可以继续活着。”
苏心庆幸，庆幸那个混蛋没有做出让自己不得不杀他的事情。
对她，苏心有说不清的感觉。
她凑了过来，半个身子倚在苏心臂膀。
这是苏心不愿发生的，他拒绝了。
“慕姑娘……”
她立刻离开，胸口剧烈起伏。
“慕姑娘，我要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起身，见她发丝纷乱，想替她挽起乱发，手抬到一半。
该结束了，不能有更多的纠缠，不能继续下去，那是错的，对谁都不好。
终究没有碰她。
想说什么，无言出口。
好吧，这也许是最好的。
无声，苏心退去。
她没去看，只是看着他用过的杯子。
拿起，饮下最后酒水。
擦了下眼睛。
水蒙蒙。
结束了。
没有！
谁都以为这场滑稽的战斗已经结束，苏心不会低估任何对手，面对敌人他总是全力以赴，这次他犯了致命错误。
他疏忽了。
大厅中央的高台，帷幕遮挡，看不见其内之人。
一声微弱琴瑟之声仿若压抑的狂笑带着执着的仇恨。
围布抖动，伸出一只手，干枯如风化千年的古尸。
“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