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得不说，人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当任何东西都变得足够多时，我们往往就会感到麻木。幽灵般的恐惧，少的时候一丝丝地拨弄着唐灵雨的神经，时刻提醒着她——弱小的女孩儿啊，你的恐惧，一直都在；而多的时候，那恐惧又直接从“若有若无”、“若即若离”、“虚无缥缈”……进化成了“清晰庞大”、“不计其数”……然后接连炮轰般地攻击着心智尚未健全、内心尚未强大的唐灵雨。这一切，渐渐使她习惯、并沉沦在了她一度深深厌恶着的新环境里。

唐爸在那段时间里仿佛明显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女儿因即将要读的高中无论是环境也好，学习氛围也罢，都十分差劲，而导致了情绪上的极度低落、沮丧”这件事。于是，唐爸在唐灵雨开学前和刚开学的那段时间里，托了很多人，找了很多关系，想为女儿谋求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唐爸因此请了很多人吃了很多饭。无论是为了女儿的前途也好还是为了他自己的面子也罢，他都想让自己的女儿唐灵雨上一个市重点高中。只可惜，由于唐灵雨中考的成绩实在不算高，省会城市的竞争又十分激烈，关系户、权贵也多得实在是不同寻常，因此，唐爸这一番努力下来，也只争取到了唐灵雨所在高中校长的一句：“你放心吧！我们会多多关照你女儿的！有什么事让她直接找我们就行！”其实质上的帮助几乎等同于没有。于是，唐灵雨也只能委屈、憋闷地在这么一所头衔是“市内普通高中里名列前茅”的高中里度过三年的高中生涯了。

军训一直都是一项神奇的集体活动，其在增进同学间感情、增加同学们所掌握的信息量等方面的效果，堪称一流，令人咋舌。高一军训一结束，唐灵雨就发现，军训前在教室里初次面见班主任时，坐在她旁边的那个也是姓唐的女生此时已搭讪了好几个男生，并且还有了准男友。和初中军训不同，这次高中前的军训里，唐灵雨没有漫无目地的只是训练和玩耍，而是抽空仔仔细细地观察了每一个同学。她想至少做一个犀利的观察者，不想像其他同学一样浑浑噩噩、干什么都漫无目的。在每个人都在忙着给自己挑同桌的时候，她随便地坐在了班里第三排中间的某个位置上。随后，马上就有一个看起来很精明的，在军训的时候就因看到了唐灵雨用的是苹果手机，而去讨好、阿谀奉承她的女生坐在了她的旁边。每天早上的时候，那个女生都会带一些很不健康的食物做早餐，还会一边吃一边向她炫耀。课间的时候，那女生也总是忽悠她去学校的小卖部里买吃的。而一旦唐灵雨买回来了，那女生就会很热切地凑到她跟前，不停地向她讨要。这种行为令唐灵雨很是反感，于是她便换了一个位置，坐到了教室最后一排的一个空位上。反正座位轮换的时候她也会轮到教室前面去。

快要结束的夏天带来一丝秋的怠惰——这足够使一所三流高中的同学们有了懒散的理由。女同学们多数已换上长袖，而男同学则依然穿着短袖，在开着的风扇下睡觉。上考试重点要考的科目时，班里总是死气沉沉，大片大片的学生因接受不了那样段位的知识而趴倒在桌上，有的睁着眼睛在强撑，有的直接睡着了。而，一旦上美术、音乐、体育课的时候，班里又开始活跃到近乎疯狂。

新一轮的迷茫者狂欢开始了。谁也不知道自己会是下一个觉醒者还是迷失者。

坐在最后一排的唐灵雨刚开始没有同桌。所以，那时的她很爽的一个人霸占着两个位置。而，某一天下午，当她在家里午休完回到学校后，却突然发现自己放在另一个座位上的书本、文具之类的东西被堆回了她的桌子上。那个座位的椅子上还放上了一个灰白相间的大书包。她正奇怪着，后门就出现了一个细高瘦削的身影。那身影径直走到唐灵雨的身侧，在她还来不及反应的空当，一屁股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上。唐灵雨对那男生的第一印象是——一个苍白且气质有些生冷的男生。而且，那男生一坐下来就趴在桌子上睡了。“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唐灵雨忍不住这样想道。快上完下午第二节政治课的时候，那个男生醒了一下，换了个姿势又睡着了。唐灵雨笑了，莫名感到很轻松。老师在讲台上讲的那张卷子被那男生压在了趴在桌上的身子下面。唐灵雨心想：“等他醒来之后，卷子上肯定一大片口水吧，哈哈！”下午第四节英语课的时候，他醒了。他迷迷糊糊地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坐在他旁边的唐灵雨——这才终于意识到，原来他旁边坐着的是个女生。于是，他表现出了一副讶异的神态，眼神中闪过一丝不知所措，还有点迷惑。那个样子充满了单纯小女孩儿们喜欢的那种——所谓的“少年感”。于是，唐灵雨有点儿害羞地，笑着对他打了个招呼。她对男生的第一印象不错，好感也是有的。但，碍于初中时的种种前车之鉴，那些无语经历让她不再敢随随便便就对男孩子有太多好感了。于是打完招呼后，她立马又摆出一副略显高冷的表情，打算谨慎一点。之后二人就没再说话了。

晚自习的时候，教室里又变成了一幅死气沉沉的模样。刚开始多数人都还在写作业，睡觉的人，或是打闹、小声说话的人很少。但不知道为什么，时间越往后推，趴下睡觉的人、偷偷玩手机的人、说话以及打闹的人就越多。坐在讲台上看自习的老师是班里的英语老师，一个矮小且显老的中年妇女。她的心思也不在自习上，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手机，并没有要管理课堂纪律的意思。面对这样的场景，唐灵雨还是有些不习惯，可能是因为她所在的初中管理严格。那个时候，她的班主任是个极其凶悍，且很有偏见和控制欲的老女人。所以在初中，班里上晚自习的时候教室里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的，没有人敢大声说话、打闹，更别提睡觉了。那些不小心睡着了之后被狠狠地揪着耳朵，提到教室最后面靠墙跟站着的同学们的景象至今令唐灵雨感到历历在目。可是，现在班里这种情况，又令她感到很放松、很懈怠，好像，也没什么不妥的。不自觉的，她也开始随波逐流而不自知了。晚自习的时候，她开始看漫画、看小说、玩手机、吃东西，还不停地和旁边的男生聊天。他们两个人终于说上话了，是那个男生先主动找她的。他们刚坐在一起的那天，晚餐时间，正当唐灵雨吃完饭坐在座位上发呆的时候，那男生拆开一包巧克力饼干，自己先吃了一块，然后很自然地，将饼干递到了唐灵雨面前。“哈喽。”他轻轻地问候了一声，还看着唐灵雨，朝着那袋饼干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示意她也拿一块儿来吃。

一开始，唐灵雨还很害羞地推脱：“不用了不用了，谢谢……”但，碍于那男生的坚持，她最终还是小心地拿了一块。渐渐地，他们开始熟络起来，平时上课的时候也会不停地讲话。聊着聊着，突然某一天，唐灵雨惊喜地发现，自己报到那天在新华书店见到的那个安静且苍白的男生就是他，他也和自己一样，非常喜欢看小说，尤其是悬疑侦探类的小说。同样，他们两个都对所在高中的环境非常的不满。不过那男生说，他打听到了，他们只会在这个校区待一年，因为新的校区马上就要建好了，到时候他们就能搬到一个更好的环境里继续高中的生活了。他们从自己的童年聊到自己的初中，然后又从阿加莎克里斯蒂聊到东野圭吾、蔡骏、南派三叔。唐灵雨还了解到，那男生家里是做生意的，他的父母经营着一家便利店，就是因为这个，他总是能在大课间的时候拿出很多唐灵雨平时不怎么吃的新奇东西。有一次，他给唐灵雨带了一袋名叫“果倍爽”的果汁，那果汁包装袋上写着的“德国进口”这几个字，让唐灵雨不由得又默默地对他增加了几分好感。是的，理由就是这么简单。而，上课的时候，那男生不是偶尔和唐灵雨聊上一小会儿，就是在看小说、打游戏，非常安静，旁若无人。而这些都令唐灵雨开始不自觉地默默关注起他来。

缺爱的人总是会习惯性地对一些哪怕动机不明的关怀产生盲目的在乎。这种在乎往往是比较致命的，毕竟盲目从不和理智、警惕挂钩。

不过没过多久，唐灵雨就发现了一件事——那个开始吸引自己的男生总是莫名其妙地主动对班上的另一个女生特别好。那个女生和他是同一个初中的，叫代殷殷，他们两个在初中的时候就在同一个班级。代殷殷是那种风评不是很好的女生，据说她在初中的时候就已经谈过好几个男朋友了，还都是家庭条件比较好的。平时上课的时候，只要趁老师不注意，代殷殷就会时不时地远程打扰一下唐灵雨的同桌男生，有时是问他借水杯喝水，有时是问他借一包面巾纸或者是几本言情小说杂志。唐灵雨之前一直搞不懂为什么一个喜欢看悬疑类小说的人会不停地买言情小说的杂志和长篇言情小说，而现在，见到那两个人频繁的暧昧之举后，她终于明白了。不过，似乎是出于一种同性间竞争的本能，并且她和那个所谓的“情敌”并不熟悉，因此，她并没有把代殷殷放在眼里。再加上，当她追问自己的同桌男生是不是喜欢那个代同学时，男生也只是微微一笑、含糊其词，并没有表态。所以，唐灵雨自然而然地就开始盲目自信了。

每天中午和晚上，唐灵雨都会找那男生说几句话。她时不时进他的微博浏览几遍，还把他的QQ消息提示音换成了和其他提示音不同的音调，还把他们的聊天背景换成了两只可爱长颈鹿相视一笑的壁纸。她在这种自己创造的浪漫中沾沾自喜，并且心里满足着。初中的时候，她那个损友在和她相处初期时，为了博得她的信任与关怀，每天都会在QQ上给她道早安、午安和晚安。不过，那一招对于她而言真的很奏效。于是，她便效仿了那种做法。然后剩下的多数时间，就成了漫长的等待回复的过程。反正人在年幼无知的时候，总是有无数的理由去消磨时间。

在一段时间的观察后，唐灵雨发现代殷殷是个很沉得住气的女生，平时偶尔看到她和自己的同桌章绮有说有笑的时候，她发现代殷殷对章绮的态度大多也只是微微一笑，云淡风轻罢了。然后，唐灵雨就会继续看到代殷殷在课间无缝衔接般地和其他男生打闹、嬉笑，显得很暧昧，完了放了学之后，再去找她的男朋友一起出去逛街吃饭。

唐灵雨在那段时间不知怎的，突然很喜欢写东西。她认为，这是她新觉醒的天赋。由于长时间处于压抑封闭的环境，再加上她天生就内向且热爱幻想，于是，她的脑子里便诞生出了源源不断的，天马星空的灵感，而这些又会自然而然地化作她写作的动力。她不仅去写，而且还去画。坐在一旁的章绮一开始很好奇她的这些技能，于是总会漫不经心地朝她在做的事情看几眼，顺便向她询问些什么。但唐灵雨却把这样随机又随便的举动误会成了“他对她正在做的事情很感兴趣。”于是，那段时间里，唐灵雨很快乐，快乐得很盲目。某一天，章绮问唐灵雨会不会写情诗。唐灵雨略显自信地回道：“会啊，不仅会写，而且我家里还有很多作家的诗集里面都有情诗能作为参考呢！”

“啊，那太好了！”章绮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唐灵雨的肩膀，在单纯到对诡计毫无察觉的唐灵雨面前耍了一把带有心理学色彩的小聪明，“那你天天帮我抄诗吧！你自己写也行！我的好朋友！”于是，唐灵雨便开始了每天为章绮抄情诗甚至还认真地给诗配上可爱小插画的日常。渐渐地，唐灵雨的学业又荒废了，但她毫无发觉。

潜意识里对爱的深沉的渴望，再次成为了唐灵雨的枷锁，让她再一次地，掉入了升级版且带花样的渣男圈套里——而且，这一次，她居然是自己跳进了挂着小清新人设的心机男随意丢下的圈套里。

当然，这世上的人千奇百怪，遇到什么都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