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终章

B市，舅舅公司的楼下新开了一家小餐馆，就在公司后门一出门往左拐的那条较为冷清的小道上。

唐灵雨自从生病以来就一直向往素食养生的生活。当然，这里的素食指的是好吃的素食，是既健康又能满足味蕾的素食。而正巧，公司楼下新开的那家餐厅就是一家小规模的素食餐厅。餐厅门口的宣传海报上写着“中午提供素食自助餐，七十九元一位。”在B市这样一座城市内，同样都是素食餐厅，这个价格就显然算是比较实惠的了。

自那家餐厅开业以来，唐灵雨就成了那里的常客。一来二去，她和老板也混得熟了。

“你就是隔壁这家公司里面的员工吗？”一次，老板好奇地问唐灵雨。

“是的，我就在这里上班。您是这儿的老板吗？”唐灵雨也问。

“我就是这儿的老板。我这地方是不是挺寒酸的？”老板不好意思地笑笑说。

“还好，只是地势比较偏僻，员工也少了一点儿罢了。”唐灵雨回道。

“是的，热闹的地方不好租，租金也不便宜。我现在在事业起步的初期，家里也没有太多兄弟呀朋友呀愿意来我这里帮工，所以员工确实是少了一些。你看，餐厅的玻璃上还贴着我们招工的信息呢。B市是座大城市，北漂的日子不好过啊！真羡慕你们这些坐办公室的，稳定。”老板感慨道。

“听您的口音，感觉不像是北方人啊。”唐灵雨说。

“是的，我是南方人。我姓周，以后叫我小周就行。大家都是年轻人。”周老板平易近人地说。

“南方人情商果然高，一个一个的都那么会说话，很容易就能给人一种亲切、没架子的感觉，不愧是做生意的。也不知道他以后能做到什么地步。”唐灵雨心想。

“我姓唐，以后你也可以叫我小唐。我会推荐我的同事们也来这里吃午餐的。”唐灵雨也自报家门，并且表明自己愿意向周围的人推荐这家餐厅。

“啊，那太好了！谢谢你！对了，我们这里晚上可点餐的，因为晚上的时间比较充裕，你们单位要是同事们晚上想要聚个餐什么的，就可以来我们这里坐坐。你吃了那么多次我们这里的菜，也能体会到我们这家的素仿荤做得还不错，对吧？”周老板笑着说。

“嗯，是的，你们家的素仿荤确实做得不错，而且种类也多，性价比挺高。到时候我会和我的同事们商量的。”唐灵雨正好也吃完了，站起身来准备走人。

“再来啊！”周老板热情地招呼道。

“小李，明天中午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咱们楼下新开的那家素食餐厅吃饭？”回到公司后，唐灵雨对正在吃着外卖的小李说。

“啊，就是那个招牌上写着七十九元一位的那个吗？”小李嘴里塞满着东西问，“小唐姐，我现在还不是正式员工呢……而且我这个部门拿的钱还没你们那个部门拿得多呢……”

“你不是还兼职做电商做得还可以吗？你现在的月收入起码得两万以上！”唐灵雨笑着说。

“哎呀，被你发现了！”小李说，“好吧，小唐姐，其实我更喜欢吃肉……所以，嘿嘿……”

“好吧，就知道是因为这个。”唐灵雨笑笑，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回顾几周前的回家之旅，唐灵雨到现在都感觉心里闷闷的。那次回家，她没有见成自己的发小阿畅，并且，她和家里人的矛盾也并没有得到解决。

“阿畅是什么时候彻底和我渐行渐远的呢？好几年没联系的朋友，真的是说淡就淡了，然后慢慢地就好像是那段关系从未存在过一样……本来这次回去之后想联系她见上她一面……可是自己居然也把这项安排给忽略了……”唐灵雨瘫在座位上想。

过了几天，她又去了C市。

在进行“亲子疗愈师·中级”课复训的时候，唐灵雨问了鲜老师一个问题。

“老师，为什么我总是没办法和我心中的父母达成和解？”唐灵雨在课上根据刚才老师所讲的内容，愁眉苦脸地提出了这个问题。

“首先，我刚刚讲过，我们的思维很容易就会固着在一个点上，就是看问题的时候会一直用旧有的眼光去看待。比如说你爸爸小时候老是打你，然后长大了以后你就依然总是以为你爸爸是要动不动就去打你的那个魔鬼。这个你以为的父母，就是你心中的父母。而你之所以无法和你心中的父母达成和解，是因为你心中的父母的形象依然是你一直以来认为的那个固着的形象，而在现实中，也就是所谓的现实世界中，或许他们可能已经发生了改变。如果你一直无法用我的方法在你的心中和你心中的父母达成和解的话，那就说明你还是有分别心。分别心是一切矛盾的根源。说明你看他们的角度还是一直停留在固着的那一面，你的分别心让你不想改变你对他们的看法。如果你能和你心中的父母和解，那么在现实生活中，你再看到了他们之后，他们就会发生变化。”

“同学们，我再说一遍，我课上这里讲的与父母和解，主要是指和心中的父母和解！而不是和现实中的父母和解！先从心理层面上去做，要在心理层面和我们自己心中的父母和解！这一点处理好了以后，你的心念就会发生改变，你的心念一发生转变，你看问题的角度发生了改变，现实生活中的很多问题就也会跟着发生改变！”鲜老师坐在教室的前面讲道。

复训过后，很多上一次唐灵雨没能掌握的内容，在这一次无疑是得到了又一次的加深。

“哇塞，听你讲了你上课的那些经历还有你的那些看法，我也突然好想去上那个课啊！”周老板一边看唐灵雨吃饭一边和她闲聊。

“嗯嗯，推荐你有时间的话一定要去。对了，周老板，既然你也和我一样是大学毕业了才几年，那你大学是学什么专业的呀？厨师专业？烹饪专业？”唐灵雨问。

“嘿嘿，我不是厨师专业的也不是烹饪专业的。我的专业就是心理学。”周老板不好意思地笑笑说。

“什么？”唐灵雨震惊道，“你居然是学心理学专业的？那你为什么干了这个？”

“干这个主要是因为爱好……”周老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而且，主要是因为在我们家那边呆不下去了，所以才选择出来做一些自己真正想做的职业。”

“呆不下去？为什么呆不下去？”唐灵雨开始有点儿好奇了。

“……说来话长。”周老板没有再说下去，“对了，那你又是什么专业的？”他叉开话题。

“啊，我是美术专业的。”唐灵雨说。

“呀，那你岂不是很会设计？那快帮我看看我新给自己做的名片怎么样？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周老板说。

“……嗯……好呀。”唐灵雨没想到他会来这一出，“不过设计并不是我的专业。我的专业主要和画画相关，不是所有学美术的都是学设计的。”

“噢，这样呀，不好意思。”周老板说。

唐灵雨接过名片，看见上面写着“周亦青”这三个字。

“你的名字很好听。”唐灵雨说，然后，她又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么说好像不太合适，于是她又立马显得不好意思起来。

“这个排版没什么问题，市面上的名片好像都是这么排的。所以你不用担心会有什么问题。”唐灵雨说。

“这样啊，那就好，谢谢你帮我看。”周老板依然是那副平易近人的样子。

一次，唐灵雨晚上去公司附近吃甜品，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天上正下着呆板的雨，那些雨点既不细密也不粗犷，是北方典型的中雨。

正当唐灵雨准备打车的时候，周老板这时却开着车好巧不巧地路过。

“我刚进完一批货然后整理好，现在打算回家了，你是不是也要回家？我载你回去吧？”周老板对唐灵雨说。

唐灵雨犹豫了一下，随后答应了。

“你怎么看见我的？”上了车后，唐灵雨问。

“你今天穿着白色的大衣，还是挺显眼的。”周老板答道，“而且那家甜品店门口当时就只站着你一个人，所以我就看到了。”

“这样啊。你刚刚说你新进了一批货？都是些什么呀？要推出新品种的菜了吗？”唐灵雨问。

然后他们就这样聊了一路。

临下车的时候，周老板问唐灵雨要了微信。

“我以后会在朋友圈里发一些用来宣传的朋友圈，到时候麻烦你帮忙转发哈！以后上了什么新菜我也会提前在朋友圈里发出来的！喜欢常来！”周老板说。

平心而论，唐灵雨很喜欢周老板的性格。她愿意天天和周老板聊天。不过，目前周老板还暂时不知道她还是一个作家。唐灵雨不想看到周老板在知道了她是个作家之后就为了生意而刻意恭维她的景象。

唐灵雨突然就想起了陆木思。回到员工宿舍后，她开始翻找自己的旧手机。因为那上面有她曾经写给自己的一些话。写那些话的时候，正是她刚爱上陆木思的时候。

“找到了。”唐灵雨心说。

“我深知自己如果这次选择了感情，就一定会失去很大一部分自己一直以来所依赖的清醒。可我不想失去清醒，我依赖清醒给我带来的那种“不平庸感”。但我也深深地知道“孤独会改变人的大脑构造”这个道理。我孤独的太久了。据我所知，任何人都是渴望爱的，更何况我还是一个更加脆弱、经常受到各种困难、磨难以及病痛折磨的肉体凡胎。我渴望被爱，大概也渴望去爱，我都有赴死的勇气，可却没有直面自己内心真实渴望的勇气。我渴望爱，我需要爱，哪怕我知道得到爱一定会付出代价——让自己一直以来最珍重的“清醒”暂时逝去的代价。

爱情会使人盲目。不过，这次是我自己选择的，是否要暂时失去一部分一直以来被我“捧在手心上的”所谓的“清醒”。选择权在我自己手上。细数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坚守“清醒”这二字，哪怕我非常清楚在如今的社会下，“清醒”可以称得上是“身死名辱”，是太多人对其的刻意忽视、漠视甚至是唯恐避之不及，最终把“这种对必然性和沉沦的对抗”和“作为人所散发着的某种具有悲剧色彩的荣光”推向了彻底的长眠与死亡。连带着，拥有这种“清醒”的少数人类在某种程度上也被迫处在了“死亡”与“逝去”的状态，他们或许曾经辉煌过燃烧过，可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人愿意在意。在多数人的自主“裁决”下，清醒的人已然早已逝去、无人问津，这似乎成为了一种必然。

可我知道，“清醒”这种看似名存实亡的东西，恰恰是支撑我生命、构成与燃烧我生命力的最重要的核心。这个“核心”在我看来永不逝去。至少对于我这样的个体来说，“清醒”将永不会那么轻易地逝去，哪怕我能够在个体的“缺失”、“情绪”和“情感”等不可抗力的作用下短暂地决定这种“清醒”在我这样一个个体中的去留——“存亡”，但只要“清醒”的种子还扎根在我的灵魂里，这个火种就依然一定还会在某些时刻立即苏醒过来，重新与我的生命一同燃烧。”

唐灵雨默读了一遍。

“唉……当年还是比较年轻，谈个恋爱就和要去赴死一样……哈哈。”唐灵雨笑着想。

她还翻出了当年自己写给陆木思的情诗。

“我不再敏感且悲伤

我不再理性且克制

温和像一把难以被浇灭的火焰

点燃我的内心

点燃我的灵魂

点燃我的勇气

我不要再逃避

我不要再逃避我最真实的

发自内心

发自灵魂的热情

因为此刻我才明白

我的理智像冰

而我的爱像火

理性与爱如同人这种个体

相互独立

……”

唐灵雨读不下去了。

“爱情当真是使人盲目……我当初怎么就看上了陆木思那个既普通又渣的男人呢？”唐灵雨心想。

不过，唐灵雨之所以有这些举动，是因为周老板的出现莫名其妙地点燃了她那颗渴望爱的心。但这次，她显然没有了上次在暗恋初期时的那种悲壮感。

她开始三天两头地就在微信上找周老板聊天，有时是和他一起讨论心理学，有时是在和他讨论新的菜色。工作日的时候，周老板的店里唐灵雨也照去不误。她甚至还建议周老板能专门开发出一个下午茶时间，专门供客人去吃甜点和点心。

“你的手艺那么好，而且任何菜品你都是看一遍做法就能记下来并且复刻，这种程度的天赋不完全开发出来实在是可惜了。我猜你在做甜品这方面也是有这种功能的吧？就是西点什么的。”唐灵雨说。

“嗯……是这样的，做点心的话我也是这样。”周老板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也不知道是遗传了谁，可能是我奶奶。我听我妈说我奶奶也是在做菜这方面天赋极高的人。”

或许是周老板大学时期学的专业是心理学的缘故，唐灵雨和他聊天的时候总是有一种一直想要和他聊下去的冲动。

之前在微信上和周老板聊天的时候，唐灵雨又问了他学了这个专业为什么不直接去当心理咨询师。因为在唐灵雨看来，科班出身的话，周老板如此之高的学历完全可以去很好的公立医院或者是待遇很好的心理咨询机构任职。

也是在那一次，唐灵雨终于知道了之前周老板不肯说出来的原因。

“是这样的，我是在南方上的大学，我的家也在南方。我上大学的城市可以说是离我家所在的那座城市非常近的。高中的时候，我和我的女朋友一起努力地学了三年，尤其是高三的那一年，我们一起冲刺。但最后，我们还是被不同的大学录取了。”

“然后，长达四年的漫长异地恋开始了。她在中国版图的中部再往西走的C市，离我上学的城市特别远。我们每隔两个星期就在两所城市中间的一座城市见面，就这样过了四年。然后毕业以后，她要考研了。我就在我们家所在的那座城市里先工作了。我在一家三甲级医院里当心理咨询师。”

“再然后，就像那些老套的故事一样，她在考研的时候爱上了别人，然后给我发消息要和我分手。我所在的城市是我们曾经一起上过学的城市，也是我们各自的家所在的城市。那座城市见证了我们在最年轻、最青涩的时光里的那段爱情。所以我实在是无法在那座伤心的城市呆下去了。我们再也没有见面。”

“那段时间里，我过得浑浑噩噩、一蹶不振，连工作也不想干了。我自己的情感以及状态都出了问题，我哪敢再给患者做心理咨询。于是我就辞职了。在那段低谷期里，只有做饭陪伴着我。刚开始我每天只给自己做一顿饭，而且每次做饭的时候我都会哭。因为我记得高中的时候她特别喜欢吃我做的便当。后来，我做着做着就会想起我的奶奶。因为她做菜一直特别厉害，从小就是我奶奶一直在教我做菜。”

“我想起了我奶奶曾经一直对我说，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好好睡觉、好好吃饭，能睡着、能吃得下饭，生活就还有希望。于是我开始哭着试图给自己做一日三餐。从自己给自己做一日两餐，到给自己做一日三餐。我居然成功地恢复了往日的规律生活。然后有一段时间，我发现素食餐厅里的那些素仿荤好像火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追求那种既美味又健康的食物。然后我就开始自己做。结果发现自己做得还不错。”

“再然后，我就来到了这里，开了一家自己的餐厅，也就是你经常光顾的亦青素食餐厅。其实我非常感谢一直以来你对我工作的支持。现在我的餐厅里回头客越来越多了，这对我来说都是极大的鼓励。一开始我还以为在这样大的城市里谋生会是一件相当不容易的事，但是因为有你们的支持，我觉得我能越做越好。”

周老板发到这里就没有再继续说话了。唐灵雨一边看一边感慨：“每个人都是有故事的！”想到这里，唐灵雨突然有了一种想要把自己还是个作家的事情告诉周老板的冲动，但她想了想，又忍住了。

“不用谢我，你做得真的非常好。我去过很多家素食餐厅，但是你家的素食真的是性价比最高的。很抱歉我问你的问题让你回忆起了你伤心的过往。听到这一切我很难过。不过你是一个性格非常好的人，再加上你曾经又是那么专业的心理咨询师，我相信你一定能处理好你自己过去的那些创伤。”唐灵雨回复道。

如今的唐灵雨虽然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恋爱脑的单纯小女孩儿了，但面对自己有好感的人，自己还听了他的故事，唐灵雨的心里很难不起波澜。她也很想对着周老板讲讲自己的故事，但无奈自己的故事太多了，她怕讲着讲着就刹不住车。于是她干脆不讲。

曾经，在面对自己那失败的恋情的时候，唐灵雨无数次地幻想过自己死亡的场景。那时，死本能仿佛充满着诱惑的味道，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勾走唐灵雨的神智与魂魄。并且，这种本能令唐灵雨在幻想死亡的时候居然是快乐的，是心情愉悦的。

那时，唐灵雨为自己策划过各种不同的死法——在浴缸里溺毙太痛苦，况且她也没有勇气自己把自己按在水里那么久；跑到大街上被车撞死显然也不合理，那撞她的司机得多冤啊；跳楼的话死状太过于惨烈，而且还会给楼里的其他住户带来恐慌，所以也不太合适；让自己病死的话那就更不可能了，她讨厌、痛恨生病，她想要个痛快点儿的死法，而不是被该死的病魔慢慢折磨致死；去医院安乐死的话，她还太年轻，肉眼可见的年轻，她能想象到当自己向医院前台的护士询问有关注射安乐死的时候，年轻的小护士或者是年迈的老护士骂她：“神经病！”时的场景。总之，申请安乐死显然也是不太靠谱的，毕竟应该没有人愿意为她这样一个年轻人注射会直接导致她死亡的制剂。

其实在很久很久之前，唐灵雨就觉得枪杀应该是种不错的自杀方法，而且痛苦的程度也相对较小，比自己割腕、割喉来得痛快多了。唐灵雨喜欢拿枪自杀这个想法，干脆、利落，且自己选择的成分较大——悲壮又不失自由。她看到过很多影视剧里主人公拿着枪自杀的片段，她有时会真的很羡慕他们能够自己选择和决定自己的生死，还能用不那么痛苦的方法——枪杀，大概是最不痛苦的一种死法了。

传闻中，当一个人用抛硬币的方式决定自己的选择时，在硬币抛出的那一瞬间，其实抛硬币的人在心里就已做好了决定。对死亡的幻想不过是她留给自己的自由选择权罢了，那是她赋予自己的自由权限，是她为了放松自己的一种独特方式，是她独有的、独属于她的东西。

唐灵雨曾无数次地幻想过自己拿着手枪自杀时的场景——在自己精心挑选的音乐中，沐浴着午后温暖的阳光，缓缓地对着自己的太阳穴，举起手中的枪，然后，“砰——”的一声过后，一切就又会回归到美妙绝伦的平静当中。她向往那一声急切而又短促的枪声，在她热爱的纯音乐的伴随下，那枪声将会是最核心、最美妙的伴奏旋律，是流淌、包裹在她周身的曼妙安魂曲，是温暖她三魂七魄的温热母亲河与河流的水声，是独属于她的解脱盛宴，是来自她精神之海的欢呼，是洋溢充斥着她灵魂的暖流，是即将载着她驶向天国的列车鸣声……是光，是指引她灵魂前进的光，也是希望，乘载着苦难、解脱与轮回的希望。

那时的唐灵雨开始到处找枪。可是她找不到，因为她的祖国是管制枪支的。可她还是想找。她想起了她初中时，唐妈就有个朋友因为买了把枪而入狱的事，她想去找唐妈的那位朋友询问能买到枪支的途径——虽然她没钱买，但至少她想要知道途径。她千方百计地问唐妈要到了那位叔叔的联系方式，可那位叔叔却坚决不告诉她怎样才能搞到一把有杀伤力的、能杀死一个病弱女人的枪。

唐灵雨很生气。她很无奈，她那时认为自己离梦中的死亡就差一步了，她连那首即将在被温暖阳光充斥着的午后播放的纯音乐都找好了，可她却没有一把能带领她走向梦中的死亡的枪。唐爸所在的机关单位里有一些同事的手上也应该会有枪，可是唐灵雨不想找他们也不想见他们，因为她不想听那些人对着她喋喋不休自己的父亲有多好多好、多辛苦多辛苦、受了多少年的罪，以及她父亲的工作性质有多忙、多琐碎、多累、多受限制等等等等。总之，无奈，最后枪还是没有被唐灵雨搞到手，而她也依然在自己的情感死循环中不断挣扎了好久。

如今，唐灵雨无需再像当初一样苦苦挣扎——无需在恋爱前就充满了矛盾，也无需去过多地幻想和体会恋情失败之后的挣扎感和无力感。她只是很想逃避。

在和周老板相处了那么久之后，唐灵雨是真的萌生出了一种想要好好恋爱的想法。可就算两个人在一起了，也总要面临见家长、结婚等难题。

在一段恋情中，想要彻底脱离原生家庭对自己的负面影响，于唐灵雨而言显然是不太可能的。唐灵雨在对“自己要不要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恋情”这个问题不断思考、反复纠结的过程中，她把恋爱中会产生的各种场景、各种问题都幻想过了，可是每个场景里无疑都藏着能够诞生出致命问题的隐患。她的患得患失、固执、偏执……等等这些性格因素还深深地蛰伏在她的身体里，准备随时杀出来控制她的行动。她很清楚那些藏在自己身体里、思想里的某些因素是不可控的。至少在她被什么东西彻底治愈之前，她性格里的那些占比很大的负面成分，都将会是她在建立一段亲密关系中不可控的因素。

唐灵雨被无形的、巨大的压力钳制住了。她仿佛一想到与情感进展有关的东西时就会死机。她不愿去面对一切，她只想好好地放松放松。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唐灵雨找出了那首曾经她为自己的死亡而准备的纯音乐。她想要制造出一些仪式感。窗户被她打开来，清风伴随着倾泻在房间里的一束束阳光，徐徐地托起唐灵雨喜欢的米白色薄纱窗帘。

她感觉自己的状态好极了。

（全文完）

（注：本书内的“彩蛋：词解”这种形式采用了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内正文中穿插词解的形式，作者用此种形式来致敬大师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