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彩蛋：词解一

关于迷茫与迷失

唐灵雨上高中的时候，发现班里的情况和初中时她班里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她初中时所在的那个班级是个关系班，班里同学们的家庭大多非富即贵。很多学生家里都是做生意的，非常有钱。所以当她十三、四岁的时候，对于“迷茫”这个词她完全没有任何概念，因为周围的人看上去都太任性、太无忧无虑、太笃定了。她清楚地记得下午上课前班里的女生们手里拿着的粉红色玫瑰味气泡水——连锁奶茶店隐藏特调菜单，里面还飘着一个会发光的冰块形灯，晚餐大课间时，班里的男生们会手里提着一兜一兜的寿司、炸鸡。早自习的时候，拿着各种口味的夹心吐司和进口巧克力当早餐的男生们会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甜食一边喝着十五块钱一小杯的爆弹汽水。家里搞房地产的男生们平时会靠着攒下来的零花钱背着父母买一部专门用来玩游戏的手机。班里，父母专门做出国签证类工作的女孩子们都是苹果新产品的宣传大使——苹果公司每新出一款苹果手机，不出一个月就一定会出现在她们的手上。家里开公司做企业的同学们中午会一起约好到闹市区或大型购物中心吃午餐、喝星巴克，再在下午带着还没有喝完的七十多块钱一杯的星冰乐回到教室里上课。

周一到周五的每一天中午和下午的饭点，班里的一大半同学就会涌出校门去到各种购物中心或是学校周围卖零食小吃饮料的超市、奶茶店、炸鸡汉堡店里面去大买一通，再带到教室里去充饥。而唐灵雨则是默默地步行去午托班（俗称小饭桌），乖乖地吃午托班阿姨给学生们煮的饭菜。在午托班，包午餐、晚餐和午休的床位，一个月大概是一千块钱的样子。所以初中时的唐灵雨基本上没有什么零花钱，可能一个星期只有一百块钱左右。周围的同学们都无忧无虑，享受着最好的物质，这和她在私立小学上学时周围同学的情况很像。所以初中时，她从未见过所谓的“迷茫”的人，因为几乎所有她周围的人都太自信了，散发着一种从来都不会内心矛盾的气质——对物质生活有所渴望和担忧亦或是在意别人眼光的那种焦虑感，在唐灵雨的初中同学们身上是不会有的。

高中时，一切情况和初中时出现了天差地别的差异。唐灵雨发现，她高中班级里的绝大多数同学身上都散发着一种……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躲闪、怯懦和卑微感。后来，甚至可以说是许多年之后她才终于明白，那是一种由于对未来的不确定而造成的迷茫气质。她初中班级里的那些同学们从踏进初中的那一刻时，甚至是更早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他们自己以后是一定会出国读高中、大学，甚至是直接在十五六岁的年华里便在国外定居的。后来，事实也确实如此。小的时候，有人告诉她：“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然而却没有人告诉过她：“虽然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有的人是直接生在罗马的。”随着年龄的不断增加，唐灵雨才终于知道了贫困家庭、工薪阶层和中产阶级、高产阶级之间都隔着多么深的一条鸿沟。她才知道，自己初中时由衷地表现出的木讷其实根源上是源自于一种迷茫，那是一种既尚未见过世面打开格局、且前途充实笃定，又尚未开智且尚未清醒、觉醒之下的，不得不进行的得过且过。

然而，迷茫固然可怕，但比迷茫还要可怕的，或许是一种叫做“迷失”的东西。迷失可以有很多种定义，但是在唐灵雨的观念里，一个人迷失的标志性表现里，无疑有对自己道德、原则和底线的抛弃——一种为了满足自己无法被轻易满足的庞大欲望，而对自己道德的主动抛弃。

唐灵雨上高中的时候，班里有一个女生曾和她一起紧密地相处过一段时间，我们可以称这个女生为“Crazy女士”（简称C女）。之所以说是“紧密”，是因为C女总是喜欢主动对唐灵雨贴上来、傍上来，也不管唐灵雨愿不愿意，而唐灵雨一开始也无所谓，所以就任其傍着。在相处的过程中，唐灵雨得知此女初中是在市里最好的重点初中上的学，因此，高中去到了一个普通高中，对其来讲是一个巨大的心理落差。再加上，当C女无论去到哪里都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个家境普通，双亲工薪，没什么零花钱，吃不起大餐，戴不起switch和施华洛世奇水晶手链的女孩儿后，她就因心态崩溃而变得更疯狂了。而唐灵雨之所以知道这一点，是因为C女总是在她面前不厌其烦地强调自己曾经的处境是多么的优越——由于自己的父母是哪所哪所重点高中的老师，所以因为父母的关系，她上的初中是多么多么的好，她父母和那个全市最好的重点初中里某些领导的关系是多么多么的铁，她初中的时候在班级里是多么的横行霸道……以及最重要的，唐灵雨成功地从C女平时在人前的种种过分骄傲、过分自我、过分关注物质，也过分缺乏物质和教养的表现中窥见了她内心深处的那种渴望受到别人关注以及对目前的处境极为不满的心理落差。唐灵雨深知，对于女生而言，良好的修养，往往离不开宽裕的环境。可像C女那样本来家境就不宽裕，其父母还硬要“富养女”，以至于把自家女儿养得盲目骄傲、过分贪婪、啥都想要的家庭里出来的女生，是永远都不会懂得这个道理的，亦不会去在意家教、修养之类。总之，种种落差感、不平衡、不满足等的心态，在这个本就浮躁的年纪、年代，蚕食了C女的一切理智，控制了C女的一切行为。此女人如其名，疯疯癫癫，时而对班上受欢迎的男男女女们展示出异常亲密、热烈的举动，时而又因为其过于剧烈且毫无分寸的话语、举动被人表示厌烦后异常冷漠地坐在一边一脸不屑、清高、冷若冰霜。

“那个谁谁谁（班上一个漂亮的女生），你真可爱啊，那么白，皮肤那么好，我真想把你撕碎！哈哈哈哈哈！快过来让我抱抱！”

“呵呵！谁谁谁（班里一个颇受关注的男生），我就要叫你美女！美女美女美女！对了赶紧借我100块钱！老娘急用！今天中午就要用！”

……

这类的话语经常刺耳地萦绕在唐灵雨的耳边，横冲直撞地闯进唐灵雨的大脑。而她又不得不因这一声声尖锐、蛮横的声音而被迫接收到那些话语。

如果说以上只是一个人鲜明的个性的话，那我们完全可以对其不予以任何标签以作评价、论断。然而，C女却表面上装出一副和气的样子傍上了我们当年单纯木讷的唐灵雨姑娘。C女像是疯狂地迷上了自己完全达不到的于她而言是“高质量的令人羡慕”的生活，那就是午餐和晚餐时能去校外的小餐馆里吃上一份米线或麻辣拌，并且还能伴上一瓶似乎能给她带来小资光环的雀巢咖啡。于是，C女大大方方、毫无压力地多次向唐灵雨借钱以用来买咖啡，并且多次在陪唐灵雨吃午饭时谄笑胁肩、嘻皮笑脸，且装作语气颇带愧疚地提出自己没有带饭钱，能不能先让唐灵雨帮她出饭钱的提议。这是一种极大的虚荣，唐灵雨看出来了。可是C女平时总是对她表现出一幅谄媚讨好的和气样子，所以唐灵雨也不好在饭店里或者是在便利店里直接拒绝她的请求（其实是无赖的要求）。这种事情的结果往往如我们所料，C女在花完我们主人公的零花钱，吃完喝完享受完口腹之欲之后，便神奇地失忆了——不是一次失忆，而是次次失忆。C女这样的存在们，常常瞪大眼睛装着无辜，死不承认自己曾有花过“冤大头受害者们”的一分钱，不仅如此，她们还会声色俱厉地使劲儿嚷嚷：“我没有啊！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我忘了！根本就没有好吧！”不得不说，C女对着唐灵雨如此嚷嚷时的声音，比早读时领读的同学的声音都要大。

其实和C女一起相处，于唐灵雨而言也是很被迫无奈的一件事。唐灵雨刚上高中时中午也是在午托班吃午餐和休息，和她上初中的时候一样。但是很不幸，由于在唐爸对她长期多年的强迫、控制型管教下，导致唐灵雨早就习惯了乖乖听话，且习惯了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一副和和气气老好人的样子。于是，在刚入高中、周围的人的气质都和初中时周围的人不太一样时，这就给她带来了强烈的不安全感。再加上，当时她的那种性格，种种因素的同时影响下，她就显露出了一种过分的安静和怯懦，也让别人有了一种“她很好欺负”的感觉。毕竟人人都爱捡软柿子捏，所以在午托班的那段日子里，她遭受了很严重的校园软暴力。于是，为了逃离那种周围全是价值观和她不符、不会尊重别人还喜欢肆意诋毁、辱骂、嘲笑别人的乌合之众的差劲环境，她向唐妈提出了“她不要再去午托班吃午餐和睡午觉”的提议，并且得到了许可和每个月充足的午餐、晚餐钱。

一开始，唐灵雨肯定是要按照她向母亲所承诺的那样，乖乖地去食堂吃饭，再回到教室或者是自习室里，拿出U型枕来靠着休息。但是，本来平静的午餐和午休时间就这样被C女给扰乱了。C女先是主动找上了唐灵雨并提出了“以后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可以一起搭个伴儿”的提议——并且还得到了唐灵雨的同意。第一个月的时候，C女还看上去比较正常，也可以说是在努力地假装正常，只是偶尔会表现出一些过于热情之后的癫狂样子，还会开一些特别过分的玩笑或者是说一些侮辱人的脏话。那时，唐灵雨时不时地会被C女不稳定的状态吓一跳。C女的表现确实让人感到匪夷所思，而且慢慢地，她的一切表现也都变得越来越匪夷所思起来。她就像是一颗跳动着的定时炸弹，而且其很多刻意的举动背后的动机里都掺杂着庞大的想要控制别人的欲望。这些神经质的东西慢慢地在唐灵雨面前肆无忌惮地铺展开来，而这也使得她本就想中午到学校附近的商业街一个人吃午餐的决定逐渐坚定了下来。C女本就是一个和唐灵雨一起在学校吃午餐的伴儿，并不是什么亲密的朋友。

某一天中午，当唐灵雨亲眼看到了C女对她前男友进行的报复性举动——在大庭广众之下偷走了她前男友放在教室桌洞里的东西之后，唐灵雨的三观彻彻底底地被击碎了。如果说C女之前所做出的种种匪夷所思的举动，比如说故意不理她并且在这期间去把班里的每一个受欢迎的男生女生都像性骚扰一样地骚扰一遍之后再看看她的反应等等这样的事情很不正常的话，那偷别人的东西真的就很突破做人的道德底线了。本着很强的道德感与责任感，唐灵雨在目睹了这样的事情之后先是焦急且苦口婆心地对C女说：“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你赶紧放回去！就算你觉得他对你提分手伤害了你，但你也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才喜欢他并且和他表白的，偷别人的东西终究是一种报复行为！”唐灵雨那时心里已经非常清楚地知道，C女接近那些长得好看或者是受欢迎的人其实是为了增加她自己的知名度而已。她想要受欢迎受关注，想让所有人都看到她并且在意她——她想要在所有人眼里都闪闪发光趾高气昂。

“呵呵！”C女嗤笑一声，“小唐啊，你真好，做了错事之后还能主动承认错误！”

“那要不然呢？”唐灵雨不可思议地问道。她越发觉得与C女有关的一切事情都是那么的匪夷所思了。

C女对着唐灵雨故作神秘地一笑，拿着手里的“脏物”转身下楼回教室去了。

唐灵雨见状，知道自己劝不回来了。再想想自己之前一个月所经历的种种，她深知包括自己之前借C女吃饭、买咖啡的钱也再也要不回来了。她突然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渣女玩弄了感情，还被骗走了金钱的老实男人一样。她感到不寒而栗。她终于更加清晰地意识到，C女有的时候口蜜腹剑地说好话哄她，给她分享一些不知真假的秘密伪装出和她谈心的假象，以及故意对她做出一些女孩子之间亲密的举动，亦或是朝她装可怜来向她示弱、讨好她等等的种种行为，都只是在把她当成一只肥羊揩她的油罢了。

于是，之后就有了学艺术之前唐灵雨在剩余的高中生涯里的“商业街独享午餐时刻”。不得不说，一个人享受午餐还真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哪怕在唐灵雨吃完午餐后从商业街骑变速自行车回学校的路上偶尔也会在经过学校附近的时候碰上以前在午托班里抱团羞辱过她的那几个女生。她还看到过那几个女生在路边拿着手机在偷偷地拍她或者是在录她。

后来，当C女发觉了唐灵雨已经坚定地开始疏远她之后，她便开始在上课、下课、自习课等等……的时候时不时地就回头盯着唐灵雨看，目不转睛地看。在知道了唐灵雨那段时间用上了一部新手机—— iPhone 6s之后，她凝视唐灵雨的眼神便开始变得越发的愤怒了，甚至还在班级里有一次开班会之前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班主任，想让班主任在班会课上的时候批评一下这种在她眼中很资本的行为。偶尔，当唐灵雨不小心经过C女的附近或者是恰好因为有同学要和她换座位而坐在C女的座位附近时，C女都要疯狂地挑逗她的同桌女生，再说一些特别暧昧的话，做完这一系列令人迷惑的举动之后再回头盯一会儿唐灵雨，观察唐灵雨有什么反应。遇到这样的事情，唐灵雨的内心当然是害怕极了，甚至一动都不敢动。所以，可能唐灵雨之后所展现出的强大的对周边事物走向的预测能力，可能都是因为那时经常因担惊受怕而衍生出的一种特殊能力——没错，那时的唐灵雨就已经被锻炼出了各种敏锐的觉知天赋了。

那段时间，唐灵雨做任何决定之前都要先推测一下会不会遇到疯狂的C女的针对性行为。但是——一个教室就那么点儿大，哪怕唐灵雨与C女间隔着老远地与自己少有的高中时期可以交心的朋友聊一些比较深刻的话题或者是分享她中午在商业街吃完午餐之后买的纸杯蛋糕时，她都能听到C女在对着班里无辜又佛系的女生高谈阔论、指名道姓地辱骂她。其实这种事情她已经屡见不鲜了，因为自从她离开了午托班之后，午托班里那三个不喜欢她的安静表现和说话方式的女生就早已开始大肆地在各自班级宣传她是一个多么多么不好的人了。当时有一次，在唐灵雨肚子疼蹲在学校门口等着她爸爸在单位的司机来接她，她却又遭到了那个三人帮的偷拍时，司机及时开车赶到，把她搀扶上了车。从那之后，那三个人便开始拉拢更多的人成群结队地出行并且在整个年级里散布关于唐灵雨的更多不好的谣言。更重要的是，大多数听到谣言的人居然都信了，然后纷纷在看到唐灵雨的时候对着她指指点点。

事实证明，大多数人在乎的往往不是事情的真相，而是所看的热闹到底够不够热闹、够不够刺激、能不能引发他们的兴趣点和槽点，甚至是恶趣味。

而事实也证明，一个人在清醒——抑或是觉醒之前，都是会有前兆的。比如说被乌合之众攻击、被反智之人利用、被普通人无视或反感、被人暗戳戳地从背后捅刀子、被好友背叛……等等之类的。

唐灵雨一直都相信灵魂——她一直都坚信灵魂的存在，哪怕这听上去虚无缥缈。但是，她也一直都知道，有些人确实是没有灵魂的。如果说灵魂就像眼睛一样，那么一定会有人的眼睛是完全被欲望所蒙蔽、遮盖住的——欲望有的时候就像猪油一样。而如果，灵魂就像一个独立的个体、一个活生生的活泼的小人儿一样，那么有的人的灵魂就仿佛被自己生产的种种名叫恐惧、欲望等的杀手早早地抹了脖子。

或许，这世界上确实有两种“坏人”，一种是没有实力却带着资本，并且把其他平凡又努力的人踩在脚下，最后还沾沾自喜、洋洋得意，认为一切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和实力争取来名誉、荣耀和财富的人。

而另一种“坏人”，则是表面上看上去像是被资本欺压、压榨，实则内心里才是最渴望、相信、承认资本的人，他／她们时刻渴望着自己哪一天能够拥有哪怕一点点资本，然后，他／她们就会以此去欺压、压榨其他条件、优势不如自己，或者是自己不喜欢、看不顺眼的人。

我们谁都不知道自己走到下一步的时候会遇到哪种人。太多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隐藏着令人无比恐慌的迷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