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回溯经年景

“是。”归海澜干脆应道。

息炾仿佛若有所思,抬起的一双墨眸,恍惚间带了些令人捉摸不透的思绪。

“此道无可归,沧海是尽头。”归海…他着实有许多年不曾听闻此姓了。

当年的盛景,早已作古。归海,《九州记事》上都抹去的一族,竟还有后人留存,这一趟来得倒不算太亏。

他百年不出关,每逢出关便逢趣事。想到此处,他眼中浮出兴味:

“澜?”

“昼消积雪,夜涌狂澜。”归海澜面无表情地解他所惑。

只听闻她道出前四字,息炾已了然于心。

昼消积雪,夜涌狂澜。

本该覆灭的归海一族竟是暗里积攒多年,只待此刻爆发。姓归海,名曰澜;想来是王族无误。

他垂眸,脑中渐渐浮现尘封已久的往事人间。

他与归海王族貌似有些渊源。约莫是五六百年前的事了。那时的青洲雪岭,国号元启,疆土之阔大,占了九州七成。国都远在在中洲,称作上京,国服辽阔,子民富裕兵强马壮,更兼之奇人异士多不胜数,人才济济。那般的辉煌岁月后世无一可与其比之。

可惜,许是天灾,又或是人祸。一场瘟疫一夕之间将一切都化作浮日的尘土。九州百晓阁还将其从记事中尽数抹去,不留分毫。

偌大王朝瞬间崩裂,群雄自然四起,于是一齐讨伐上京…

残存下来的王族和子民逃回青洲故土。青洲经年飘雪严寒无比,寻常人熬不过三天便死在冰天雪地中,被厚厚一层积雪覆盖,再难寻尸身。加之地处天险,易守难攻,时隔不久联军便放弃了攻势,转而争天下。

逃回来的王族子民一路艰险万分,终于回到沧海旁的旧都,却又发了瘟疫,去了一半。

他那时正巧访问完符元老翁归山,这路上的一切,尽收他眼底。

息炾实在是个讲究随心的道人,正巧喜好游历尘世的鸿颉真人行至青洲。

唔,那便由他济世好了。

他施施然回了空啼山。

不想却没过几天清净日子。一个十五六的少年,以血作媒,在他山底下画了一道阵法祭了结界。而后使着残破的冰镐,一瘸一拐爬上了他的清辉宫,前的曜日台。

彼时他正在拙知殿燃着从符元老翁出顺来的奇楠香。

老翁亲手加制的香果然极品。他沐着沉香,悠悠地侯着那少年。

一等便是一个日夜,那少年一身残破地爬上了曜日台。

纵是疲惫不堪,一双隽目也泛着势在必得的寒芒。

他瞧见他姿容不禁一滞,片刻后才回神恭敬地伏身:

“青洲皇族归海穹参见息炾仙君!”

声音倒是洪亮,息炾挑眉。

归海穹等候几分,见他不作答,便起身端坐在他面前。

不卑不亢,带着浑然的皇族气度。

他换了只手支头,问他:

“缘何知晓我此处空啼山?”

“弟子与族人回归皇都时,途中偶遇一老者。救我族于瘟疫中。”少年也不隐瞒,继续道“我身为皇族长子,自然感念,邀请老者回朝。无奈老者拒之。我正愁闷,老者却道我青洲境内自有仙山一座,有大能着居于雪顶清辉宫,正式息炾仙君。

我自然惊喜,于是恳请老者指点我仙山方向,这才见着仙君。若有冒犯,还请仙君莫要计较”声音中还带着浓浓的疲惫,却不紧不慢地朗声答上了他。

息炾自是知晓他为何能破阵,定然是那老者交与他的。可问他老者是谁,确是一问三不知,只到黑袍覆身,看不见面容,佝偻着身子,一只手上系了红绳结,声音苍老彰显年纪。

莫非是符元老翁。老翁虽是老翁,却顽皮若孩童,常系红绳结,也有过几次乔装逗弄人。他与他于青洲边境分道,怕是又折返了回去。

他所施结界不过普通修为。这少年虽无甚灵力,一身皇族血倒纯净,破了也不算怪事。

息炾着实懒怠随意,是个极看心情处世的人。

是以归海穹的一番说辞,他自然懒得细细思索。

“既是如此,你所求为何?”他抬眸,墨韵流转饱含气势的眸子凝住归海穹。

归海穹饶是皇族,却也不曾见过这般浑然天成的威压。

他微微颔首,坚定无比:

“只求君上救我一族于水火,我代归海皇族起誓,阖族愿世世代代供奉君上!尊君上为平肩王!享香火不尽!”

……他沉默片刻。

唔,到底是帮了他的。予了一罐丹药,一座六扇琉璃灯作了法器。人间虚名不为他纳罕,只不过那少年坚决地不同寻常,非要他签了阵法将他供奉。

他不耐,拂手破出一滴血刺入他额见,哄他是作了约定。

少年这才一瘸一拐地爬下了山。他终于得以清闲。

此后数百年再不曾听闻什么消息。他便以为归海一族随着时光远去了。

不想五百年去了,竟在此重见。

想来当年的丹药法器也有些作用。

眼前这归海澜情状,倒是同她祖上有些相似。年纪轻轻俱透露出一股狠劲。

他兴味,不禁打量起她。

归海澜被他明晃晃地瞧,一向冷然的面容微微龟裂。

方才他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头沉思良久。她竭力不发出声响,环视周围,欲要寻找一条出路。

她与息炾间之隔了半丈远。周身境地一个圆形,只得两丈左右大小。四周散发着隐隐的光芒,不大却也能将人照明清楚。浮上

可惜,整个空间恍如浑然天成的球,她目光触及之处找不出一丝裂痕。

想起何修之计无失一帮属下,她隐隐头痛。也不知她进入此地后他们如何。她那口型,应当是看见了吧。

她不禁心内叹息,明若烈火却又淡若飘雪的脸上,浮出一丝难以察觉的颓色。

蓦地想起眼前人,她正回眸,却恰巧与他兴味的眼对上。

自她十二岁出了苦寒之狱,再无人敢这般瞧她。

她心头浮上阴郁,并着那股遥久的恨意。

垂眸,抚平心绪。

看她已久的息炾心下淡淡。

蓦地,她眼中寒光大盛。对面息炾神色也忽而肃杀。

二人双双绷紧了身体——一股强烈的震意狠狠袭来,九重塔仿佛地震似的,剧烈摇晃,归海澜本就身负重伤无法支撑,即便用手护着,激烈的碰撞依然撞上后脑,再次晕了过去。

息炾虽有武力,此刻却被制住无法施展。眼见着归海澜再度晕死,被震意狠狠带向他去。

“砰!”

“唔…”他闷哼一声,面前归海澜已然撞进他怀中。

他正要定神,四周突地泛起银华,愈来愈烈。

极快的,二人一同被银华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