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蟹黄肥。
此时正值丰收的季节,正好割了庄家换酒钱,或者屯粮过冬,要是碰上老天爷不开眼,雨水不好,山下必定一片凄惨。
好在这一年里,雨水充足,庄家还算不错。
一位农夫刚刚收割完,忙里偷闲的他一股子坐在田埂上,望着还剩一半的庄家,感慨道:“还好老天爷开了眼,今年算是不用勒紧裤腰带过年”。
打前边走来三个人,两白一黑,右边的黑衣少年似乎略大几岁,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还有一个眉头紧锁的稚童,看起来和右边那个不对付,只有中间这位有点人气。
看起来极其不协调的正是许圆三人。
出山时,许圆和秦尺心约法,不得在山下人面前展露修为,既是谱牒也是游玩的秦尺心也答应下来,想着到时候玩够了就随意打杀掉。
许圆向前走去,恭敬道:“大伯,我兄弟三人走了一天的路,想和你讨口水喝”。
农夫有仔细打量一下三人,随手指向旁边的一个水桶,道:“请便”。
农夫的手臂上有一道醒目的刀疤,虽说被泥巴断断续续的掩盖住,仍旧可以知其凶险。
三人中只有许圆喝了一口水,水有些微甜,是井水错不了。
咕噜几声后,井水已下肚,,农夫道:“这条刀疤是以前打猎时被抓伤的,我在你们这年纪也是早早出门,谁叫爹娘死的早呢,后来又被撸去做了皮子,现在总算熬了过来,你们可要小心”。
农夫又说了几句感伤的话,便让三人继续赶路。
临走时,秦尺心竟然破天荒朝着农夫笑了笑,农夫也以笑脸迎之,两人擦肩而过后,秦尺心手指微动,农夫的笑脸顷刻间变得僵硬。
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
天地规矩茫茫多,处在规矩之中的人想跳出去,在规矩之外的人想树立新规矩,以至于盘根交错,到最后就变成谁有钱,或谁的拳头大,谁的规矩就是规矩了。
山上人修心养性,寻仙问道后,不知不觉中便觉得山下人粗鄙不堪,与蝼蚁无异,随意打杀几只也无妨,殊不知自己本身也是一直蝼蚁。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秦尺心面不改色道:“那老头聒噪的很,我听不惯就送了他一程”。
许圆没有回头看那名农夫,只是默默的记下。
妖宝教的谱牒人权势极大,掌管着所有剐妖人的任免权,又兼顾着据点的联系,可谓是位极权臣,一人之下。
谱牒人的老大哥魏长天更是心机重重,善算计人心,谋划大局,若不是他的布局,这大大小小的据点可站不住脚跟。
妖宝教的一位老王八看不惯魏长天功高震主,竟秘密联合一位大妖合力围杀,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耳目极多的魏长天知晓后,顺水推舟,反倒和大妖作掉了老王八。
这秦尺心更是魏长天的关门弟子,本来还有一位女弟子,与秦尺心情投意合,两人也是教中的金童玉女,谁知竟无故失踪。
一对比翼鸟硬生生的少了一只,秦尺心也因此性情大变,更是一天内杀光了一个据点的所有妖物。
正是如此,当朱全看见秦尺心时就油然生出一种恐惧感,好似老鼠见了猫。
朱权眼珠子转了一下,瞥向内心恐惧的来源,正好秦尺心也看了过来,嘴角微微上扬,玩味颇重。
不远处就有一个小村子,零零散散的屋子东一个西一个,像山上的野蘑菇。
村里不时传来几声狗吠,待许圆三人走进时只剩下隐隐约约的呜咽声。
许圆突然停下脚步,道:“我去讨要一些干粮,就几步路,不用三个人去,正好你们歇一歇”。
修道之人哪里需要休息,即使走向十天半个月也无妨。
秦尺心没意见。
朱全有点慌。
见一户人家的房门敞开,门前有一个妇人,带着头巾,正咯咯咯的呼唤自己的鸡仔前来吃食。
妇人的背影倒是有点像袁大娘,许圆更加敬重道:“大娘,我和兄弟三人路过此地,肚中有些饥饿,想与大娘买些干粮”。
先前在尚海寺时,许圆经常跟着老和尚法城出去化缘,当时不明白佛法高深的法城为何还要下山化缘,如今自己一试才知道,原来是在回味与敬重。
老和尚活了许久,岁数都忘了,唯独一身佛法日益精湛,一条条细流最终汇聚成一汪大渎,每每忆起往日持戒之事都有心得。
此为而故而知新。
妇人转过身来,微微赞叹道:“呦,好俊俏的小伙子,我要是有个女儿就好了”。
话音刚落,妇人知道自己出了格,翘起兰花指,颜面而笑,道:“干粮有的是,你等着,我去给你拿”。
妇人也是干活的好手,走起路来雄赳赳的,像个汉子,昔日的风情早已消磨在生活的琐碎当中。
不一会儿,妇人用一个麻袋装着十多个大饼,一把塞到许圆手中,客气道:“这些饼子就送你了,不用客气”。
许圆赶忙拿出些碎银子交到妇人的手上,几番推辞后,妇人还是收下了银子,毕竟世间多疾苦。
妇人突然问道:“不知小哥方才可看见一个收谷子的人,应该就在田里呢,我正做好了饭要过去”。
说起自家男人时,妇人脸上洋溢出欢喜之色,小小的眼里全是他。
许圆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过了一会儿,终于脱口而出道:“见着了,就在田埂上坐着,你去就是”。
随后,妇人满怀欢喜的拿着一个木桶,朝着田边走去。
许圆等他走远之后,又折回她家门前,打开窗户将所有的碎银子都扔了进去。
将一袋子大饼放进睡龙袋中后,三人继续赶路。
这一次,许圆三人舍了宽敞的大马路不走,偏偏走山路。
山路崎岖难行,不仅石头嵌在土里,形成大大小小的疙瘩不说,而且坡度时而陡峭,时而骤缓,峭楞楞的树木更是锦上添花,给行程增添来了大麻烦。
好在前面有一个破庙,三人只好在此过夜。
山上清寒,不如山下暖和,许圆道:“我们三人分头去捡一些柴火来,夜里也好去去蛇虫鼠蚁”。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虽说修士可碎石穿山,搬江倒海,可谁也不原因在这种小事上耍手段,倍丢脸面。
三人分头行动。
黑黢黢的夜幕上点缀着几颗星星,朱全仰天叹息:“爹娘大仇未报,又来了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不行,我要想个办法才行”。
三人阴差阳错的聚集在一起,秦尺心想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当然不会这么快结束游戏,朱全又是人生地不熟的,断然不会离开,而且自己丧亲之痛和许圆有些许联系,他也是仇人之一。
正当朱全冥思苦想之际,背后突然出来一道声音:“想杀他,这还不简单,我来帮你啊”。
秦尺心咧嘴一笑,五指成爪,往虚空一抓,牵引出一缕灵气,随即将朱全身上的妖丹拿了出来。
看着颗鲜红的妖丹,秦尺心讥笑道:“就这么个东西,不值得你藏藏掖掖”。
秦尺心将妖丹拖于手掌之上,妖丹随即上下浮动,常年和妖打叫道的秦尺心自然对妖丹的炼化运转自如,比如怎样找到丹门的入口,又如何抽丝剥茧的分化妖丹的外壳,最终以何种秘法炼化妖丹以及为我所用,里头门道千千万,行差踏错一步,最后的功效便要大打折扣。
朱全惊呼道:“我的妖丹”。
这可是娘亲遗物,朱全此时全然不顾眼前这个动动手指头就能捏死自己的存在,伸手就去抓妖丹,谁知妖丹竟然自行飞来,眼瞧着妖丹即将到手,朱全还以为妖丹认主,不曾想妖丹竟然化作一股红流疯狂的涌进朱全的身躯。
这颗妖丹品秩底下,可对于朱全来说却是奇珍异宝,就像王侯家里的废柴都比农民家里的家具要好。
红流涌进朱全的身躯后,强行冲破各处关隘,妖族本就身躯强横,朱全的周围早已弥漫出淡淡的血雾,这在内行看来就是逼出了身体里的糟粕,也变相的打通自身小天地和外在大天地的桥梁。
朱全怒吼一声,剩余的红流被吞噬殆尽,身躯外围仍然有一团红蕴笼罩。
秀于外而敛于内。
炼化妖丹后的朱全足以媲美二境武散人。
许圆看着朱全相安无事后,抱着柴火径自退下。
龙三忧愁道:“现在可谓是放虎归山,先前就应该杀了小猪仔以绝后患,现在倒好,别人一飞冲天,想杀都杀不了”。
同剐妖人的战斗中,许圆的剑府被飞虫撞出一个小洞来,好在龙三及时补救,这才保留了最后一丝剑气,可随着秦尺心的搅局,原本板上钉钉的朱全也要拿不住。
许圆自言自语道:“好事多磨,顺其自然”。
破败的庙宇茕茕独立在黑夜中,只不过今日似乎热闹了起来。
庙宇里又多了一个人。
只见一位面容白皙,身形消瘦的而立男子出现在庙中,见三人拾柴返回后,道:“三位小哥,在下肖寿,路过此地,见天色已晚,只能在此留宿,还望三位小哥多多包涵”。
出门在外,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丈,脸面都是相互给的,偶尔碰上个不长眼的,那就是祖宗有钱或有权,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嘛,要不然还得照着这一套走。
人情世故越发熟练的许圆还礼道:“兄长言重,多一个朋友多条路,况且咱们人多,也好有个照应”。
众人将捆柴火的藤蔓解开,参差不齐的柴火四散开来,肖寿眼疾手快挑了几根粗壮的木头,三下五除二的堆成一个拱形,随后又在中空的底部加了一些枯枝败叶。
柴火是你捡的,火是我点的,好歹没吃白食。
许圆从麻袋中拿出四块大饼来,先给了肖瘦一块,在这荒郊野外的,吃上一块饼子可不容易,别提遇上个人了。
见另外两人只是吃饼,肖寿也不去碰钉子,盘膝坐在许圆的对面,一手撕下一小块饼子丢进嘴里,吧唧吧唧道:“瞧着小哥年纪不大,这会儿就出来游历,胆量倒是不小,长辈门也肯放行,要是换作我,指定不敢出来”。
许圆承让道:“肖兄说哪里话,我兄弟三人命比纸薄,父母早亡,再加上家运不济,迫于无奈只能去投奔远方亲戚,想着学门手艺,将来也能混口饭吃”。
肖寿意味深长的叹息一声,借此机会打量其他两人,心想这三人中只有和我说话这小子更像个普通人,黑衣青年不仅眼如深渊,更透露着一股捉摸不透的气息,还有这白衣稚童,其血肉纹路,骨筋契合程度也都异于常人,难不成自己绿林四龙之一要翻船于此。
这里地处偏远,但距离前面的小镇也只有几十里的路程,因其荒无人烟,又疏于管制,且此处地界是通往下一个小镇的必经之路,些许个贼人便起了歹心,三三两两划分地界,成立帮派,其中最有权势的当属肖寿一伙的绿林四龙,说白了就是些破镜无望的老鼠帮。
思忖片刻后,肖寿决定先下手为强,笑道:“世间多磨难,风雨之后就是彩虹,小兄弟莫要忧心,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就是”。
三人仍旧平静的吃饼。
肖寿缓缓站起身来,吃完最后一口大饼,狞笑道:“不知道小兄弟有没有听过,宁睡坟圈,不进破庙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