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剑后有剑

  • 剑明心稀
  • 兀天水月
  • 5896字
  • 2020-04-23 23:04:11

步出南全镇十余里,一眼望去,不是青山便是贫瘠的土地,少有人烟。

一路上净是猿鸣鸟啁,到底是远离了市集的喧闹,偶尔有一辆马车匆匆而过,车帘子振动不已,却看不见车内是何光景。

这是唯一的插曲。

时至傍晚,凉风渐起,秋季可没有蛙鸣蝉叫,只剩下阵阵凉风撩拨人心。

年幼时便在寺庙里耳若目染,佛讲一切空,修一切法,生生死死不过是生命的绽放与凋零,七情六欲就像是为人世这副黑白画抹上色彩,切不可着迷于此。

所谓身在外,人心凉,许园倒是没有多大的感慨。

许园虽有所顿悟,毕竟受制于境界,不能完全汲取灵气滋补,一日三餐免不了,便向山上走去,想着抓些山鼠之类的来充饥。

龙三像是许园肚里的蛔虫,讥笑道:“你不是念过佛经,书上说首戒杀生,你要是杀一只老鼠,就是破戒”。

书中有颜玉黄金,说的便是书中的道理,这些都是前辈们呕心沥血的巨作,但若是一味的循规蹈矩就是直杆子一根,俗说读死书。

许园道:“我读过经书不假,但也要吃饱了饭再去遵循它,否则不就是被经书害了”。

山上多枯枝败叶,许园一脚踩下去,风干的树枝嘎嘭脆的断裂,旁边一堆黄叶下稀疏发出一阵声响,约莫是外出觅食的山鼠,这跟断裂的树枝正巧触碰到了它,躲藏不住的山鼠只有拼死逃窜。

山鼠体型不大,又有夜色掩护,逃窜在山林间犹如江湖小说里的高手一般,蜻蜓点水飘过湖面。

渺小的山鼠不知面对的是一个游夜境的剑修,岂能对付不了一只老鼠。

许园几个起伏之间,凭借修炼之后的感知,瞧准山鼠,瞬间御出东燃剑,一击必杀。

龙三觉着丢人,感慨道:“真是暴残天物”。

不知不觉中,许园随着山鼠来到一座茅屋前,屋子置于一个篱笆内,一条小道将院子分开两片,左边青草油油,对面菜圃正盛,好一个深山有小家,碧玉从中现。

深山老林中竟有这等温馨的茅屋,着实古怪,龙三嘀咕道:“先去看看,你一个游夜境的剑修也不是谁都可以拿捏的,再不济还有我呢”。

许园将山鼠放到一旁,向茅屋走去。

倒不是听了龙三的话壮胆,在这深山老林的人,不是那仕途不顺的士子,就是隐居山林的高人,那些刀口上舔血的强盗可耐不住寂寞,如此一来,即使道不同也不会发生摩擦。

隔着篱笆向里看去,门边放置着一把挖锄,一件新意未褪的蓑衣,格子窗户微微撑开,三个人影影印在窗纸上,烛光泛黄。

屋里的男子凛冽的瞥了一眼窗外,稚痛正在扒拉饭菜,很是生疏,姿势是对的,但少了几分人气,妇人拍了拍他的背,轻笑道:“全儿,今天就到这里,明天再练”。

妇人牵着这个名叫朱全的孩子向里屋走去。

男人将头上的帽子摆正一些,又把脖子上的挡风长巾拉上一点,只露出半张脸面,听见许园的叩门声便迎了出去,道:“这位公子,是想借宿一宿吗”。

男人说话的口音很不寻常,就像狗嘴里吐出象牙。

一看见这名男子,龙三便一脸嫌弃道:“该死的猪妖,连障眼法都使不好”。

许园也是一眼便看出本质,心里嘀咕,怎么全是妖物。

若是此时离去,这猪妖必定心生疑惑,说不定还得来一场厮杀,况且里面还有一大一小,不知境界如何,但从这菜圃看来,或许可以避免,许园敛起气息牵引,道:“这位大哥,小的本是一名家奴,趁着主子外出游玩,我就偷了主子的衣服逃了出来,现在天色已晚,还望借宿一晚,我就睡在柴房里就行”。

为了不让猪妖起疑心,许园背过身子去,偷偷的拿出一些宋布施给的碎银子来递给猪妖。

猪妖没有再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向柴房,深怕露出马脚。

外边就下起雨来,淋淋淅淅的,雨点打在屋顶上,噼里啪啦的作响,像是下黄豆。

夜雨旺盛,山林不久便水汽腾腾,能见度不过几尺,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腰挂玉牌,带着斗笠的人攀附在树上,就在许园敛起气息后,此人得意的笑道:“真是天助我

也”。

斗笠男子快速来到猪妖的茅屋前,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一滴滴水珠顺着斗笠边缘连串滴落,像连成串的珍珠,斗笠男子疑惑道:“居然没有打斗的痕迹,难不成是那小子道行太浅,被猪妖三下五除二的做掉了”。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斗笠男子这些年依靠杀妖小赚了一比,心里着实感谢妖宝教这处底层修士的圣地,但实在是龙口里夺珠,好几次险些命散黄泉。

猪妖此时愁心不已,只得硬着头皮开门道:“不知兄弟有何贵干”。

斗笠男子阴沉一笑:“来取你项上猪头”。

屋里的妇人对着朱全说道:“你先躲进地窖里,有客人要招待,我没叫你就不要出来”。

小朱全天真的说道:“是不是又有好吃的”。

妇人笑着点头,背过身去后,潸然泪下。

斗笠男子面露杀色,疾驰而下的雨水被震开,气息由内而外,浑圆自如,忽地猛然朝着猪妖飞去,势必要一拳砸烂他的脑袋。

强横的气息猛然惊醒了许园,在窗纸上掏了一个小洞,看见斗笠男子,惊讶道:“这不是前些日子在邀约楼里的那名男子,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猪妖眼里满是惊恐,大吼一声显露真身,白色垂立獠牙森森而现,另外一根已经断裂,坚硬的表皮上附着刚毛,肥壮的身躯似乎力量无穷,难怪说一猪二熊三老虎。

走投无路的猪妖拼死一撞,临近斗笠男子的拳头,根根刚毛硬生生折断一片,这才减缓拳头大威势,斗笠男子讥笑一声,瞬间肩头一抖,方才势均力敌的对战随即导向一边,力道加重一层,猪妖惨叫一声,翻滚而去。

龙三沉着道:“境界不低,不好对付,何况他还有一只虫子”。

摸爬滚打这么些年,不说偷鸡摸狗,在刚入道时,斗笠男子深怕遇上同行,便在一处人烟罕至处沉默修行,直到跻身敛气境界这才敢门去,今日借着与猪妖一战,也有些破镜的意味。

猪妖浑身泥泞,晃了晃脑袋,泥水四溅。

妇人站在猪妖的身旁,大有夫妻同心,共同杀敌的决心。

猪妖感觉虽死无妨。

取下斗笠后,那男子说道:“来的正好,省的我一个个去找,干脆把你的小猪仔也叫出来,一家人路上也有个照应”。

祸不及妻儿,猪妖夫妻此时战意更甚,分别从两旁迂回而上。

猪妖率先怒吼一声,响声极大,如坐于云端听雷鸣,斗笠男子稍稍运转气息抵御这声怒吼,若这狂躁的怒吼突入耳畔,这声怒吼边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就像一只蚊子在二胖萦绕,虽说不伤及根本,却可能引来致命的一击。

妇人见那男子分了神,抓住机会,猛然向前撞去,犹如一座象山横推而来。

那男子一心二用,不退反进,斜向上跃去,巧如泥鳅般的避开了猪妖的撞击,随即俯冲而下,如雄鹰般迅猛,一手抓得猪妖的皮毛凹陷,用力后扯,硕大的猪妖倒飞回去,如同羊如虎口,男子左腿后撤,不动如山,倾拳而出,似猛虎出笼,势必要一拳打穿这猪妖的身躯。

眼见妻子命悬一线,猪妖奋力狂怒跑去,地上印满了蹄印。

以伤换伤,以命换命,若是被猪妖全力一撞,不死也得脱层皮,男子只好向右躲闪,以妇人的身子作为盾牌来遏制猪妖的蛮狠,与此同时,男子随手一挥,只见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虫子飞出,速度极快,穿水滴而不破。

妇人的躯体上多了一个孔洞,虫子如入无人之境般在里面翻江倒海,妇人惨叫两声后,径直倒地,已无声息。

许园咬牙切齿,居然使用如此卑鄙不堪的手段,龙三无奈道:“别想着去逞英雄,这人诡计多端,还有飞虫相助,你要是出去,九死一生”。

猪妖用嘴努了努妇人,见其纹丝不动,愤恨羞愧一时间犹如今夜的盘陀大雨,倾力而下,继而仰面嚎叫,即使撕心裂肺也只等来雨打芭蕉声凄凄。

随后,方寸大乱的猪妖已是强弩之末,红着眼睛,顶着獠牙向男子咬去,竟然全然忘记此时引开男子救下小朱全才是万全之策。

谁说夫妻本事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见猪妖红了眼要以命换命,男子反而不和他做殊死搏斗,就像上钩的肥鱼,一拉一放,才有意味。

猪妖看似横冲直撞,胡乱扑咬,每次被身形身形灵巧的男子躲过,实则所谋是以命换命,若是被近得男子一丈,猪妖立即坍缩妖丹,灵气聚而不散,有如被堤坝阻挡的洪水,一旦倾泄而出,非同小可,敛气境的修士不死也得掉层皮。

一阵“耍猴”之后,猪妖渐渐慢下阵来,男子忽地跳起,势必要一拳结束战斗,谁知猪妖猛然发力,刚才的气力不支竟是诱饵,撤退已是枉然,男子只得改攻为守,双臂交叉挡在胸前,随后,猪妖身旁的雨水怦然消散,黝黑壮硕的身躯顿时流光四溢,恍如昙花一现。

篱笆四飞,门窗皆破。

猪妖夫妻双双殒命于此。

男子倒飞出去,退出一口鲜血,愤恨道:“可惜了这件法袍”。

雨越下越大,是老天在哭泣,还是在洗刷这罪孽的一天。

男子虽在大雨之中,但疾骤雨水未能近身。

踏着泥泞血水,男子走向紧闭的屋门,更大的宝贝还在里面,以折损一件法袍,换来一支宝簪,这买卖不亏。

男子刚走几步,骤然停下,只剩半截的门内站着一个如梦初醒的稚童,双手揉着惺忪的睡眼,见爹娘不在屋里,这才推门外出。

然而门外已是双亲故,空留孤童泪满面。

双亲无辜惨死,朱全先是一愣,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随后泪流满面,撕心裂肺:“爹,娘”。

眼前这个男子便是不共戴天的愁人,朱全虽然是妖物,但还不懂天地大道,只听娘亲提起过灵气之类的虚无缥缈的东西,如今怒火中烧,全身蓄势待发,只觉得一股玄之又玄的力道汇聚,脚下发力,如爆竹一般弹开,一拳轰向那男子。

男子哼笑一声:“螳臂当车”。

随后,虚抬手掌,掌心向下,手掌处有流白灵气萦绕,蔑视神色如看待蝼蚁一般,朱全弹射而来,男子手腕骤然下压,这挠痒痒一般的手笔对于朱全来说,犹如拥有千斤中的鹅毛压在身上,看不见摸不着。

朱全被一手“鹅毛压顶”打趴在地,将全身气力用尽,只得微拱脊背,男子稍稍一用劲,便将其打回原形,随后说道:“想见你爹娘,这容易”。

形同泰山般的压力,朱全渐渐透不过气来,一时间悲愤屈辱齐上心头。

忽然,一抹白物破窗而来,奔如雷电,势如破竹,男子不知是何物,只得陡然撇转身子躲过,许园平静道:“不用赶尽杀绝”。

压力顿时消散,朱全吐出一口鲜血,本能的向许园这边挪动,到底是妖物。

那男子奸笑道:“我很好奇猪妖是怎么不动声色的解决了你,原来是做了缩头乌龟,正好省得我去找你”。

许园撇了一眼触目惊醒的猪妖尸首,道:“这地方太小,我们去外面”。

男子随意道:“冲你头上的簪子,留你全尸”。

两人来到篱笆外面一个空旷地,龙三忧虑道:“敛气境的修士,你也敢,就算被你侥幸打死,你今后的修行之路也适可而止,就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妖,值得吗”。

做事不外乎本心二字,但极少有人能够持戒,这有着精神和物质的双重阻碍,对于前者,要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本心是何物,善人的本心便是善,恶人的便是恶,人心鬼域,复杂多变,有些人穷其一生也找不到本心,即使找到,也要受制于诸多的人情世故的牵制,山下人谈儿女情长,王侯将相讲钱财权腕,神仙老爷们便是心魔万相。

所以修道讲究纯粹二字,只此一心,无处惹尘埃。

面对生死,许园反倒豁然开朗道:“只是瞧着不喜欢,也不太对”。

前辈对垒晚辈,后者的平心静气是无形的蔑视,好似一个青年,亮出巴掌要掴一个毛孩子,毛孩子反而双手负背道:“来吧”。

剐妖人怒火中烧,恨不得瞬间将眼前这个不是对手的对手大卸八块,随即提气而起,流白灵气集会在手掌处,点点聚集,好似含苞待放的荷花,一掌打出,手掌处的灵气消失不见,化作几缕幽幽飘动如鬼火一般。

下一刻,许园的黝黑的眼珠子有点点星光,越发骤亮,许园双脚发力,灵巧地向右边闪,身后忽然炸开,剐妖人这一手笔着实不逊,先汇聚灵气于手掌,随后又将其打散,就像自由飘动的鬼火能汇聚成一个整体,在靠近目标后,将其汇聚。

不等许园站稳脚跟,剐妖人乘胜追击,两步踏出,跃至许园跟前,擅长以气驭物的剑修最惧贴身厮杀,因其不屑以灵气淬炼体魄,一旦被纳气士近身,就像沾染上虱子,撵都撵不走。

气裹拳身,铁拳轰向许园的胸膛,剑修的身躯面对如此刚劲的拳头,犹如豆腐面对石头,若不幸被轰,只能留下一个血窟窿,所幸许园在与清蔻书生杨清颜的厮杀中,偷得一招半式,对这种硬碰硬的对垒也心得,但许园终归不是纳气士,不能以气辅佐。

许园借势弓腰低头,躲过一击,谁知剐妖人咧嘴一笑,突如其来的踢出一脚,许园心只不妙,此刻下腰低头,犹如断翅小鸟,飞不起来,只得腰间发力,将半个身子翻转过另一边,剐妖人踢了个空,半条腿正欲收回,许园趁机面朝天,以手脚撑地,做拱桥之态,随后如鲤鱼打挺一般,当头便是一脚泰山压顶。

剐妖人恰好收回右腿,脑袋一偏,以肩头逆上回顶,许园这一脚本就是虚架子,犹如螳臂挡车,妙处在于借机后撤。

剐妖人讥笑道:“躲躲藏藏,你们这些剑修就像猴子”。

东燃剑已经立在许园的身旁,疾骤的雨点沾而不停,幽幽白骨浮立,在这深山老林中更是独特。

许园单手一指,一旁待命的东燃顷刻间疾驰而出,在雨水中更是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

剑修的飞剑厉害与否,在于剑气的醇厚,以及剑意的高低,剑气在实,剑意在虚,虚实结合,方能一剑破万法。

游夜境的剑修算是进来门槛,后面还有多少台阶,纳气士吃过猪肉自然见过猪跑,这些条条框框自然知道。

敛气境的剐妖人若是不知道这些,怎能以拳对剑。

一剑。

两剑。

三剑。

......

母凭子贵,修士凭借着灵气凌驾于万物之上,一旦灵气耗尽,与凡人也差不了多少。

许园递出九剑后,只留下最后一口气。

剐妖人宁愿处于弱势,以拳敌剑,便是怕了许园有压箱底的手段,况且自己也没见过那枚簪子的妙用,只要将剑气耗尽,这小子也不是纳气士,即使簪子有大神通,如今也成不了气候。

一旁的朱全还在守着双亲的尸首,剐妖人奸笑道:“你喜欢救人,我就先杀了小猪妖,在剐了它们一家人的猪皮,挖出妖丹,请你免费看一出戏,不用感谢我”。

剐妖人身形一跃,就要一掌排烂朱全的脑袋。

雷霆万钧之际,许园用尽最后一口气,趋势这东燃剑击杀剐妖人。

抱着必杀之心的剐妖人眼角留有余光,竟舍了朱全不杀,反而回过身来,以一击铁拳震飞了剑气虚弱的东燃剑,随后甩出飞虫击杀许园,忽地刚要朗声大笑,只听见笑声嘎然而止,剐妖人双手颓然落下,其眉心出有一处红点,鲜血顺着他的鼻梁,流经嘴唇,在下巴处凝聚成一滴血滴,滴落在地。

剐妖人直勾勾的倒在了他的猎物的血形成的血泊当中。

雨滴不在形消,恶狠狠的砸在他的身上。

虫子还在飞。

许园已经没有任何办法能抵挡这最后一手。

朱全更不行。

随后,许园的胸口处也出现了一个红点,素白的衣服开始慢慢变红。

虫子本能的冲向许园的剑府所在,这是让虫子感到恐惧的地方。

许园刚觉自己的身躯咯噔了一下,像气球被扎破,随后,剑府开始坍缩,一点一点变小,又什么东西开始流逝。

雨还在下。

过来一会儿,一个久违的声音响起“你死了没有,没死赶紧起来”。

龙三又连着叫了几声,许园虚弱的睁开双眼,道:“离死不远,你还能杀掉虫子,没看出来啊”。

若是不在许园的气府当中,自然不是虫子的对手,在剑府侵淫许久之后,这里边如同自己的小天地一般,况且还有千竹的“束仙衣”裹身,只要不是大妖,入着皆死,虽说杀死了虫子,但是剑府确实破了一个大洞,龙三只得见招拆招,自己补了这个缺。

许园自视一番后,歉意道:“还好只是连累了你,若是别人,都不知道该怎么补偿”。

龙三气急败坏道:“舍了一油,还得了一身臊,以后要是不给我找个好身子,在找个高人把弄我出去,我就在里面拉屎撒尿”。

许园满怀笑意道:“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