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度秋风挽玉娘,两壶老酒入肚肠。
谁不曾年少丽质,英姿飒爽,心怀脚踏七星,手握天下,一声令下,谁敢不从。
奈何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山下人感慨看着呱呱落地的雏儿,眨眼之间,便已长成青壮少年大家闺秀,而自己已过迟暮之年。
修道人士,则是年年复年年的数着自己的境界,有人早早登顶,一览众山小,有人却是蜗牛爬水井,出不来。
莫老儿一声叫唤,见双方暂时息事宁人,拎着两壶酒慢悠悠的走过来,道:“几位小哥,双方各有损失,不如就此作罢,老夫在准备几碗牛肉,大家不打不相识嘛”。
说着,还晃了晃手里的两壶酒。
四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老人搅和了一阵,不知所以,花月瑶更是不解,先前已然作法,令村民们安然睡去,怎地这老人会出现在此处,难不成酒虫上脑,不省人事。
大髯汉子哼笑一声,道:“老头,你是嫌命长吧,今天我就替阎王爷收了你,诺,这里还有两个陪你上路,省得你孤家寡人,怪寂寞的”。
许园想着龙三还能拖一会,兴许这老人还有一线活命的机会,便有气无力道:“老爷爷,你赶紧离开此地,死一个不如活一个,我还能撑一会”。
置生死于度外,莫老儿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这样的年轻人可珍贵着呢。
怒呵一声,大髯汉子疾驰而过,一眨眼便倒了莫老儿的跟前,右手举起黑黢黢的大刀,势必要手起刀落人抬走,捏死这只老苍蝇。
许园一脸惊恐,脸色更加惨白,九死一生之际,莫老儿气定神闲,单手卷袖,一改方才笑容可掬的模样,苍老面孔上的混浊双眼炯炯有神,此时莫老儿有如神助,自言自语道:“看来还是拳头硬,而后道理才大”。
目中无人的大髯汉子被莫老儿一掌打飞,如纸鸢断线般离弦而去,直到此时他才知道,莫老儿也是一位修士。
马蹄子踩在铁钉上。
倒地不起的大髯汉子满脸惊诧,自己闯荡这么多年,上过刀山,也下河摸鱼捉虾,今日竟折在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身上,情到此处,着实闷愁,再加之被莫老儿打乱了自身气府,忽地吐出一口鲜血,所幸未伤及根本。
莫老儿哀叹一声,道:“血气方刚是好事,但要用在正事上,好在我这小小的敛气境修士刚好治得了你们,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虽说小小敛气可笑可笑,但这也是在魄元境合神境,甚至是那么高不可攀的一道境面前,莫老儿一身修为用来对付这几个后生是绰绰有余的。
人死心不死,大髯汉子强忍疼痛,一个翻滚,抓起躺在地上的花月瑶,用刀架在她的脖子上,狞笑道:“今天栽在你手上,我认了,但你想要我的命也没那么容易,我死之前动动刀的本事还是有的”。
莫老儿无可奈何,只得先去扶起许园,双手一搭,许园感知到体内气海翻涌,犹如枯田得了肥水,生机勃勃。
纳气士炼制的丹药能延年益寿,便是借气炼药,但炼制丹药并不是人人可以为之,这便是法的作用,所谓气为根本,法为辅佐,气法融合能生万物。
方才莫老儿便是以自己体内的气来充实许园体内的气。
许园会意,撇了一样掉落在地的指鹿小剑,先是默念口诀,取得人剑神识,并未打草惊蛇。
见莫老儿拿不定主意,一拖再拖,大髯汉子心想自己何尝不是在调养生息,此时时机已到,大髯汉子将花月瑶高高抛向左边,随即大刀一甩也跟了上去,自己则乘机向右边跃去。
这时只有莫老儿一人,只要有一点空隙,大髯汉子就能逃出生天。
大髯汉子临走时还看了一眼清蔻书生,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
莫老儿一手伸出,朝着大刀虚空一抓,径直行刺的大刀便颓然坠地,花月瑶的身子被缓慢的拖放到地上。
见奸计得逞,大髯汉子哈哈大笑着掠空而去。
伺机而动的许愿当机立断,单手一指,虽无大剑仙的风采,也算得上照猫画虎,掉落在地的指鹿小剑一触即发,如幡然醒悟的猛龙,游空而去。
一瞬间,狂笑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一道靓丽的小线飞回。
任你狂笑向天去,我自仗剑霸天门。
清蔻书生自嘲的冷笑一声,似乎这一生的荣辱都付之东流,接下来就该到自己了吧。
一座茅屋前,一个娇小的怜人来回踱步,时而眉头紧蹙,时而双手紧握,本是稚童模样,此刻却是老气横秋的白水仙问道:“莫爷爷,许大哥已经睡了一整天,怎么还不起来,他要是再不起来,我就要用绝招了”。
小姑娘学那打架汉子捏了捏手关节,莫老儿下意识护住胡须,本来稀疏的胡须就不多,再也经不起半点摧残。
莫老儿望着白水仙,眼里满是怜爱,就像爷爷望着孙女一般,先前动指伤人的霸气不见分毫,随即求饶道:“仙人不要着急,爷爷无须可捋的光景可不好,到时候抱着你会被胡须扎,况且你许大哥吉人自有天相,很快就会醒来”。
端起一碗酒,莫老儿慢慢啜饮,丝毫不担心许园的状况,不过是体内灵气耗尽,无异于凡夫俗子舟车劳顿,只不过修道之人的痊愈时间更长罢了。
正在白水仙焦急之际,紧闭的一扇门吱呀一声,打破了僵局,只见一个虚弱的身子扶门而出,此时站着已经是非常吃力,这人仍然对着莫老儿行跪拜之礼,虚弱的说道:“多谢老前辈不杀之恩,晚辈杨清颜自今日起改过自新,为证所言属实,我从今日起追随老前辈,任前辈驱使”。
清蔻书生本命杨清颜,颜通言,本意清廉言正,两袖清风,也曾进城赶考,不料腹中才华缺斤少两,返回乡里又无言面对江东父老,自己寻了一破庙,准备用裤腰带上吊自尽,谁知破庙里有一个老道人,非要拉着自己促膝长谈,这才没能成功。
之后,老道人溘然长逝,临世之际收了杨清颜为徒,算是救他一命,真正个人之将死,其行也善。
直到昨日生死之际,杨清颜才想起老道人,心中泛起无限愧疚,今日才有这般浪子回头的壮举。
莫老儿又拿起酒碗,小呡一口,眼睛眯起,道:“你自破气府,我就相信你”。
有时候真相就在一张纸的后面,捅破了,就能见着,但真相不会时时刻刻等着你。
杨清颜听罢,随即正襟危坐,单手举高,正要掐指,莫老儿笑道:“书都读到屁眼里去了,好死不如赖活着,以后在这里种种花,酿酿酒,也是快哉”。
方才竟然是一个考验,杨清颜也不气恼,但牵动气府后,却也是咳嗽几声,白水仙皱着眉头也不瞧他,道:“地上凉,还是做到凳子上来,我去拿一个火盆”。
说完便气哼哼的走开。
杨清颜想到之前都眉心一点,更是惭愧。
莫老儿见杨清颜一本正经,之前的口蜜腹剑消失不见,便给他倒了一杯酒,兴许是在帮中沾染了狂放的气息,拿起来边喝,但嘴唇刚触碰到酒,便疑惑道:“老前辈,我见那带面纱的姑娘虽举止不俗,但人间烟火却是稀少,有些古怪”。
等到白水仙拖着一个能装下自己的火盆来时,两人以消失不见。
村子里一偏远处,原本微波荡漾的碧潭,现在水面上净是断枝,油绿的浮漂也被打的三三两两,像一群逃难的难民。
结实壮硕的白如铁望着眼前这一幕,破损的竹楼,沉寂的池塘,断枝残花,还有那呦呦小鸟也不见了踪影,随即喃喃道:“可惜了这胜似世外桃源的好地方”。
正环顾四周哀叹幽怨的白如铁,看见有两人一前一后到来,愁云满面的他转而笑道:“莫老头,你可算来了,我在这憋得慌,换你来守着花月瑶姑娘好了,要不你就把我那妹子叫来”。
莫老儿笑眯眯的,没有说话。
身后都杨清颜跨出一步,刚要作揖问候,谁知白如铁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拉起袖子,咬牙切齿道:“难怪莫老头不说话,原来是你这贼人在后搞鬼,男子汉大丈夫,要挟老少娘们算是什么本事,有种的跟我打”。
莫老儿将杨清颜改邪归正,前因后果,说于怒发冲冠的白如铁听,随便编了个瞎话,说是有个游玩到此的公子哥,眼见贼寇打家劫舍,便命自家的扈从打一一收拾干净,村子这才脱离险境。
听闻如此,白如铁才骂骂咧咧的走去,说是眼不见为净,说是去看看自己的许老弟。
随后,莫老儿两人来到花月瑶的跟前,后者正在闭眼修养,见到莫老儿后,立即双膝跪地求饶道:“请老神仙饶了小女子一命,小女子愿意但牛做马,不遗余力”。
所谓鸟为食亡人为才死,一个修道之人怎会无缘无故降临村庄,并且不要一盐一米作为保护伞,除非这里有灵脉,或是老天开了眼。
修道之人以灵气为修行根本,辅以秘法,法以驭气,借此感悟天地大道。人本是天地的一部分,所以又有先天和后天一说,然凡夫俗子体内是有先天灵气的,这就是为何婴儿能见鬼物,老人临死前能见到奇特的景象。
旁门左道何其多,这花月瑶便懂得如何取出雏婴和临死老人体内的灵气,这可比从天地汲取轻松的多。
莫老儿反倒的平静说道:“老夫并不是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这些年你也为村子做了不少,若是贼寇洗劫村子时,你一走了之,我就会先结果了你,再去摆平他们,现在不论你是出于私心,还是真的有一颗善心,都是你的一个福报”。
杨清颜欲语又止。
都是天涯沦落人。
随后,村民们喜笑颜开,磨刀霍霍,杀猪宰羊,大摆宴席,以此来庆贺逃过一劫,开席前,众村名五体投地,对着那位未曾谋面的救命恩人大肆跪拜,只剩没有为其上香。
许园笑而不语。
白水仙看着邻里乡亲,乐呵呵道:“莫爷爷真是坏人”。
莫老儿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白水仙的眉心,后者顿时天净清明。
一点眉心灵智开,眼如月牙笑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