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搅局

天外天,人外人,茅屋中人静无声,却是无声胜有声。

小小的酒肆里已经人满为患,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刀疤,仗义出手的花月瑶,小小修士许园,以及人面兽心的大髯汉子和清蔻书生。

此时酒肆已经不是酒气飘香的地方,而是血腥残忍的江湖。

白如铁早已经抱着白水仙跑到别处去了,本想着引以为傲的魁梧身躯能派上点用场,再怎么着也够对方打打牙祭,不曾想许园给了他一个眼神,后者立马开溜。

白水仙临走时还对着许园竖起绣花拳头,以示鼓励。

大髯汉子看见刀疤像王八一样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反到朝他啐了一口痰,骂道:“没用的东西,连个娘们都治不了”。

随后大髯汉子从背上卸下双刀,被布包裹着的双刀沉甸甸的,分量十足,布上的褶皱之间积有浓厚的灰尘,似乎很久没有开封过。

裹刀布被大髯汉子一圈绕一圈的解开,很随意的说道:“你们是一起上啊,还是一起上啊”。

随后,大髯汉子双手持刀,一阵气旋犹如水底的闷雷怦然向四周炸开,桌椅板凳稍稍跳起。

许园有些诧异,竟然是个凝水境的纳气士。

气旋鼓动着花月瑶的轻薄的面纱,却怎么也吹不走,花月瑶说道:“大爷好生威武,不如小女子陪大爷耍两招”。

清蔻书生见这女子有些怪异,并不是寻常修士,道:“姑娘好魄力,把自己的性命都压在这个小毛孩子身上,什么时候命这般不值钱了”。

这是花月瑶的缓兵之计。

大髯汉子看似蛮狠强盛,实则有勇无谋,莽夫一个,用来拖延时间再好不过。

反观清蔻书生清雅如文士,一脸面善,但肚子里不知道有多少坏水,平静的湖面下往往影藏着更加恐怖的东西。

之所以花月瑶要选了大髯汉子打头阵,并不是自大,而是自信能拖个一时半会儿,眼前这个毛孩子若真是个深藏不露的宗门子弟,那自己算是孤注一掷,押中了宝。

大髯汉子不在语言,双脚一登,脚下虎虎生风,举刀怒劈花月瑶。

大战一触即发,举手投足之间都可能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由于常年位居高位,发号施令,虽然领着一群虾兵蟹将,但终归是个头,自然而然的生出过人气魄,大髯汉子手握双刀亦是不俗,名为蛇吞龙,以人血配合秘书滋养而成,更能无形中增强握刀人的戾气,有些许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功效。

大髯汉子戾气暴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花月瑶转身便走,必须将这贼寇引到竹楼处,才能占尽地利。

四去其二,清蔻书生说道:“到我们了”。

脚尖一点,清蔻书生飞掠而出,一拳轰出,白皙的拳头看似无力,实则拳风济济,威力不凡。

以拳对垒,在江湖上是最常见的招式,无论是市井小民的小打小闹,还是以一圈穿山断江的高深修士。

可在许园这里却是两回事。

在宗门里修练的都是飞剑,那种一剑取人头颅,一剑开天,一剑破万法的飞剑。

就在许愿踌躇不已时,龙突悠然说道:“要么和他对拳,要么就出剑,除非你想站着挨打”。

一语惊醒梦中人,许园下意识的想出拳,不想仗剑欺人,不曾想清蔻书生的“绣花”拳头已经砸在他的胸口上,许园后仰着飞了出去,茅屋的木门本就是年久失修,现在直接被撞成两节,许园吃疼的站起来,嘴角渗出一条血线。

龙三忧愁道:“别人以气出拳,你到好,简简单单出来一拳,又不是什么合神境一道境的大修士”。

剑修的剑法,剑气,剑意,之后又在气和意上开支散叶,剑气强横则飞剑强横,而剑意更像是虚无缥缈的意境,只可言传不可会意。

剑气不能锤炼自身静脉神魂,故而剑修和纳气士的体魄只比寻常的江湖把式强上一二境,和以气滋养体魄的武者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许园用手蹭掉那抹血迹,战意昂然道:“这样最好”。

泰山崩于前而不惧,必定是那沉着冷静,高人一等的角儿,比如九五至尊皇帝老儿,驰骋沙场的老将军,再者就是表面心静如水,实则内心惶恐。

在清蔻书生看来,许园就是在故作镇定。

待许园稍稍站立,清蔻书生冷哼一声,随即纳气于身,继而运气于拳,看似绣花的拳头,却是刚柔并济,外秀而内敛精华,不可小觑。

铮铮铁血男儿与敌对垒,只当以拳对拳,以剑对剑,直至流血断头,酣畅之至。

第二拳已至,许园也学着纳气裹拳,与清蔻书生如出一辙。

两拳相撞,气流四散,胜负只在顷刻之间。

许园倒退几步。

清蔻书生后撤一步。

双方拳脚相加,招式层出不穷,好似有着不共戴天的仇人,也像见招拆招相互博弈的同门。

清蔻书生吐出一口血水,朗声笑道:“好小子,今天这一战打得痛快,可惜你我是敌对,要不然我们还能成为万年交”。

酒逢知己千杯少,拳对勇夫方恨少。

清蔻书生本是高高在上的纳气士,奈何阴沟里翻船在入贼寇,大道无望,此生聊聊无趣,不曾想今日还能如此决然一战,实在是大块人心。

见许园对自己的招纳并不理睬,清蔻书生有些失望,道:“不是朋友便是敌人,下辈子千万别逞英雄,命最重要”。

清蔻书生白衣之下别着一件短寸物,许园第一眼见他时便知晓,但具体不知是什么法宝,这也是许园为什么不出剑的原因。

虽说自己有龙三,指鹿小剑,但别人的法宝若是八两黄金,自己的是半斤废铁,这可就不对付了。

只见清蔻书生随手一抹,一把折扇翻然见于手上。

折扇质地古朴,面纸上画有一个青年男子,做那登高望远,俯瞰山河之势。

清蔻书生撇了一眼扇面,微微叹息。

大髯汉子见那花月瑶转身便走,只留下袅娜魅影,明知这是分散战力的一招棋,内心却是极其不屑,提着双刀蛇吞龙便追了过去。

二人几个起伏之间便来到竹楼那处。

双方立定,隔岸对望。

大髯汉子左肩扛刀,右手握刀指着花月瑶,道:“待会儿要了你的身子,把你和那小子合葬在这鸟语花香的地方,也算是我做了一桩善事”。

那轻薄的面纱下隐显着淡淡的红唇,似那八九月份成熟的蜜桃,白里透红,大髯汉子此时恨不得一口咬下去。

方才言语调侃的大髯汉子突然横刀怒目,大呵一声,周围出现淡淡黑晕,双眼更是布满血红,双刀蛇吞龙受到密法催动,从刀柄处衍生处一条条血红纹路,似衍生出血脉。

大髯汉子一刀劈出,刀光显像,鲜红的一弧极速掠过水面,斩开一条水路,阴如鬼魅,强横至极。

红弧破水而来,花月瑶单脚一点,侧飞躲去,随即细手一挥,借助地界的天然压胜,一阵微风裹着艳红的花瓣悄然飘向大髯汉子。

微风拂面,阵阵清爽,大髯汉子笑道:“枕边风真舒服”。

花瓣辗转袅娜的飞舞着,犹如佳丽凌空起舞,大髯汉子伸出粗糙的手掌去拿捏,想要一嗅芬芳。

不曾想这花瓣是棉里藏针,大髯汉子粗糙的手臂一碰到娇嫩的花瓣便怦然炸开,红颜以至,祸水岂能少了。

吃了凝水境修士一招,再加之地利压胜,即使大髯汉子的体魄在强横也要吃不了兜着走,手心手背皆是鲜血,伴随着灵气的炸裂,这些鲜血变成一团血雾,将大髯汉子包裹在里面。

一片花瓣香消玉殒,千片万片接踵而至,声声爆明,岁岁除魔。

花月盯着前面那一团血雾,微微皱眉道:“这贼寇不简单,被这许多花瓣击中,只是东倒西歪,仍然屹立不倒”。

爆明渐止,大髯汉子上半截身子裹在血雾里,一双腿直直站立。

血雾散去,只见大髯汉子皮青脸肿,浓密的胡须根尖在滴血,就像新雨后的叶尖滴的水珠,咧嘴一笑,少了一颗门牙,道:“小娘子,不陪你玩了,不过血的味道真不错”。

说罢,大髯汉子反倒没有了怒气,只是满脸阴沉给,身形一跃,腾空举刀劈来。

花月瑶不敢硬抗,只得故技重施,向后退去,谁知大髯汉子一刀劈空后,乘胜追击,将左手上的刀一股劲甩出,花月瑶此时已不能躲闪,只能硬抗这一计飞刀。

花月瑶双掌推出,以气隔绝飞刀,奈何飞刀强横,仍是将花月瑶击退数步。

飞刀被弹回,大髯汉子紧追不舍,接住飞刀顺势一劈,威力比之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花月瑶脑袋侧开,可逃的了和尚逃不了庙,肩头仍然被挨了一刀,鲜红侵染了素衣,好似云霞染红了天边。

已经是强弩之末的花月瑶,拼死推出一掌,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怎么也飞不出主任的手掌,大髯汉子左手轻轻一挡,便化解了这一掌,肩头上的刀缓慢加重,花月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随即被大髯汉子一脚踹飞,已然是奄奄一息。

小茅屋那边酣战淋淋。

自清蔻书生入了贼寇后,便喜好和人进身肉搏,先前那种只见法宝不见其人的无形战斗着实憋气,心中的恶气不吐不快,与许园“大战”一场后,甚是痛快。

若不是生死战,清蔻书生倒是想着酒入腹中,回味无穷,再战他个五百回合。

无奈之下拿出自己压箱底的宝扇,风折。

早年间,大地混沌,妖魔横行,但就是在这动乱时期,那些天灵地宝,洞天福地,禁地,也由此而生,有那上古仙人炼化的宝地,也有大妖死后被炼化成的禁地,或者天地孕育而出的宝物。

许多禁地已经淹没在时间的长河中,但仍有几处是不被遗忘的,比如那天雷门占据的雷池,池子中雷蕴恒生,是一处锤炼体魄的绝佳之地,还有那孕育大地的雨府,切割最为凶狠的风谷,都是纳气士梦寐以求的地界。

清蔻书生手中的宝扇风折便是出自风谷,相传宝扇的原主在风古修行数月,但谷内狂风凌厉,在待下去就过犹不及,好在炼化了这把折扇,也是机缘一桩。

白里透黄的折扇怎么看也不像一件兵刃,但只见清蔻书生手腕婉转回拨,顺势一扫,只听得四面八方狂风呼啸,周围木柱顿现道道刮痕,令人触目惊心。

无中生有的狂风朝许园袭来,所谓明枪易挡暗箭难防,这看不见的攻击往往也不知如何防护。

许园大惊,只得一边后撤,一边运转东燃剑凭借感觉抵挡狂风,只是瞎子摸象窥不得全貌,一个阵仗下来,那白皙的脸上少不得被划了几道口子。

如此下去,许园必败无疑,于是果断向龙三说道:“龙三,你前去扰敌”。

龙三听后,大惊道:“你不是被打傻了吧,少了我这块骨头,一阵风过来,你小子就身首异处”。

随后,许园摸了摸头上的发簪,龙三便恍然大悟。

清蔻书生见许园用一根“骨头”侥幸化解了狂风,讥笑道:“拿根骨头就以为自己是剑修,也罢,你本没有见过那御剑飞行的奇幕,那才是仙人风采啊”。

许园并无那神秘莫测的本命飞剑,但好在有龙三这个小妖在,能够自行运转飞行,用来唬人倒是不错。

风是无形物,若化为有形更是如虎添翼。

只见清蔻书生默念口诀,宝扇风折立于空中,以扇柄为心,画园旋转,竟形成一道风门,书生大呵一声“出来”。

风门前狂风交织,好似仙人在缝制衣裳,风为线,气为体,一位似人非人的持刀兵卒构织而成。

阴兵过境,闲人回避,风兵现行,仙人皱眉。

许园瞪大眼睛,居然还有这等奇人手笔。

龙三见状,不悦道:“好家伙,以气化形的把式,糊弄小娃娃还行,想用来对付我,找死”。

眼前这一幕,似乎眼熟,听龙三一言,许园这才想起来,先前于董剑一站,龙三也用过这等手法。

兵卒持刀劈来,本就是一阵风,所以身形极快。

不以为然的龙三也运剑前去,本想一剑搅烂那兵卒的躯体,不曾想刀剑相碰,兵卒只是气机翻涌,随即便平静如初。

在一旁观望的许愿瞧出来端倪,道:“龙三,只管拖住那兵卒”。

龙三听闻便又和兵卒厮杀,许园见清蔻书生才是兵卒的本意所在,便悄然运转指鹿小剑。

许园抓准时机,见清蔻书生聚精会神的与龙三交战之际,一剑飞杀之。

书生大惊失色,这小簪子来势汹汹,丝毫不比那骨头差了分毫,连忙撤了兵卒,驾驭宝扇来抵御指鹿小剑。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许园赶忙叫到:“龙三,趁现在”。

一道白影掠过,书生被贯穿腹部,顿时口吐鲜血,面色惨白,宝扇也掉落在地。

大势以定。

书生伸手按住腹部,口含鲜血,面露苦笑道:“你居然是剑仙,罢了,罢了,也算死得其所”。

两人对战,以拳脚点燃战火,虽说是生死之战,却也享受着战斗的乐趣,之后各自祭出法宝才算真正的殊死搏斗。

大战之中,许园耗尽所有气力,体内气府已经干涸殆尽,见清蔻书生终于倒地,自己便再也支撑不住,也是一股脑的颓坐在地上。

可是花月瑶怎么办。

难不成要双双殒命于此。

许园一想到自己身负花月瑶的期望,便一改盘坐为单膝下跪,右腿一用劲,昂首向上,打了一个踉跄后,东倒西歪的站着。

突然,一个白影从茅屋后飞出,像被随手扔掉的废物,许园很想飞身接住这个废物,可是移动身子座位肉垫都做不到。

花月瑶重重的摔在地上,就像刀疤一样,随后吃力的咳嗽几声,扬起的灰尘被咳出的气体吹散。

好在一身白衣依旧,只不过被染了色。

大髯汉子落地,撇了一眼书生的伤口,转而向许园说道:“我本想留你全尸,但现在看来却是很不划算,等一下我会用你的血来养刀,再就着这里的美酒吃你的肉,把你的骨头丢去喂狗,这样我才不会亏”。

掉落在地的指鹿小剑,此时真的只是一个簪子,许园再也无法驾驭它。

就算有龙三在一旁扰敌,又能有几分胜算。

惆怅生几许,思绪万千游。

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老朽有几塘美酒,不如诸位把酒言欢,岂不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