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世仇

第八章不世仇

在那电光之间,卧榻上的人影的真面目突然显现出来。

两足皆无,伤口已经过了多年,但仍旧触目惊心,两足断处伤口切割痕迹十分明显,应为利刃所致。两只眼睛黑洞洞的,眼球已经被人剜去,茫然地感受着这个未知的世界。一张形容枯槁的脸上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灰暗的面色,干枯的皮肤,残缺的鼻子和耳朵,让人感觉这人仿佛已经作古多年了。

“孩子,吓到你了。”卧榻上传来关怀之语。

跌倒在地的黑衣人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他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来,半天没有作声。

“十多年了,为父终于可以见你了,不知道你有没有长高。”声音中满是哽咽。

“为父这般鬼样子吓到你了吧,都是为父的错,吓到吾儿了,这不人不鬼的模样,这不人不鬼的模样。”语气中充满了愤懑与悲凉。哀伤充斥在这漆黑的房间,卧榻之上的人是如此伤心,但那黑洞洞的眼中已流不出半滴眼泪。

“吾儿,来为父这来,让为父摸摸你。”话语饱含柔情。虽然遭受了如此非人的待遇,但他在面对至亲骨肉之时,是那样饱含热情,这大概就是父母那种与生俱来的舐犊深情。

地上的黑衣人慢慢地挪动着身体,因紧张不断地吞咽着口水。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父亲了,每次都是父亲派人传话给他。他几乎已经忘记父亲长什么样子了,他曾经拼命地想回忆起父亲、母亲的音容相貌,可是那些残缺碎片似的记忆最终使他放弃了。

他是孤独的,

他是可怜的,

他始终以善意对待这个世界,

但世界却时时对他抱有敌意,

给他以不公的待遇,

既然苍天无眼,

终有一天,

他定将执剑卫道,

斩尽这世界的不公。

“过来,到这来。”

黑衣人挨着卧榻站定,木然地看着卧榻之上的父亲。这位残疾的老人伸出手想要去触碰自己的孩子,因为眼睛看不到,停留在半空的手盲目地试探着,因为双足俱断,他只能在卧榻之上爬行,似乎双腿也曾经受到了损伤,他艰难地爬行着,双手的指甲深深地抠入卧榻的木板中,木板之上布满了指甲留下的划痕。依靠两双手去拖动整个身体,艰难地移动着。

“孩子,你别动,为父来找你,为父可以的。”充斥着自信的话语。

蓬头垢面的残疾老者执拗地证明自己还是可以的,但他始终未能爬离卧榻这尺余之地,他不甘心,他想要再一睹这繁华世界,他还想要重新站起来,驾马驰骋。可惜这一切只能在梦中可见了。

因为用了太多的力气,残疾老者急促的喘息声在空旷的房间分外清晰,额头上也挂满了汗珠,他还在搜寻着。

卧榻之侧的黑衣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扑向了父亲,大声地哭了起来,眼泪止不住的留了出来。

轻轻地抚摸着孩子的头,残疾老者那干如树皮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他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抚摸着孩子的面庞,动作轻缓而细腻,不肯放过每个细节,时不时都要发出阵阵叹息。

饱经沧伤的双手紧紧抓住黑衣人的肩膀,慷慨说道:“吾儿业已长大,可以独当一面了,为父很是欣慰,现在正是考验你的时候了,成大事者不可拘泥于小节,不可优柔寡断、妇人之仁。”

“父亲,何须斩尽杀绝。”黑衣人停止抽咽。

“你忘了当年我们遭受了什么吗?”

“不敢忘,孩儿铭心刻骨,永世不敢忘。”这句话斩钉截铁。

“那就好,那就好,大仇未报,需将此切骨之恨牢记在心。”

“可是,父亲。”黑衣人欲言又止。

“无需多言,你知道该怎么做。”抓住黑衣人肩膀的手明显加深了力度,长长的指甲嵌进肉里,黑衣人因疼痛咬紧了牙关,但始终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儿啊,为父知道你心地仁慈,但在这虎狼之世,光凭一颗仁爱之心是远远不够的,今日你若纵虎归山,他日必为该虎所累。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谁先宽容了敌人,谁就必将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去吧,去做出你的选择。”那干枯的手颇有意味地拍打着黑衣人的肩膀。

黑衣人又准备说些什么,但话还没出口,残疾老者挥挥手,示意他该走了。黑衣人只得无奈的转身离去,待得出了大门,那古老破旧的大门随即被重重的合上。

“主人,请您下令吧。”一老者拱手禀道。

黑衣人失神地伫立在原地,仿佛没有听到老者的请示。只是木然地眺望着北方,出神地望着,但北方除了隔绝人世的群山峻岭和如铁天幕,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身旁老者怀疑黑衣人没有听到刚才他的报告,于是又提高声调说道:“主人,请您尽快下令,如有延迟,恐有损大局。”

“知道了!”黑衣人冲着老者吼道。老者被这突如其来地吼声吓得着实不轻,急忙跪倒伏:“望主人恕罪,都是老奴的错,都是老奴的错。”

黑衣人全然无视苦苦求饶地老者,猛地转身,一拳重重打在青砖砌成的墙上,顿时墙壁被打出一个不浅的坑,坑中的砖灰上撒有点点殷红,黑衣少年青筋暴起,双眼圆睁,紧握的拳头依旧不肯松开,任由鲜血滴落。

老者见状慌忙从衣袖中拿出一块白色绢帕,帮黑衣人将伤口包住。

“主人何苦为难自己,老奴看着主人长大,今天见主人如此模样,老奴也不是滋味,老主人的命令,主人切不可违。人生在世,总有些事,总有些人,由不得自己做主,更何况主人还是······。”老者语重心长地说道。

“风叔,我到底该怎么办,您教教我。”

老者面露难色,小声道:“此间尽是老主人耳线,望主人审时度势,勿要使老主人疑心。”

黑衣人依老者所言,向周围看去,果有几个行迹可疑之人在附近徘徊。

“请主人下令。”老者故意大声说道。

黑衣人紧紧握住双拳,眼中布满血丝,面容紧绷。待得片刻之后,只听得黑衣少年口中传出:“斩尽杀绝,一个不留。”夹杂着无奈与绝望。

“诺。”老者拱手领命,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