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神主庙
隆隆的雷声闪过屋脊,细密的雨滴打在窗棂上声声作响。秋风无情地卷扬起凡世间的尘埃,在雨的滴答声中又回落到土地。风势渐渐大了起来,暴虐的风裹挟着清冷的雨无情地吹打着门扉,木门在风的吹动下一开一合,支扭作响;窗户也在风雨夹击下来回摆动,凛冽的寒风顺着窗户进到房间。
室内的火烛随风摇曳,烛光所及之处,黑暗被微弱的光亮一点点照亮,室内的情形布置在烛光的闪烁中慢慢显露出来。
这是一座供奉神祇的庙宇。祭台、牺牲、供香、神像等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这个诺大的神庙内。
屋外电闪雷鸣,借着雷电的光亮,神庙中的一尊尊神像的真面目开始展示在世人眼帘。在屋外雷雨的交响曲中,显得异常诡秘。
神像中间位置为一个高大威严,垂裳冠冕,一手捻须,一手若有所指的颇有王者风范的尊神。该神号为东皇太一,位列人皇。上古流传有云:天皇大帝为耀魄宝,地皇为天一,人皇为太一。太一星名,天之尊神,祠在楚东,以配东帝,故云东皇。该神为天神,为最尊贵之神。
依次为云神云中君,长发飘然,仙风道骨,瞿铄有神,脚踏祥云。云中君,云神,丰隆也。云神主管天地云雨,护佑国家风调雨顺。
一左手执笔,右手握卷,慈眉善目的女神漂浮于祥云之上。此神号为少司命,主管人间生育的“子嗣之神”。荷衣蕙带,轻盈飘忽。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这位女神腰佩长剑,升登九天,为保护幼童而严密监视彗星的出现。乘御由漂亮孔雀羽毛编成的车盖、旗旌饰有青蓝的翠羽的龙车旋上九重天。
一个全副武装。魁梧雄伟的武士,一手持弓,一手握剑,翻身怒视天狼星,须眉怒张;衣带飘拂,脱尘离俗。该神名曰东君,亦为太阳神。他居住在东方的旸谷,栖息在数千丈高的扶桑神树上。出巡之时,驾上六龙,乘坐雷车,冲天而起,非凡气势,豪迈洒脱。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撰余辔兮高驰翔,杳冥冥兮以东行。
一老者骑于海龟之上,衣服帽带飞扬,波涛奔涌,面对浩渺波澜,神色平静,怡然自得。该老者为河伯,主管“九折注海而流不绝”的滔滔黄河。“河者水之伯,上应天汉”故称河伯。河伯,本名“冰夷”,乘二龙,住在黄河砥柱处的“中极之渊,阳汉之山”,常常化为白龙出游。九曲黄河,浊浪滚滚。冲天而起的飓风,挟带着如山的巨浪壁立而起,又天崩地裂般四碎而下,河伯安坐于荷叶为盖的水车,驾乘四龙,在浪峰间蜿蜿飞驰。河伯所居之所神奇富丽,宫顶由青白的鱼鳞编成,堂上全饰有金色的龙鳞,美丽的紫贝镶嵌着楼观,夜明珠在宫中大放异彩。
再旁边是一位美丽动人的少女,身披薛荔、腰束松萝、鲜翠嫩绿、清新扑面。那一双眼波微微流转,蕴含着脉脉深情;嫣然一笑,齿皓唇红,更使笑靥生辉。火红的豹子,毛色斑斓的花狸静静地守护在少女之旁。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又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这位美丽的少女驾乘赤豹,手拈花枝,沿着曲曲山坳走向神灵栖息之所。少女是主管巍峨高山的山神,名曰山鬼。
少女之侧,一位和蔼老者扶杖驾云,白发长须,庄严肃穆。该老者为大司命,主管人类寿夭和生死。
一身披重甲,头顶玄盔的将军拄剑而立,身姿挺拔,目光如芒。此为国殇人鬼。
神像最旁边便是湘君与湘夫人。湘君为湘水男性之神,湘夫人为湘水女性之神。湘君与湘夫人之间的淳朴真挚的爱情让湘水被冠以爱之河的美誉。沅有蓝兮醴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
这几尊神像栩栩如生,或痴或笑,或悲或喜,或欢或忧,一颦一笑之间夺人心魄。惨淡的月光,漆黑的夜幕,大逞淫威的秋雨狂风将这寂寥的神庙衬托的诡谲难测。
这几位神执掌天地人鬼诸道,掌管人世间的生老病死、七情六欲、爱恨离愁、命运更迭。在六道轮回之间感受生命的真谛;在三生石畔回顾自己的前世今生;在黄泉路上感叹懊悔人生未完成的功业。
生命本没有什么意义,人之所以畏惧死亡,不过是他还在人世间有些许牵挂罢了。凡世红尘间又有谁敢宣称自己无欲无求,无爱无恨,无喜无悲,无哀无怒。何人又能超脱凡世,何人又能茕茕独立?
风沿着庙门的缺口和窗户的缝隙不断地涌进来,庙内的气温渐渐变得低起来。
“咳咳······,”急促的咳嗽声在空荡的大殿中响起来,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
神庙一处角落有一人影跪立在蒲垫之上,嘴里喃喃有词,因为庙外嘈杂,故也听不仔细在说些什么。没人知道他来了多久,也没人知道他跪了多久,每隔一段时间,他都要伏下身子,以首叩地,以示虔诚。风雨如晦,大雨如注,却依旧没能影响到他,仿佛这个世界与他无关。
忽然听到庙外一声轻响,一矫捷身影翻过庙外的高墙,一个纵跃来得庙外庭院,趋步赶到庙门处,伫立在庙门旁的阴影中,任由庙檐上滴落的雨水淋湿那布满灰尘的黑衣。
“来了。”
“嗯。”
“情况如何?”
“猎物已陷重围,插翅难逃。”话音中带着邀功之意。
“只拿首要,其余放他们一条生路。”
“主人切不可妇人之仁,放虎归山,后患无穷。”气息变得急促起来。
“罢了罢了,无辜之人,何罪之有?”
“当年他们可未曾如此仁慈!”声音夹带着极大的愤怒。
“我意已决!”语气是如此坚决。
但听见庙外人影顿了顿,说道:“老主人要见您。”
长时间的沉默。
长时间的寂静。
庙内跪立在蒲垫上的声音在听闻此言后原本挺立的身姿顿时萎靡下来,瘫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神像,喃喃自语道:“各位尊神,我到底该如何去做?”愁容满布,神色憔悴。
他知道,在那个地方,还有人在等他。因为很多原因,他已经失约了很多年,他不知道此生能否再见到那个人,如果他今日做了这个决定,他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他这辈子也不会再原谅自己。
“主人,老主人着急见您。”庙外声音又响了起来。
庙内黑衣人影艰难地从冰冷的地上爬将起来,全然不顾刚才在地上所沾的尘土,缓缓地用黑色的袖袍擦拭滚落下来的泪水。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的每抬一次脚都感觉如此困难。两个身影穿过一条条巷道,途径一栋栋楼宇,左拐右折,东绕西绕,大约一炷香时间。两人来到一座破旧的房子面前。这座房子年久失修,门楼上的砖瓦已残存无几,大门上的铜钉早已锈迹斑斑,门口两座石狮因为风雨的侵蚀也再不复往日的光彩。
被唤为“主人”的黑衣人轻轻地推开那沉封已久的布满灰尘的大门,踏过高高的门槛,只见得庭院之中一片荒芜,野草丛生,枯叶满地,水池中的鱼早已干涸而死,荷花池中的枯败的荷叶混杂着污水与泥土散发出阵阵恶臭。黑衣人快步走过庭院,实在不想作太多停留。
登上堂室,眼前尽是荒凉。蜘蛛网布满了房梁室柱,厚厚的尘土随处可见,早有燕雀在此筑巢建窝,听到动静,扑棱扑棱地飞回鸟巢,探出脑袋好奇地看着这位不素之客。因为光线幽暗,地上的东西横七竖八的胡乱放置,稍不留心就会被绊倒,黑衣人只得谨慎地慢慢向前踱步,时不时还有出来觅食的老鼠被这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吓得四散而逃。
终于穿过了厅堂,来到室内门前。前进的步伐却瞬间停止了。原本伸出的手又踌躇不定地收回。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如果进去了,可能他这辈子都要活在无尽的悔恨中。可是,室内之人对他而言也是这个世间最亲近的人了。
“你来了?”室内飘出苍老的声音。
“嗯。”犹豫不决的答道。
“进来吧。”
黑衣人沉重地推开那扇轻薄的门,门头上的灰尘簌簌地纷纷飘落下来。将黑衣人弄了个灰头土脸。室内微弱的油灯吱吱地燃烧着,六角宫灯早已闲置不用;书架上的竹简、帛书被风尘掩盖,褪去本来的色泽,满地的酒爵,酒壶;一个食鼎早已被杂物塞满;案几也残破不堪,有两只案脚马上就要散架似的;案几身后的剑架空空落落,本该放置在这里的剑却不见了踪影。
“你过来。”苍老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黑衣人转过案几之后的屏风,径直走向发出声音的位置。那是一张有些年头的卧榻,有凤鸟图案镌刻在卧榻木质侧板上,卧榻前面依稀刻有飞龙图案,但似乎被人有意刻去,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走近些来。”苍老的声音催促道。
凄风苦雨,层云雾霭。浓重的喘息声伴着清晰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卧榻,卧榻之侧并没有灯光,近了,更近了,只见卧榻之上一个人侧躺其上,马上就要挨到卧榻边沿了。
突然,一道惊雷响起,电光乍现,在这眨眼之间,卧榻之上的人的真正面目在这刺眼的光亮之中完全显露出来。
黑衣人被这面目吓得连连后退,被一把破椅绊了一下,狠狠地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