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位处大衡中南部嘉恒府北端,乃是两江支水交汇地,平日中漕运商旅往来不绝,钱财往来,有如一旁的悠悠岐江,无声无息间便滚滚而去。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吴小江自从稍长大些,每次到江陵中,总能找到一份还不错的苦力工作,他有时也在想,那群自己小时便一同乞讨的青年乞丐们,究竟是要多懒,才会沦落到那一步。
对他而言,这座城充满了机会与希望,却也充盈着令人恶心的居高临下和痛苦回忆,让他爱恨交加。
“两位,”黄衣巾士在城门宛如人潮般的队伍前勒住了马匹,“这江陵城二位可熟么?若是熟悉的话,我等便只送到此处了。”
吴小江看了一眼面前,数百人的长队自城门的大门两队排来,衣着各色各样,人声鼎沸,都在讨论着七七八八的杂事。
“熟,我和小福可以自己进去。”
吴小江心说,这江陵城中的每一条巷子,他几乎都睡过,还能不熟么?心中想着,便翻身下了马,另一边的黄衣巾士也帮他将小福抱了下来。
“多谢二位。”吴小江回头拱手对马上的两人说道。
“不必客气,我二人就此回去复命。”两人调转马头,长鞭当空一甩,发出空气爆破般“啪”的一声,已奔出了十几步远。
排队的众人显然是被这声鞭响惊到了,纷纷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两人,又转回身嘀咕了起来。
几个衣着稍显华贵的“哼”了一声,小声骂道:“两个马夫,连鞭子都打得这么响,吓谁呢?”
吴小江手中牵着小福只是往前走,他的腰挺得笔直,脸上带着颇为不屑的笑意,转到了队伍最后的位置。
“近来也不知怎么回事,这江陵的警戒似是强了许多。”
前方排队的几个人正说着闲话。
“嘿呀,你刚回江陵,自是不知道,近来这城内城外的,颇不太平,前几日就连官道上也出了好几个案子,都是活口全无,货物完好,邪门得很。”
那人说着摇头咂嘴,有如亲自目睹了一般。
吴小江听了心中一沉,回想几人先前所遇到的那群怪异黑狼,心中暗暗猜测,官道上的几起案子,多半也是它们所为。
“小江哥.....”小福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说道,“他们说的什么案子,是不是咱们今天遇到的那种啊......”
吴小江伸手搂住他,摸了摸他的头,说道:“不管是不是,出门在外,咱们都要小心些,知道吗?”
“哦......”小福答应了一声,低下了头,过了半晌又抬起头问道:“那张先生和小芸他们会不会有危险啊?”
“你看那个什么寻异司的姐姐那么厉害,人又那么多,肯定没事的,不用担心啦。”
他说着冲小福笑了笑,不过说起来,寻异司这个名字,他之前却是闻所未闻,听名字,似乎是个探查怪异事件的衙门?
虽然江陵和村子中都常常有些神奇的鬼怪传说,但大家其实平日里也就是烧香洒扫而已,最多请上个道士和尚师傅之类的做些小小的法事,从没听说过还有个专门管这些的衙门。
“这位兄台。”
一声颇为温润的男声传来,吴小江循声望去,旁边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正微笑地看着两人。
吴小江看他身材修长,一身蓝紫锦缎上几条金丝绣纹闪闪生辉,腰间挂着一枚墨绿玉佩,手腕白皙犹如女子,猜到他必是富贵之家的公子,料想地位悬殊,此时本不想答话,可又看对方福润清隽的面容之上一脸诚恳笑意,终究还是回了礼。
“不知这位公子有什么事么?”
“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方才看两位是骑着寻异司的马匹来的,又言语之中提到寻异司三字,心下好奇,莫非两位也是寻异司的人么?”
男子说起话来颇为谦和,面庞上也是笑意连连,言辞中却有一种莫名的威严。
吴小江暗暗笑了笑,心想原来对方是将自己当做了那什么寻异司的人,怪不得如此礼貌,自己如今若说不是,恐怕这位谦和公子马上要变个人吧。
“在下与弟弟并非寻异司的人,不过是两个乡野的农家孩子,路上遇到了些意外,因此才骑了寻异司的马匹。”
他不卑不亢地说完,心中已做好了对方变脸的准备。
没想到对面的男子听完,眉头微微皱了皱,仔细又从头到尾地端详了下两人,不仅没有显出凌人气概,反倒颇为慨叹地说道:“原来如此。不过寻异司所探查之事向来凶险无比,两位身上似乎并无伤势,倒是万幸。”
“不过是托了寻异司中应小姐和她孟师兄等人的福罢了,否则我们一行人早成了群狼腹中早餐了。”
“哦?”男子听他说罢,似乎若有所思,但脸上笑意却更深了些,说道:“你见到应禾小姐了?不知她看起来身子可好?”
吴小江心想,果不其然,这男子虽说面上看着温润如玉,一提到姑娘倒是暴露了本性。
“若是应禾姑娘与孟兄都到了的话,想来这件事也快了结了。”
男子说着,冲身后的几人笑了笑。
吴小江这才发现,紫衣公子身后还站着三个蓝白锦衫的男子,那红脸醪糟鼻的矮胖老者脸上也是笑容满面,另外两个瘦长的则带了个大大的斗笠,脸被垂下的黑纱完全遮了个干净。
三人中只有最右侧者佩了柄银色的长剑,显然是个护卫模样,吴小江朝他的剑看了一眼,只觉得有些目眩,急忙将目光移开,这才又缓过劲来。
“不知两位此番进城,是有何事?”
男子又笑道。
吴小江本就是个无拘无束的人,虽然男子身份隐隐似乎有些尊贵,此时他见对方似乎有意与自己聊下去,便将自己如何要入城打工,小福如何要到炼物堂测炼根苗,先前遇到的黑狼甚至小时乞讨的趣事等全说了遍。
两人一路说着,插科打诨间倒是时间飞快,转眼便已通过检查进了江陵城。
男子听他讲了许多有趣的经历,颇为慨叹地说道:“我少年时,常听老师感叹,奇人异士多在民间,如今听你说了这么许多,算是有些相信了。”
他说着,从腰间掏出一张寸许来长的木刻小牌,递给吴小江道:“在下家住城北杨府,在这嘉恒府境内,算是有几分气力,日后若有困难,可凭此牌,到府内找我。”
吴小江笑着摇了摇头。
“我早知道你是位富贵公子,与你说如此许多,不是有求于你,不过是因为你对我有善意,把我当朋友,我便把你当朋友。张先生曾对我说,福祸无常,惟人自召,君子之泽,数代则斩,我虽然贫穷,如今也算是能吃自己的饭,再也不愿过他人施舍的日子了;你虽富贵,假若家中都是仗势欺人之辈,想来也不过几十年光景罢了,君子之交,淡之如水,不如就此别过为好。”
男子听了,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将木牌交给身后的矮胖老者,拱了拱手,道:“你有志气,我不强求,那便如此,天高水长,你我来日定会再见。”
“后会有期。”
吴小江回礼作别,带着小福转身朝炼物堂走去。
见他走远,紫衣男子这才对身后的矮胖老者说道:“好啊,好!此人可用,陈叔,你看着他些,别年纪轻轻的折在了别人手中。”
矮胖老者拧开腰间悬挂的葫芦,灌了一口,笑道:“公子放心。”
转瞬间,一阵狂风吹过,黄沙四起,老者消失在了飞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