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玉竹小庄
- 将女谋之殷后传
- 璟将
- 4460字
- 2019-09-19 22:06:19
“主子,我来迟了。”一道不带感情的声音凭空响起,天毁如烟般兀然出现在视野中。
缪休反手抱起罗兰,从树上落下,声音微冷,“你确实来得够迟的。”
天毁看到主子怀中竟然还抱着一个少女,心中浪潮翻滚。这些年来,能近主子三尺的人除了自己,梁子,妖精就再没有别人了,更不用说女人。但他依旧保持着面无表情,因为这一次主子是真的生气了。
“鲁家军已经全部暗地集结到了,牟郊,还没有进一步动作。”
缪休望了一眼还在沉睡的少女,语气轻柔,“帮他们瞒住消息,这一次我要他们全军覆灭。”
天毁面色一凛,背挺直了几分。
“梁子呢?他……怎么样?”缪休看起来神情有些复杂。
他们这一次的计划是瞒着他进行的,为了让内奸放松警惕,还用梁子设计了一场戏,这是这戏的主角却不知道。
天毁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不太好。”
实际上自从梁子被捕,他就觉得委屈,以及难以置信。小叔和妖精竟然不信他而信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一开始他还静静地等着,他相信小叔那么厉害的人怎么可能会受到小人蒙蔽,但日子一天天过去,梁子开始心冷,直到缪休冰冷冷地出现在地牢,他才开始感到愤怒,崩溃。
现在内奸成功拔出,妖精惴惴不安地打量他,亲自告诉他实情。
但梁子看也没看他,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离开地牢,尚未完全拉开的身影尽显倔强。
红妖精张开口,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半晌没有动,最后在原地只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
缪休幽幽道,“他会好的,没谁能保护谁一辈子。”
突然,林中响起一阵细微的声音,就像动物在草丛中飞块掠过。
天毁竖起耳朵,凝神细听,警铃大作,“五个人,两女……三男,武功不错,往这边来了。”他的目光落在罗兰身上,对来者有了评断。
缪休武功暂时用不了,但听力却没有减弱,肯定道,“比析阁的人。”
天毁敛下眼眸,默认了他这句话。
声音越来越近,除了叶隙漏下的月光,四周都是黑黝黝一片,就像张着大口要吞噬一切似的。
缪休走到不远处干净的空地,把罗兰放下靠着树根,动作很轻,完全没有闹到熟睡的人。
不过就算真的弄出什么声响,她也不会醒吧?想到这缪休不由失笑,恐怕恨不得能睡个三天三夜。
“走吧。”缪休起身轻声道,神情又恢复冷冽。
片刻,五个身影从黑暗中冒出,罗兰一个人靠在树下,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玉竹小庄。
天已经大明,收到飞鸽传书的妖精马不停蹄从京城赶来,一进院就看到廊下躺着闭目养神的缪休,看起来倒休闲的紧。
妖精一挥红袖子就坐到一旁的竹椅上,猛地灌下一壶冷茶,“天医不是说你中了绝魂散的毒吗?”连他一向风姿卓越的做派也顾不上了。
“嗯,现在正在休养。”缪休连眼皮也没搭拉开,仿佛梦呓。
“我是说你怎么还没死?那玩意可是个好东西,难不成你真是枇妖转世,有九条命?”妖精实在好奇不已,一双带桃花的凤眼滴溜溜地瞅着那张五官冷俊的脸。
终于缪休睁开一线眼,看向天边,低喃道,“也许吧,毕竟我还要看看今天的太阳。”
天气格外晴朗,白云层层叠叠地垒在一起,一大团一大团地,就像厚厚的雪被,软乎乎的棉花,以及那人裙摆处盛开无瑕的芙蕖。
妖精,“……”
这么抒情的话从阎罗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
此时,天医捧着药罐从栽满红菊的小径翼步走来,刚在半膝高的竹桌放下就忍不住报怨,“好好的厨房非得建到院外,真不知道有的人脑子是怎么长的。”
那是一个略显瘦弱,略有医技的少年。
妖精斜眼睨着他,“有本事你别看着一个破罐说这话。”
天医讪然闭了嘴,不服气地转过头,然后对着缪休乖巧道,“殿下喝药。”
妖精一翻白眼,“小人媚主。用我的药材讨好别人,你可真行。”
天医自动忽视了他的话,这是他在玉竹小庄活那么久自动修练出来的。
缪休目光在他俩身上转了一圈,缓缓开口道,“昨晚,我服了红逍遥。”红逍遥就是罗兰口中的救命丹。
此话一出,空气瞬间一滞。仿佛连竹舍中一直沙沙做响的竹林都兀然沉默下来。
红逍遥,世界上再没有第二种药会叫这个名字,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制出这种药。
妖精的表情僵在脸上,呆在原地久久没有动,看起来又落漠,又寂寥,好像原本如火焰一样热烈的人瞬间变成死灰。
最先打破沉寂的是天医,他眸光闪动如星,略带稚气的声音难掩激动,“师傅,师傅还活着?”
“不可能!我说过,别在我面前提她!”缪休的表情一瞬间痛苦不已,两拳握得发白。
天医被他发狠的模样吓得眼眶瞬间一红犟着嘴,“要不是你,我师傅才不会死!”
“你闭嘴!”妖精大怒,伸手一掀,把竹桌连着药罐翻倒在地,噼里啪啦一通响,地上就是一片狼藉。
那人是她不能提的伤痛,就像一道心口上的伤,治不好,剖不掉,躲不了,忘不掉。
天医瑟了一瑟,眼睛倔强地睁着,大团大团的眼泪就那样如泉涌般落下来。
缪休黑眸如墨,最终抿了抿嘴,道“也许是真的。”
“药是谁给你的?”妖精目光直直地盯着缪休,一字一字道,声音苦涩。那鲜红的衣袖被染湿了一大片,看起来暗沉暗沉的。
缪休喉结微动,没有回答他。
“比析阁主是吗?”很显然,他不需要回答。
“别去找她。”缪休从塌上立起来,平视他,“如果可以。”他口中的她自然是罗兰。
“你知道的,那不可能,我已经错过一次,绝不能错过第二次,绝不能。”妖精摇着头一步步后退,目光冷若冰霜。
颜玉,这个人就是他心上的伤。是他,负了她,所以她就那么彻底地消失来折磨他,让他痛不欲生?
真是好狠的心,妖精不禁苦笑。
妖精正是因为颜玉的原因才把天医一直留在玉竹小庄,而天医却是因为玉竹小庄有颜玉的气息才留在这。
颜玉是个桀骜不驯的女子,有
一手枯骨生肉的医术,为人傲气不已,鲜少能看上什么,同样傲气的妖精是为数不多的一样。
天医是她偶发善心救下来的,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八岁稚童,和家人从溧州逃难,半路死了父母,自己还染上重症,躺在路边奄奄一息。
当时路过的颜玉撇见地上黑丑的花脸忍不住撇撇嘴,“皇帝真是无能,连个孩子都没活路了。”说着抬腿就要走,这么多要死不活的人她可救不过来。
可就在这时候,那男孩睁开了眼睛,像奶野猫一样发出嘤嘤声,似呻吟,似乞求。
颜玉忍住不去看他,阔步走远,半晌又从另一边绕了回来,嘴里叨叨不休,“就这一次!以后再也不许多事,什么大圣人还是让别人来当吧!”
在颜玉的妙手回春下,天医很快休养好,于是她立刻下了逐客令。但那时的天医根本无处可去,还沉浸在父母的离世中,只知道啪嗒啪嗒掉眼泪,就这样颜玉养了他一天一天又一天,直到天医看起来有些白胖,突然她就不想放他走了,那样岂不是太亏?
颜玉什么时候干过亏本的事,于是她就勉强把天医收当个下手。那时候天医不叫天医,名字是她回取的。给一个医术半吊子的小少年取名天医,也是够张狂的,很有颜氏风格。
她是无牙人,却土生土长在道陌。曾因治好连宫里太医都束手无策的道陌皇后的顽疾而闻名。因此那些达官贵人有个头疼脑热,都喜欢找她。
他们出手错阔,颜玉自然乐得清闲,随便开开药方就有大把大把银子进账。
在一个悠闲温暖的午后,颜玉正在屋内小憩,天医火急火燎地闯进去,喊道,“不好啦!老丞相快要死了,他的儿子们请您去给他续命!”
颜玉被扰了白日梦颇为不悦,“续什么命,真当我是大罗神仙啊?不去!以后你再这样大呼小叫地就给我收拾东西滚!”
“五、五、五百金。”天医极力张着手掌,比出五根手指在颜玉面前晃,五了半天。
“真的?”杏眼微瞪。
“真的!”天医怕她不信,特地加强了语气。
颜玉眉一挑,清咳了一下,“五百金算什么,我们是医者,应当对生命怀有尊崇之心,视钱财如粪土,积极救死扶伤,造化众生。”
天医,“……”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丞相府。
老丞相半瘫在床上,嘴边还淌着哈喇子,一个婢女在一旁不断地擦,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这个白发苍苍,瘦弱干瘪,形容狼狈的老人就是那个驰骋朝廷半生的丞相大人吗?
此情此景真是让人万分唏嘘。
老丞相一共有四个儿子,但现在围在他床边的只有三个,门外还守着三个粉妆锦服的妇人,看起来就是他三个儿子的夫人了。
房内异味很重,老丞相的分泌系统已经失调了。
颜玉一进去就微微皱鼻,这气味也太难闻了。床边的三个儿子个个掩着鼻也不愿离去,一看见她就如面救星。
她在心里冷笑一声,不客气地把那三个假模假样的伪慈儿子赶了出去。
三个儿子虽然面色不悦,却也没说什么,毕竟现在还有忙要她帮,等完事之后再收拾也不迟。
老丞相是中风,再加上年纪已高,能撑到现在完全是那三个儿子不惜珍贵药材,才硬吊着一口气。但这样却是让他比死了还痛苦。
但这样不顾后果的进补也把老丞相最后一丝恢复的可能掐断了,即便是颜玉也没办法救回来。
但那三个儿子恐怕巴不得他早点死,趁着老四不在,几个人还能多分些家产。要不是因为三人几番调恒不合,都以为老丞相偏爱自己多一点,等着他醒来分割财产,恐怕这时候他们连棺材和打丧的乐队都请好了。
可怜老丞相忧国忧民,一世清名,竟然养出这些白眼狼!
房间有些昏暗,一张不大的木床上铺着一床普通的被褥。其他地方的摆设也只是雅而不贵,就连平民家也是有一两样的。最惹人注目的还是那堵厚厚的书墙,只是如今那时常被人翻动的地方已经结了一张又一张的蛛网。
这就是被道陌百姓誉为平民丞相的老人家的房间,简朴,古旧。
颜玉平复心情,开始净手施针。她能做的只是减轻他的痛苦,以及让他恢复片刻的正常,把没交代的遗言交代了。
就那么过了半柱香,颜玉已经是满头大汗,这次的下针可出不得半点差池,稍不注意老丞相就可能一命呜呼。
终于,颜玉下完最后一针,立马松了一口气。
渐渐地,老丞相的嘴不歪了,又厚又皱的眼皮缓缓撑起。
颜玉就那样托着下巴,瞪着眼睛盯着他那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生怕他脸上摇摇欲坠的针掉下来,他的脸上只剩下一张皮了。
咫尺的距离,那一老一少的两张脸离得那么近,只不过一张书写的是青春年华,一张撰刻的是暮色悲苍,这不就是对时间岁月最鲜明解读?
老丞相缓缓撑开又厚又皱的眼皮,一双浑浊的眼珠望向她,嘴角动了动,“你是谁?”
他并没能发出声音,当颜玉看懂了,略微一思索,还是报上了自己的大名号,“我是神医。”
老丞相的脸皮扯了扯,看起来是想笑一个黄毛丫头的大口气,但那模样却显得又诡异又瘆人。
颜玉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他,就像上课眼睛盯着夫子,心里却不知道想着什么。看起来倒是专心致志的摸样。
“肖净……”老丞相好像在唤着一个人名。
“四儿子?”颜玉这样猜,她可不认为老丞相这样在官场半生的人会分不清他几个儿子的为人,四个儿子中唯一有点出息的也就是小儿子了。
老丞相的眼睛眨了一下,她知道自己猜对了。他颤着搭在胸前的食指指向怀中,颜玉会意得替他摸出一块玉,晃在眼前看。
那玉黑黄黑黄的,根本看不出是什么品种,丑极了。
“给……净……”老丞相吐地艰难,连颜玉的看不下去,生怕他一口气没提上了就咽了气,快速道,“给你小儿子。”
老丞相想点头,却发现做不到,只得气若游丝继续道,“你给……”
颜玉了然,看来这丑不拉几的玉还挺重要,他不放心外面的几个儿子,宁愿托付一个外人。
但颜玉不爽,凭什么要她传啊!谁不知道他小儿子现在还在那鸟不拉屎的东营练兵,鬼要跑到那里去!
但一低睫,面对一个将死,并且对百姓有贡献的老父亲的请求她就拒绝不出口。一口气活活梗在心头。
“好吧。”颜玉感觉自己已经被这位老丞相看得不能再透了,“还有什么话快说,你马上就要死了。”这一翻话已经透支了他的元神,银针的作用已经没有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