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变成空白

汽车继续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眼前的景物不断地被甩在车后,不知何时阳光又不见了踪影,天气阴沉下来。零星的小雪花飘落在地上,立刻就消失了,只留下点点湿痕。公路也变得湿滑起来。

林兮开着车,沉浸在妈妈刚才的叙述之中,姥爷和姥姥的离世,让她即痛惜又感动——为他们的生死相依的感情而感动,又为导致姥爷离世的善举而痛惜。

“妈、爸,您说,要是姥爷当时不去救人,是不是还能健康幸福地多活几年呢?”林兮若有所思地问。

“唉~”妈妈皱着眉头呻吟着,还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之中。老爸沉吟了片刻,缓缓地说,“这个问题当年我也反复地思索过,我和李老师也多次的讨论过。理智地讲,如果姥爷不去救人,也许能延年益寿地多活几年。可是,依你姥爷的性格,他将活在无尽的悔恨和自责当中,而难以安心度日。因为,他的生活经历和状况,救人和善良已经深入他的内心,形成了他的品行。要违背他的品行和良心去做事,那将让他陷入难以自拔的痛苦之中。这实在比夺去他的生命更痛苦。”

“人们常说,选择决定命运。可什么又决定了选择呢?是本性还是生活的环境?我想是灵魂吧。”妈妈感慨地说,“记得美国作家大卫·索罗说过:‘芸芸众生都过着一种默默绝望的生活。’因为有些人的灵魂被锁住了。被现实的平庸与疲惫困住了。因此,人们常常呼唤灵魂的觉醒。如果,没有灵魂的加持,有的人即承受不了现实的恶,也承受不了善。只能随波逐流。面对恶行与恶意,他们胆小静默,甚至顺从残酷。而面对善行和善意,他们又羡慕、嫉妒,甚至怨恨和不安。这实在令人感动奇怪和可怕。”

“真是这样的。”老爸接着话茬儿,有些沉重地说,“我小学的一个女同学,因为她的家境不好,她父亲入狱,母亲靠捡破烂为生,大家总欺负她。有些坏小子还经常合伙打她。有一次,放学后,他们把她堵在墙角里,让她靠着墙站着,并且在她的两个肩膀和头顶上,分别放上一块砖头,让她顶着不许动。更可恨的是,他们还围着她,纷纷往她身上吐痰取乐。我正好路过,实在看不下去,就上前去理论,结果不仅被他们围殴,后来,还被迫转了学。最后,要不是我的三个哥哥,叫了一帮人,把那帮坏小子给收拾了一顿,为我出了气,我可就落下童年阴影了。”

“还有我们系的苏教授,他生前可是业内的泰斗,著作等身。可他最后却独自死在自己的寓所里,三天后,才被发现。”妈妈痛惜地说,“苏教授原本也有个幸福的家庭,有一个聪明懂事的儿子,贤惠美丽的妻子。他的一个发小,因为生活变故,陷入了困顿,辗转找到他,求他帮忙。苏教授就好心收留了他,让他在自己家里住了一段时间,还帮忙给他找了工作。可谁知,他的那个发小,却设计制造了一起车祸,害死了教授的儿子,又迷奸了他的妻子,还给教授下了毒。事发之后,那个发小终被绳之以法。据他交代,他作案地动机就是因为,看着苏教授不爽,凭什么一起长大的伙伴,他能拥有一切——名声、地位和美满的家庭,而自己却要靠他施舍才能过上好日子。”

“有时,我想,这些畜生般肮脏的恶毒,正如大粪一样,会使生活的土壤富饶而肥沃。从中不断地生长出与之对抗的善良和希望。

从而,呼唤着人们不断地去创造和改变。”老爸富有哲理地说。

“不愧是学哲学的,总喜欢进行哲学归纳。”妈妈挑着长眉说,“不过,想来,还真是这么回事。”

“夫人,夸奖了。我也是为了让夫人开解、宽心。”老爸拍了拍妈妈笑着说。

“哎呀,这话题比较沉重啊,像这天气一样。怎么感到有些压抑呢。”林兮故作轻松地说,“我的李教授,换个话题呗。恶也好,毒也好,都是生活中的转折号,美好和明亮才是生活的感叹号。所以,轻松一下吧。”

“就是,我的李老师,李大教授,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又翻弄起那些伤心的往事干什么?徒增伤感。再说,你放眼去看,这世上,有几人能像爸妈那样美好,恩爱地过一生呀。就连他们相伴而去,都是美好的,令人赞叹的。将来有一天,我也想能够和你一起同赴黄泉,不离不弃。要不然,单独撇下谁,都是残忍的令人无法忍受。”老爸轻轻地拍着老伴的手说。

“要真有那么一天,林兮,你记住,老规范,不发丧,不办葬礼,莫放悲声。”妈妈拉着老爸的说。

“呸、呸、呸!爸、妈,你们快给我呸呸呸,跺跺脚。我不许你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林兮突然大声地喊叫着。

爸妈被她突然的大叫声,给震了一下,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同时忙不迭声地“呸呸呸!”,还一起跺着脚。

然后,一家人,竟不约而同地笑了。气氛也变得轻松了许多。

“林义行,不许瞎说,我们的事还没有做完呢。我们还要看着女儿生小外孙和外孙女呢。”妈妈板起脸,却带着笑意说。

老爸,立刻含笑着说:“对对对,我们的好日子还长着呢。”然后,他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白胡子,转换了话题,“那什么,为了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我说个笑话吧。这是个件真事啊。原来我的同事老周,年轻时也算仪表堂堂的。只是中年时开始发福了,有了大肚子。有一年的夏天,他的一位多年未见的高中女同桌,出差顺便来看他。他尽地主之谊,浪漫地安排了两人共进晚餐,然后意犹未尽地请女同桌去跳舞。我们年轻的时候,交谊舞正流行呢。老周把格子T恤,扎在裤子里,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潇洒的在空中转了两圈,躬身低头,架势十足地请那个女同桌共舞。朦胧的灯光,柔美的音乐,老周搂着女同桌的腰,步入舞池,翩翩起舞,很是陶醉。突然,他感到‘嘣’的一声,低头一看,裤腰带的扣袢给崩断了,要命的是,紧接着裤子上的系扣也崩掉了。于是,老周的裤子就这样在舞池里、在与女同桌共舞时,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哈哈蛤……”听到这儿,妈妈和林兮都挑着眉毛笑出了声。

“太掉价儿了,那后来怎么办呢?”林兮笑着问。

“那还怎么办呀,我们老周只能双手提起裤子,狼狈不堪地说了声,对不起。然后,撇下女同桌,头也没回地溜了。”

“妈您还记得,您第一次被我的小学老师叫到学校里挨训的事吗?”林兮笑呵呵地说。

“怎么不记得。当时,我也像个小学生似的,站在你们班主任面前,一个劲地赔礼道歉。”妈妈说。

“那是我上小学的二年级的时候。我们家又要出门旅游了,你撺掇我请假,我就绷着小脸对老师说,老师,我明天病了,我明天头疼,感冒了,想请假。老师笑了笑说,哦,林兮同学,你明天头疼,那你今天病了吗?今天要请假吗?

我一本正经地说,今天没病,今天也不请假。明天才病呢,明天请假。老师笑着说,那你有家长的请假条吗?我说,有,妈妈说,明天再让同学交给老师。老师就笑了,说,好,那你就请假吧。把妈妈写得请假条交给我。另外,告诉你妈妈,说老师有事找她,让她抓紧时间,来学校一趟。”

……

在一家人说说笑笑中,汽车驶出了高速路口,进入了市里的交通。前方的十字路口,闪动着红灯,林兮停下车来。看着零星的雪花中,闪烁的红灯,林兮怔怔地有些发愣,突然觉得似乎有件什么事在心头盘旋,又似乎什么都想不起来。“林兮,绿灯了。”老爸的声音传来,果然对面的绿灯闪烁着,林兮从后视镜里看到坐在一起的父母,向她投来了关切的目光,心里暖暖地,轻轻一笑。跟在后面的汽车发出了一声催促的鸣笛,林兮轻轻地踩下了油门,驶入十字路口。一辆大翻斗车,满载着沉重的货物迎面驰来,在后面车的鸣笛中,突然加速。加速的翻斗车在十字路口中打滑,冲进了对面的车道,与林兮的林肯车撞在了一起。

“砰~”的一声,在一种离魂般的眩晕中,沉重的黑暗铺天盖地,然后一切变成了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