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11月1日
冬天要到了。三元升了职，又分了公房。我可以随军了。我和妈妈也搬进了新楼房。可我的心里还是高兴不起来。
去年过节时，随三元回他老家去探亲。婆婆还拉着我的手，问我怀娃娃的事。虽然三元替我遮掩，说我还年纪小，他工作忙，顾不上，等两年再说。可我还是能看到他的尴尬和不自然。
我决定和三元摊牌。不是有了那么一句话吗：爱他就要成全他。
1954年11月30日
咋天的天气阴沉沉的。傍晚时分，天空飘起了雪花。天地间一片苍茫肃穆。街上早己人迹稀少。妈妈早早地吃了饭，推说身体乏了，就回屋休息了。
我守着做好地饭菜，又把酒温上，等着三元。心里充满了愁怅。
看着他满足地喝完汤。我斟上了酒，对他说：“大哥，谢谢你，对我好，嫁给你我很幸福。”
他也端起酒杯深情地看着我，宽宽的双眼皮下，一对黝黑的眸子里映射着星星般的亮光。“绣儿，你知道吗？我更幸福。明明刚和你在一起，可转过身去，我又想你了。在你身边，我总感到说不出的轻松和愉悦。”
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像断线地珠子掉了下来，掉进了酒杯里。我一囗喝干了杯中的酒，看着他说：“老李，我们离婚吧。”
他一子站了起来，瞪大眼睛，挑起眉毛，以至于额头上都出现了两道抬头纹。“什么？你说什么？”
“我想和你离婚，因为我在你身边不快活。”我低着头，不看他。
他一步跨到我身边，扳着我的肩膀，急切地说：“绣，你看着我，看着我，我那里做得不好，让你伤心了？你告诉我，我改，不要说这种话。”
“你很好，是我不好，我配不上你。”泪珠顺着我的脸颊流淌。流到嘴里是咸的、涩的。
“出什么事的吗？有事，我们一起面对，你丈夫我的肩膀宽宽的，什么事都能扛。”他摇晃着我说。
“都是我不好。结婚三年了，也没有怀孕的迹象。我不想耽误你了。”
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一把把我搂在怀里。喃喃地说：“以后，不许你说这种话了，知道吗？太伤人了。你要是离开我，就是要了我的命。你这是谋杀亲夫。”
“我爱你，我愿意生活更美满。”我在他怀里抽泣。
“李锦绣，你给我听好了，没有你，我的生命都没有意义了，那里来得美好？我们在一起的这种愉悦与美好，是百里挑一的。万里挑一的。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值得我付出一切去守护。孩子固然美好。但是，如果你不在我身边，一切都没有意义。”他双手重重地扣着我的肩膀，手指都扣得我生疼。“记住，你像这美酒似的，让我喝了下去，融进了我的身体。我已经无法和你分离了。以后再也不要说离婚之类的话，听到吗？”他盯着我的眼睛，神情严肃。
我在眼泪中，点了点头。他仍然不舍地说：“你保证，发誓！”
我举起了两根并扰的手指。
1955年4月
春节刚过不久，我就惊喜地发现奇迹出现了――我怀孕了。感谢神灵，感谢上苍，感谢大地，感谢妈妈。她一直笃定地说，我一定会有一个聪明、健康的女孩的。
午夜时分，我硬拉着三元，对着挂在窗外的明月，虔诚的磕了三个头。
1956年2月27日
我漂亮的女儿，顺利地出生在正月十五日。今天是她的满月。三元摆了热热闹闹的满月酒。妈妈更是高兴得老泪纵横，对孩子简直是爱不释手。
一切都太美好了。所有人都夸我的女儿长得美丽，像小仙女一样。正月十五的生日，被大家称赞，都说她是个吉祥富贵的孩子。想起那晚的午夜，我们夫妻对月亮的拜谢，我就做主，给她起名为：李月娥。寓意为：月亮里来的小仙女。的确，女儿的皮肤像月光一样，是那种透明的莹白色。一生下来，头发就又黑又密，眉间天生一颗红豆一般的朱砂痣，一双像她父亲一样双眼皮的大眼睛，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水仙花般的幽香。她特别爱笑，很少哭闹。总是转动着眼珠、灵性地看着眼前的人。我太爱她了。我愿意把世上所有的美好都给她。
1957年3月
春雨像银针似的下了一天。我的心如刀割一般，凌乱、破碎。感觉一切的美好都化为了碎片，戳得我浑身冒血。
我的女儿刚满周岁。有一天，突然莫名奇妙地发起了高烧。在医院里抢救了三天三夜，终于无力回天地走了。妈妈对我说，不要难过，这么完美的孩子，本来就是天上的仙娥，因为感念你的诚心，才来世上走一回的。就是为了让你感受一下，拥有的快乐。
妈妈还不到60岁，头发全白了，脸上的皱纹像沟壑似的纵横。她泪眼昏花地看着我。三元的大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用力地对我说：“我是医生，似乎已经看惯了生死。黄泉路上无老少。生与死都是必然的。我们都不应该悲伤地面对。生要坚强、快乐地活着。死也要坚强、快乐地面对。”
三元还特意请了长假来陪我。
妈妈说得对，一切都是命，不能让死亡来影响生活。毕竟生活还得继续。我还有老母亲和丈夫，他们还需要我，我不能让活着的人沉浸在痛苦中。
1958年4月4日
一年多过去了。我终于在亲人的帮助下，走出了失去女儿的疼苦。我和三元商量，准备抱养一个孩子。妈妈却要求我们再等等。
清明节要到了。妈妈的老房子要拆迁了。今晚，她老人家兴致非常好。一大早就督促我去买菜，盯嘱三元晚上早点回家，说有事要说。晚上，我做了一桌菜，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坐在一起，妈妈还喝了一杯水酒。她无限慈爱地看着我，良久，不说话。我拉着妈妈的手说：“妈，我挺好的。都过去了。”妈妈又用另一只手，拉着三元的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妈，你放心，我会一辈子对绣儿好的。”三元看着妈妈说。
妈妈把我们俩人的手，紧紧地按在一起。低头沉吟着，喃喃地说：“你们俩都是好孩子。”
然后，她扭头看着我，用心地说：“绣儿，妈妈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你能快乐、健康地生活。无论生与死都要快乐地面对。我知道，这需要勇气和力量。我希望你能具有这种勇气和力量。”
然后，又看着三元说：“三元，这么多年风风雨雨的，我也看到了。你是真心对绣儿好。但是，妈老了。绣儿在这个世上，除了我，就只有你了，我不放心啊。”
三元站起身来，走到妈妈的面前，跪了下来，举起右手，郑重地说：“我李三元在此发誓，今生今世对李锦绣好，一生与她相爱相伴。无论什么情况，我绝不辜负她，更不会离开她。若违此誓，立遭橫祸，永不翻身。”说完，又“咚咚”地给妈妈磕了三个响头。
妈妈流着泪，拉起了三元，从怀里掏出一个铜壳的怀表。放到三元手里，“这是妈给你的。收下吧。它十分灵验，希望你今后，能随身带着。”
三元接过怀表，按下机关，打开表壳，发现里边并不是表，而是镶在表壳里的一块翡翠。通体碧绿温润的冰种翡翠，中间巧夺天工地雕成了佛像。在灯光下浮动着神秘的光彩。
“妈，这太贵重了。”三元说。
“是的，这是块宝玉，具有神秘的能量。这么多年，它保佑着我们母女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现在，我把它交给你，希望你也能像这宝玉一样，保佑绣儿。”妈妈仍然拉着三元的手。
“妈，放心吧。说过的话，发过的誓，我一定能做到！”
于是，妈妈就娓娓地把我家有宝物的事告诉了三元。最后，妈妈说：“现在，我把绣儿和宝物都托付给你了。”
1958年4月7日
今天，给妈妈下了葬。火葬场里，看着那焚尸的大烟筒里，冒着白烟，我的心里，一片空白，没有眼泪，无喜无悲。两年内，我接连失去了我的至亲至爱，我不知道我的心是如何承受的。两天两夜过去了，我好像已经把眼泪流干了。红肿的双眼和麻木的神经，让我呈现了一种空洞的状态。难道，生活本来就要如此地无情吗？“绣儿，妈妈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你能快乐、健康地生活。无论生与死都要快乐的面对。希望你能具有这种勇气和能量。”妈妈的话，在我耳边萦绕。
三元说，妈妈是无疾而终的。是福报。我们不应太过悲伤。那样会违背妈妈的心愿的。
的确，妈妈走的时候，面容安详，像正在做着一个美好的梦。就在第二天，那个清明节的晚上，妈妈在睡梦中，安详地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