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进口引致型出口概念界定

作为解释中国出口成长实现机制的全新范式，“进口引致型出口”在以往的经济学文献中没有出现过，这是我们对中国出口成长奇迹产生原因和发生机制的一个全新归纳和解释。所以对这一全新的理论范式，我们需要进行全面的概念界定，以确定本书的研究对象。

一、进口引致型出口的界定

如果将中国的出口奇迹看做塔顶的耀眼明珠，那么现实中每一单位出口产品就是塔身的一块“基石”。要理解出口成长的机制就必须对每一块“基石”的生产过程有透彻的认识。现代生产方式就是机器大生产，每一单位出口产品的生产都要运用机器设备将投入要素组合在一起，每一个生产环节都离不开机器设备。

我国出口行业中所使用的机器设备来源有两种途径，一是国内装备制造业，二是国外进口。长期以来，我国国内装备制造业水平相对落后，尤其是在精密机器设备的研发制造上与发达国家存在很大差距。这就令出口厂商出于利润最大化考虑而倾向于使用进口机器。因为虽然购置进口机器的固定成本高于国产机器，但是生产效率更高，产品的单位成本反而会下降，从而提高其利润。同时，在我国出口导向政策指引下，出口已经不单纯是厂商的盈利需要，它还关系到地区就业、税收乃至地方政府官员的政绩，成为地方政府竞争的重要组成部分。所以在各级地方政府的影响下，为了保持出口迅速增长，出口厂商也必须从国外大量进口先进机器设备。这一机制发生过程中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外部原因，即出口导向生产必须要适应国际市场对产品质量的高要求，国产机器无法保证产品质量达到这种高要求，所以出口厂商只能进口更为先进的机器设备，10迅速提高生产精度，提升产品质量，从而达到国外标准后出口。国外先进机器设备的进口与我国丰裕的劳动力要素结合在一起，使得劳动力丰裕的潜在要素禀赋优势转化为现实出口，并且从动态角度来看，先进机器设备的持续进口有助于支撑出口规模的持续增长。这些都是保证我国改革开放以来出口持续高速增长的充分条件。当这些条件成立时，出口奇迹才能出现。在此意义上分析，我国出口成长源于进口机器设备的推动，这在理论上形成了对中国出口成长机制的全新解释，即“进口引致型出口”。

机器设备将生产过程中运用的技术知识固化其中，进口机器设备本质上就是在进口国外的先进技术，它是国际技术扩散的形式之一。所以“进口引致型出口”反映了开放经济条件下，当技术要素发生跨国流动后，它对技术要素流入国所产生的一种经济效应。具体而言，这种技术要素跨国流动形式就是机器设备的国际贸易，“进口引致型出口”表明这种技术要素跨国流动形式将产生促进机器设备进口国出口规模扩大的效应。当然，本书主要研究进口国外先进机器设备的发展中国家。

归纳起来，所谓“进口引致型出口”就是指在我国本土装备制造行业相对落后的情况下，我国出口行业大量进口来自国外的先进机器设备等资本货物后促进我国出口贸易规模持续高速增长。它是将先进机器设备等资本货物的进口作为解释我国实现出口奇迹的新原因；对“进口引致型出口”的研究，也就是研究进口先进机器设备如何促进我国出口增长，是对我国出口成长实现过程的全面解释。“进口引致型出口”是一种微观经济现象，也是一种宏观经济现象。在微观层面上，出口厂商在进口机器设备后生产效率提高，单个厂商的生产规模扩大，随之出口规模也扩大。在宏观层面上，一国出口行业中所有厂商都大量进口机器设备，导致该出口行业出口规模扩大，最终该国总出口额上升。

“进口引致型出口”机制还构成对我国出口厂商一种强有力的激励机制。为了追求自身最大化利润，为了能在出口竞争中取胜，出口厂商就首先必须达到国际市场的质量标准；而为了达到国际市场尤其是发达国家关于产品的质量标准，出口厂商就必须充分利用“进口引致型出口”机制，即要进口更多的机器设备，而且要进口国外更加先进的机器设备。从此意义上看，出口企业是为了“出口”而“进口”，可称为“为出口而进口”。这就是“进口引致型出口”的又一层含义，它是出口厂商基于对“进口引致型出口”机制的深刻理解后所采取的理性选择。对于出口厂商而言，“出口”是目的，而“进口”是手段。

综上所述，一方面是先进机器设备的进口能客观上促进产品出口，另一方面是为了出口质量更好、数量更多的产品就必须进口更先进的机器设备，这两个方面结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循环，这个循环全面解释了我国出口成长的微观实现机制。另外，“进口引致型出口”不仅是对我国出口成长机制的全面阐释，而且也解释了我国出口竞争力的来源，即除了比较优势、要素禀赋和规模经济等因素之外，先进机器设备等资本货物的进口也是我国产品出口竞争力的来源。

出口成长的实现机制和我国为什么要出口（即出口的动机研究）这两个主题之间还存在着一定差异。在国际贸易理论研究中，一国出口动机在于按照一定的国际分工格局来出口符合其自身的利益，即贸易参与国能在自由贸易中获取国际贸易利益。而本书研究的是我国货物贸易出口高速增长这一宏观经济奇迹背后的微观支撑机制，同时部分解释了为什么我国能出口，即出口的原因或产品出口竞争力的来源，而没有涉及对我国为什么要出口，即出口动机或国际贸易利益的分析。

“进口引致型出口”所涉及的产业范围非常广泛，它除了包括制造业外，农业也应该被包括在内。这也就是说，“进口引致型出口”现象所涉及的行业范围不仅包括制造业，而且应当包括农业等12其他生产有形商品的行业；从产业范围上看，“进口引致型出口”中的出口行业主要涵盖第一产业和第二产业，第三产业也可能在相当多的领域中存在进口国外先进机器设备，例如各种仪器仪表，从而提高服务产品质量并扩大出口的情况。但是鉴于第三产业的特殊性，进口引致型出口在其发展中的作用不会非常明显，加之本书主要研究货物贸易出口高速增长背后机器设备进口的支撑作用，所以本书不涉及第三产业。

“进口引致型出口”中的出口行业不仅是国民经济下游消费品或终端产品行业，而且还包括上游出口行业。这是因为机器设备不仅用于生产下游消费品或终端产品，而且还被广泛用于上游行业中，用机器来生产机器是常见的生产现象。同时，“进口引致型出口”不仅能解释我国劳动密集型产品出口的高速增长，同时也能解释我国资本密集型产品出口的高速增长。在纺织品、服装等传统劳动密集型产品出口方面，纺织与服装的专用机器设备被投入到这些产品的生产过程中，这使得我国劳动力丰裕的潜在禀赋优势转化为显性的出口优势，造就了我国在劳动密集型行业的传统出口优势。而在机电产品等资本密集型产品出口方面，我国近年来也取得非常显著的成就。2012年我国机电产品出口11794.2亿美元，占我国出口商品总额的50.7%。这些资本密集型产品的生产中同样也要大量使用机器设备，例如在装备制造业中，自动化的程控机床等工作母机更是不可或缺。所以进口国外先进的工作母机等各类机器设备也必然有助于促进我国资本密集型产品的生产与出口。

二、进口引致型出口与相关概念的辨析

有些概念与本书所提出的“进口引致型出口”可能会产生混淆，所以有必要将“进口引致型出口”和这些易混淆的概念作一辨析，以便于更好地理解“进口引致型出口”这一全新范式。

首先，“进口引致型出口”区别于加工贸易。加工贸易是指一种参与国际贸易的具体形式，即一国进口各种生产原材料、辅料、零配件等，利用本国的技术、设备和劳动力，加工成成品后再出口的贸易方式。一般而言，加工贸易包括来料加工、进料加工和来件装配等形式。加工贸易中先进口，再出口，先后涉及进口贸易和出口贸易这两个环节。而“进口引致型出口”也是先进口，再出口，也先后涉及进口贸易和出口贸易这两个环节。从这点看来，这两个概念是相似的。另外，当加工贸易中进口的商品为机器设备等资本货物时，这些进口的机器设备同样也有助于国内加工方提高技术水平，生产出高质量的达到国外委托方要求的产品并出口，这种经济效应也属于本书所研究的“进口引致型出口”范畴。这也就是说，加工贸易中也部分体现出“进口引致型出口”特征。

但是，这两者还是存在明显的差异。第一，加工贸易表述的是一种贸易方式，是对贸易开展方式的表述；而“进口引致型出口”表述的是一种经济机制，强调的是机器设备等资本货物进口对产品出口规模的促进机制。这两者的概念界定不在一个层面上，即它们所要研究的不是同一类问题。第二，两者中进口所涉及的商品种类有所差异。虽然加工贸易中也会进口部分国外机器设备，但它大多进口的商品是国外的原料、辅料和零部件这些生产过程所需要的简单投入品。然而进口引致型出口中进口商品特指机器设备等资本货物，其中包含了大量固化的知识技术，是生产过程所需要的复杂投入品。第三，两者参与主体之间的交易关系和获得的回报不同。加工贸易主要体现国外加工委托方利用国内加工承接方低廉的劳动力在产品加工中降低产品成本的意图。这里的商品进口和出口实际上是一笔交易，背后体现了国内外交易双方委托加工的关系。国内加工承接方只能获得国外微薄的加工费，这种情况即使是其先进口国外委托加工方先进的机器设备后，能生产出高质量产品时也无法改变。然而，“进口引致型出口”侧重体现了出口厂商通过进口固化先进技术的机器设备来迅速提升生产效率、扩大出口规模的意图。从严格意义上讲，机器设备的进口和产品的出口应当是两笔独立的交易，进口机器设备的出口厂商有机会获得更丰厚的利润回报。所以，虽然在加工贸易中可能部分体现出“进口引致型出口”效应，但本书更强调“进口引致型出口”效应在一般贸易中的存在。

其次，“进口引致型出口”区别于补偿贸易。补偿贸易是指国外厂商提供或利用国外进出口信贷进口生产技术和设备，由我国企业负责进行生产，然后我国以返销其产品的方式，分期偿还对方技术、设备价款或贷款本息的贸易方式。补偿贸易具体可以分为返销、互购和多边补偿三种方式。补偿贸易中也同时存在进口贸易和出口贸易这两个方面，并且也是先进口后出口，这与“进口引致型出口”类似；而且从进口涉及的产品种类来看，因为它们进口的产品都是机器设备等资本货物，所以补偿贸易比加工贸易更接近于“进口引致型出口”。但如果仔细分析，这两者之间还是存在明显差异。

第一，补偿贸易和加工贸易一样，属于贸易方式范畴，是对贸易开展方式的表述；而“进口引致型出口”表述的是一种经济效应和作用机制。这两者所论述的问题不在一个层面上。第二，补偿贸易和“进口引致型出口”的交易性质有差异。补偿贸易本质上是一种易货交易，它是用进口机器设备后生产的成品和其他指定产品来抵偿机器设备的货款，相当于用成品来交换机器设备，而且进口和出口可以看做一笔交易。但进口引致型出口不是一种易货交易，而且进口机器设备等资本货物是一笔独立交易，出口产品则是不同的其他交易。第三，补偿贸易体现的经济关系是用出口来“补偿”进口，而“进口引致型出口”并没有涉及这方面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