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叶慕小时候曾被送出宫养过一段时间。

她六岁时，她的母亲孝贤皇后孟汝难产而死，一尸两命。而彼时，北地暴乱频发，她父皇叶蔼正御驾亲征。战场上的局势本就瞬息万变，担心皇帝听到这个消息会受到影响，丞相赵择之隐瞒不报。待叶蔼镇压完北地之乱班师回朝后，才知道，原本说好要带着两个孩子登上城楼迎接他的妻子，早已经入土三个月，而他连妻子的死讯都全然不知。

叶蔼与孟汝少年夫妻，感情甚笃，他始终无法接受妻子的离世。皇后初初薨时，每夜入梦以后，他都会梦到孟汝哭着埋怨他为何不早些回来。自此，他的精神一点点萎靡下来，人也变得越来越暴虐，越来越沉迷女色、荒淫无道。

两年后，一直照顾她的昭宁皇太后病重。自此，宫中便谣言四起，说她命中带煞，且只克对她好的人，对她越好，死得越快。于是不过半月，宫中那些原本打算通过讨好她来取悦皇帝上位的人，全都对她避之不及。她在宫中的处境一下子就变得很尴尬，每个人看她的眼神好像灾星现世。

偏偏此时，叶蔼找到云山道人，对外宣称叶慕体质薄弱，让云山道人带她出宫疗养。而叶蔼这样做实际上是因为什么，每个人心中都各有猜测。

就是在这期间，叶慕认识了福凝。福凝唤云山道人做师父，叶慕拜师在福凝之后，这样算下来，两人实际上是师姐妹。只是叶慕顽皮，从不叫她“师姐”，只是跟在她屁股后面，“阿凝”、“阿凝”地喊着，这一喊，就是七年。七年后，叶慕回宫。只是，这皇宫，早已不是她儿时熟悉的皇宫了。

如今，叶慕十七岁。这两年来，叶慕与福凝两人时常飞书往来，共话谋事，再见面倒也没有生疏。

前厅的早饭早就摆好了，待叶慕换了身寻常人家的衣服，简单地在头上别了两支珠花，两人便过去用饭了。叶慕原本还想再磨蹭一会儿，跟福凝扯扯皮，谁知刚一开口，就被福凝给堵了回去。

“我刚来时，见宫门口排队的人正多，因而守卫查得很快，并不严格；但你若再耽搁一会儿，人都走光了，乾元门前所有守卫全都围着你搜查：这个翻看你的头发，看你戴没戴什么贵重的钗子；那个翻找你的包裹，看你身上是否有什么禁品，以此来威胁你，好从你身上捞捞油水；还有两个，大爷似的，拄着长矛，反复地问你何时入宫、在哪当差、生在何地、要去何处，但凡你稍有迟疑，或是回答有何漏洞，他们便即刻把你扣住，押送到魏贤妃那个老婆娘那里去，到时候我看你还怎么出去。“福凝已经吃好饭了，看着细嚼慢咽吃着饭、还想跟她搭话的叶慕，一边往嘴里送着花生米，一边慢悠悠地说着，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冷若冰霜，但单听说的，倒是声情并茂。

叶慕是真的被吓到了，瞪大眼睛听完福凝的话，然后赶快把嘴里的粥咽了下去，也不管风度和仪态了，像那几年跟着云山道人四处漂泊的时候一样，菜都不夹，三口并作两口地把碗里的粥喝完，就拎着敛冬给她收拾的包裹和福凝来时带的那个包裹跑了出去。

占春怕她遇上什么麻烦，也不敢声张，赶紧追了出去。

乾元门口确实排着很长的队。叶慕跑到那里时，前面已经站了二十多人，全都是由各宫的大宫女领着在本宫中当差的人站在一起。送了这些人出宫，她们好回去向主子复命。

各宫看上去，大多是五六人，唯有储兰宫，出宫的与送人的，叶慕与占春，寥寥二人，一目了然，看上去多少有些凄凉。

毕竟出宫每年都有，没见哪年出过岔子，久而久之，这些守卫也就放松了警惕，盘查得没那么细致了，所以前面那些人都走得挺快。

但好巧不巧，叶慕前面还有三个人时，有人来了。

那些原本吊儿郎当的守卫一见来人，赶忙打起了精神，毕恭毕敬地喊了声：“孟将军”。

周朝的将军并不少。

大周开国皇帝周武帝本就出身江湖，行事向来坦荡潇洒，不拘小节，所以并没有像前朝一样出于政治目的而重文抑武。相反，他提倡文武兼修，且以身作则，亲自教导自己的儿女学习基本的剑术，并根据他们长大后的爱好与所长，为他们从江湖上聘请老师，传授他们更高深的武功；在朝堂上，他增设许多武职，提高武将的地位与待遇，完善京城、地方的武官系统，完善边防，同时废除许多不必要的文职，史称“元陵变法”。

这次变法不仅使朝中的文武势力达到了一个全新而微妙的平衡点，也让人感受到了新政与前朝的不同。

受武帝的影响，民间的私塾们也都传授起了学生们武艺，以至于百年间，习武之风盛行，无论在朝堂中，江湖里，战场上，都有众多人才涌现。

所以职位从高到低，骠骑大将军、辅国大将军、怀化将军、定远将军等等，周朝的将军实际有很多。但同时也因为武将众多，竞争激烈，能坐上这个位置的，大多已经年近中年，战功卓著。

可这位将军看上去看上去不过二十几岁，随意地穿了身窄袖圆领袍，领子翻了过来，看上去颇为不羁；袍子洗得有些破旧，面料也只是平常的粗布，若不是这人周身贵气撑着，看上去便与这周遭的气派格格不入了。也是因为这份贵气，竟让他略显寡淡的长相添了三分光彩。

来人正是辅国大将军、宁安侯世子孟早江。

他只是略微点了下头，又打量了两眼整个队伍，没做过多停留，对守卫说了一声：“你们在此处盘查，万万不可出现闪失。皇上传我入宫，我先行一步”，便走了进去。

方才他在时，叶慕二人受惊的鹌鹑似的，把头往胸膛上扣，大气都不敢喘，现在听到他的脚步声从耳边掠过，可算是松了口气，抬起头，来了个对视，却也没敢说话：毕竟此时她们离守卫太近了，说话容易被听到。

因为储兰宫的人平日里很少与旁人打交道，所有人都对四个大宫女以外的其他宫女内什么印象，加之执夏给她换的这张脸着实很寡淡平常，所以盘查通过得很顺利。门口的守卫只是朝她要了她的腰牌，又看了她的包裹，见只有几件衣服、一些首饰和几锭银子，便放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