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正是天光将暗未暗的时辰，叶慕正盘腿歪在榻上，左手屈着，按在膝盖上，右臂直直地抵着榻，眼神空洞没有焦点，书案上铺着的、原本写满娟秀字迹的宣纸也被她叼在嘴里的那根沾着墨汁的毛笔进行了一番再创作；她柔软的鹅黄色的衣襟也被甩上了几笔墨迹。

“公主，定了。”占春挥了挥手，让原本立在卧房门两侧的侍瓶、奉画两个小丫头退下，然后走到叶慕身旁，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贤妃这边呢？”叶慕问。

“没见她这几天与忠良有私底下的接触，还不清楚是不是有什么大动静；但二两姑娘那边刚做了一些东西，已经听您的，埋在了谊景宫。”

“那正好，女鬼也应该开始了。虽说有忠良在背后指点她，但是她碰了我父皇的逆鳞，就算不死，至少也要让她掉层皮肉。我倒是有些期待这位贤妃这次风波过后，还能不能光彩依旧。”

“可万一咱们料错了，要是再让贤妃哄着那位给……”占春说到这，按住叶慕的肩膀，然后左手抓着叶慕的头往自己这边一拧，叶慕嘴里叼着的毛笔从她面前划过，嫣红细嫩的嘴唇被乌黑的墨拉长了近一拃。

占春愣了愣。她原本想说，如果被她们猜错了圣宠，被贤妃有惊无险地逃了，那可就是她们自损棋局了，刚才立稳脚跟的女鬼也将毫无用处。只是刚才想说的话被从嘴角扫过的凉意硬生生地逼了回去。她确实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斜对着她的、窗边的那面铜镜已经提醒了她刚刚发生的一切。

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叶慕，她努力抿了抿不由自主往上咧的嘴角，不让自己的牙齿露得太过于放肆，然后故作镇定地说:“不会的，你也太看得起他了。闻了这么多年扎人的野玫瑰，不腻歪也快了，你这时候给他一根狗尾巴草他都觉得新鲜，更何况是朵鲜嫩的小百合呢。”

更何况，是一朵肖似她母亲年少时模样的小百合，比贤妃那朵野花更像她的母亲。但这话，她只在心里想了一下，却并未说出来。这毕竟是皇家秘辛，她虽信任占春，但也还是别告诉她们。

占春僵着嗓子，木然地张了口:“公主，先别管那边会不会有事儿了，你还是先为你自己考虑考虑吧！我嘴边这是什么啊！你还我美貌！！！”说着，两手虚虚地扼住叶慕的脖子，来回摇晃叶慕的脑袋。

“啊！来人啊！占春谋反啦！救命啊！”

门口守着的执夏、绾秋、敛冬三人早习惯的这般场景，不为所动。绾秋率先拿出一小颗金瓜子:“我压占春赢！”

“我也压占春赢！”

“那……为了我们的主仆情谊，我就勉为其难压公主赢吧。唉，又要输了……”执夏看了看刚从耳朵上拿下来的坠子，一脸肉疼。

正闹的时候，来福打外边回了储兰宫。

他是储兰宫的小太监，刚入宫就被孝贤皇后点到叶慕身边，一小时就开始伺候叶慕，跟着她一起长大的，很受她信任。

叶慕先前招惹了皇帝的两位宠妃，被她父皇下了个禁足的令，现下就在储兰宫里，哪里也出不去，每日就由来福出去，替她看看外面都是什么情况。

且说今日御花园内。

“皇上，您看，这牡丹，开得多艳啊”，贤妃边笑说着，手边往边上一探，从花茎上端掐下一朵牡丹来，向用刨花水梳理得整齐的鬓边簪去，眼中的笑意却并不真切。

“爱妃，你看，不对镜子，你都簪偏了。来，朕给你戴。”皇帝边说边笑，手还往贤妃鬓边凑去。

“皇上，您是不是嫌弃臣妾将花簪歪了，不好看了，辱没这牡丹了？”贤妃嘟了嘟嘴，说着，竟耍小性儿似的将那花甩到了地上。

“莫要胡思乱想！”皇帝连忙说道。可贤妃只是一味地呜咽着，并不言语。

刚因帝妃二人调情而自觉后退几步的李德修赶忙上前去捡花，却被皇帝脸色略显不耐地转头呵斥:“滚！”

皇帝头还未来得及完全转过来，就听那边贤妃又开了口:“怎么是胡思乱想！您就是厌烦臣妾了，您都多久没有陪陪臣妾和阿平了？阿平昨日还哭着要父皇呢！”

“朕就是这段日子太忙了……”

贤妃瘪了瘪嘴:“您以前不忙嘛？可您以前不是这样的！臣妾入宫这么多年了，多受您偏袒，也未敢想这一辈子能长久地受您宠爱，只是尽心尽力地服侍您，盼望能多在您身边，哪怕一刻也是好的！是臣妾的福气到头了吧，臣妾终究还是遭您厌弃了……”

眼泪踩着她的尾音夺眶而出，惹得身边的皇帝一阵心疼，赶紧将人拥进怀里，掐着老迈而沙哑的嗓子，刻意用低沉的声音哄着美人。

贤妃仍端着哽咽的哭声，只是从皇帝的肩头上探出一双眼眶尚红、但眼神中没有半分委屈的眼睛，挑衅地对从小径另一端、领着两个拎着食盒的丫鬟走来的惠贵人眯了眯。

皇帝费了力气在御花园安抚好贤妃，又陪她用了晚膳，却没有宿在她的谊景宫，反而是去了惠贵人的栖霞楼。惠贵人尚没有洗去妆容，小太监传了旨来领赏钱的时候，也没有太多错愕，似乎早就知道皇帝会来她这。

这宫里两妃争宠的局面已经持续了好久了，也是时候该分出胜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