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差错(9)

  • 春江令
  • 玉衡眉
  • 2236字
  • 2019-10-21 22:00:00

一时间,四个人相顾无言。秦风身为大家长,这个时候不免要站出来,调节一下场面。

许展墨的叛逆他是知道的,两人素来不对付,虽是父子,在他看来也没有什么说话的必要,只是左手端起碗来,右手三指拿了筷子,手腕搁在桌子上,无名指敲了敲桌子,招呼几人吃饭。

叶慕顺从地拿起碗筷,只是心里实在是有些纳罕,民间成亲原是这样个流程吗?新妇过门的次日一早竟不用给公爹和婆婆敬茶吗?这与话本上写的不一样啊。

玉葳似乎看出了她的不解,心思刹那间千回百转,还是出声给她解释:“我膝下无子,阿墨就是我的孩子,阿枝又是我的侄女,从小便与我亲近,咱们早就是一家人,她嫁进来,也只是叫我姑母还是叫我母亲的区别,咱们也就不拘泥于那些虚礼了,大家一齐吃个早饭,也就算你们敬过茶了。”

许展墨和叶慕听到这话,或是假装脸上含羞带怯,或是借着端碗的动作做演示,俱是暗暗地拿目光瞥了瞥秦风,只见他虽是脸色较平常更臭,不悦之意已然浮在了脸上,但还是没有出声训斥玉夫人,可见这事虽荒谬,但也是他应允了的。

事实上,不让新妇敬茶这件事是玉葳提出来的。

那天丫鬟过来告诉她,说钟阚已经将表小姐接过来了,只是听说他们一行人路上遭遇了埋伏,表小姐被人下了东西,现在还在昏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玉葳一听到这话可吓坏了,又听丫鬟说他们这次回来一个丫鬟都没带,心里更是着急,赶忙带了自己身边用得顺手的丫鬟去看钟阚接回来的那丫头。

虽然她已经几年没见过阿枝了,但玉家人的相貌,到底是变不了的。玉家的人,从长一辈的玉老太爷,到这一辈的她和玉甲,都生在北疆、长在北疆,因为祖上与外族通过婚的缘故,所以几人不说高鼻深目,但鼻梁根部也都不似寻常汉人那般坦直,反倒是突出一块,显出几分特异来。阿枝五六岁的时候,鼻子就长得像是照着玉甲的鼻子刻出来似的,就算这几年未见,她的变化再怎么大,可她的鼻子总不该自中间浅浅地塌下去一节。

还有眼睛。玉家人的眼睛,内眼角都尖尖地勾向鼻根,像是月初的月亮皎皎地露出棱角,外眼角反倒是显出几分圆润平和来,压住了眼神里的尖锐;这个姑娘虽是闭着眼的,但浓黑的睫毛一簇一簇地连成了一条浅浅的弧线,微微斜着,往上挑去,像一把窄窄地、飞扬着的羽毛。

玉葳太熟悉他们一家人的长相了,每个人都像是一把锐利的刀子,能果决而迅速地收割利益,哪怕是用跪着的姿势,虔诚而臣服地低着的头颅下,一定也会掩着一双狂热而专注的眼睛。

可这个姑娘给她的感觉,更像是一张弓,紧绷而圆滑,永远不会卑微地匍匐在谁的脚下,哪怕被人搭在臂上,也是她主导将箭矢射到哪个方向,而不是由人主导她、命令她。

钟阚带回来的这个姑娘根本不是阿枝!甚至,她和阿枝一点都不一样,两个人的差别大到让她连不小心认错人了这个借口都全然无法相信。

刚升了长老的钟阚从外面进来了,她后面跟了个大夫,说是来给表小姐看病的。

这个姑娘还昏着呢,不能不管,玉葳赶紧迎上大夫,让丫鬟领他去安置姑娘的床前给姑娘看病,自己则拉过钟阚,带她无屋外没人的地方说话。

正是夏天,阳光躲着树叶,零星地照在地上,该是让人觉得暖呼呼的,可玉葳此刻只觉遍体生寒。

“钟长老,你们这一路究竟遇到什么了啊?阿枝好端端的一个姑娘,怎么……”

阿枝怎么了?是昏过去了,还是失踪了?总之玉葳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全,该怎么想她这句话的意思,全看钟阚心里怎么想,全看她清不清楚这件事,全看她肯透露几分。

钟阚拱手作了个懒洋洋的揖,直起了身子,却又好像没直起来,总之不太端正地回了玉葳的话:“玉小姐事先不知在哪听到了消息,收拾了盘缠,自个儿跑了,我们追到了京城,在客栈里堵到了小姐。可没想到,京城的门派最近斗得厉害,我们一伙人因各个人强马壮,被他们当成了与他们争地盘的,也被牵连了进去,遭了暗算,一伙人昏睡了两天才醒过来,只是玉小姐身娇体贵,伤得重些,还未清醒。不过,秦门主已着我请了江湖有名的神医曹鹤来为小姐诊治,夫人不必担心。”

“那……我哥哥呢?这件事,我哥哥知道吗?”

钟阚点点头:“夫人请放心,事情已经告诉了玉先生,玉先生早先就命我照顾好小姐,我定会不负玉先生所托的,还望夫人放心。”

话都已经说到这了,玉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阿枝逃婚了,这件事甚至是玉甲授意的,因为他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嫁进来,可他又不敢实实在在地得罪秦风,所以只能像这样,找无辜的姑娘替嫁,替阿枝到秦府来受苦。

甚至,这个替嫁的姑娘可能自己压根不知道替嫁这回事,否则也就不会昏着被送过来了,只等万事已成定局,再叫她一睁眼便发现自己坠落深渊地狱。

怪不得阿枝要成亲了,兄嫂却都没有回来。

糊涂啊糊涂,哥哥可当真是糊涂,也当真是荒唐,竟想出这般可笑的主意。他怎么就不想想,秦风可能一辈子都不知晓这件事嘛?到时,替嫁的小姑娘会如何?逃婚的阿枝会如何?整个玉家会如何?无辜的、不无辜的,都会为他这个馊主意陪葬,除非他要让小姑娘顶着阿枝的名字早逝,或是打定主意,认定自己羽翼丰满,想与秦风分庭抗礼、一争锋芒。

无论怎样,自私,利益,荒唐,令人心寒胆寒。

这便是他们玉家人。

可说到底,他们也是玉家人,是跟自己血脉相通的玉家人,她永远不可能抛弃他们。

该怎么让可怜的姑娘配合这件事,玉葳没有再去管,她知道钟阚会做好这件事。

两个孩子成亲的那天,她在床下跪了一晚,跪到两腿膝盖青黑,连走动都成了难事,这才换来秦风答应了她说的“不让新妇跪敬早茶”。

她想,他们不是姑娘的正经亲人,不是姑娘的公婆,而是姑娘的仇人,这样还逼着人家跪拜,她实在心中有愧。自己做的这件事,也不须谁知道,左右是她自己想为姑娘做些补偿,只求个心安。